言三问秉烛明灭,挂貂裘负芒披苇
清未不知自己醒着或是未醒,闭眼或是睁眼,直到那盏火烛缓缓而来。
那人秉着烛火,特意多行了几步站定,清未只能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他背影。一身云纹华服,很是眼熟,方才侧首匆匆一瞥,倒是见着了他额头中央那鳞状印记。
“先前于酒楼中,多谢朋友出手相救。”
“口中言谢,却施手段将我一人置于虎狼环伺之中,萧公子可真是客气。”
“当日为自保,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见谅。”清未支起身子,摸索到背后岩壁,便倚靠而坐,有气无力地作了一揖。
“何况以朋友的武功,虽不能稳胜归玄道人,脱身却非难事。”
“得萧少爷这天下第一武学奇才的夸奖,颇有些受宠若惊呢。”
那华服青年转过身来,揶揄地看着清未。这次没有蒙着面,借着昏暗的火光,依稀能看的清那张白净的脸。
看起来年纪也并不大,应是同自己相仿,不说多么风流倜傥至少看着很干净。唯有眼角时不时流出的落寞情绪,似乎于不经意间诉说着所历风雨。
“谬赞了,清未当时于群豪面前,也不过仗着秋掌柜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青年一声轻笑,“将那浪荡秀才徐世枭首的三寸剑芒可作不得假,若无秋水境,何以于一截木棍之上凝出剑芒?”
清未哑口无言,那青年也不再发问,两人一坐一立,就这么静静呆着。
这一处洞窟,竟透不进半点光亮。也无风刮来,隐约能辨得气流流向,洞窟内阴冷异常。
清未也不愿就这么僵持着,潮湿的石壁沾湿了他背上的衣裳,和着透骨的寒气,很是难受。
“请教阁下姓名,不知师承何派?”
“姓秦,单名一个天字,师承么……”
华服青年顿了顿,“无门无派,江湖散人一个。”
不知为何,秦天这么一个简单的名字,从青年口中说出,却独有一种气魄。言不清,道不明,却自昂首立于天地间。
“在下姓萧,名……”
“萧清未萧少爷,现在北境哪还有多少山头不曾听闻你名号?”清未还未说完,便被秦天直接打断。他向前走了两步,“噔”一声,将名剑神龟拄于地上,立在清未面前。
“我也无意同萧少爷拐弯抹角,今日只有三问,望萧少爷如实告知。我并无恶意,萧少爷也不必尝试对我出手。旁人不知晓,我却看得出,你并非中了酒楼内那伙人的毒,而是真的内息全无。”
秦天俯下身子,探出头,直直地盯着清未,目光凶狠而坚定。若是全盛时期的清未,他绝无胆量这般,毕竟入了小宗师境,便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可功力尽失的清未,他只需动用二三成实力便可轻松制住。
“我说了你便信么?”清未也是看的形势,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萧少爷但说出口,我便信。”
“如此请问吧,清未知无不言。”得了片刻休息,恢复了些气力,清未不再靠着岩壁,坐直了身子,望着秦天一脸凝重。
“第一问,秘宝可是为萧少爷所得?”
这秦天当真直截了当,话一出口便直指心中所想。
清未摇摇头,“不曾获得,但见过。”
秦天双眼微微眯起,紧盯着清未脸上表情,几息后,似是认同了这个答案,并未向清未发难。
“第二问,秘宝乃是何物?”
“只见得一柄宝剑,旁的也不知晓了。”
“最后一问,秘宝现于何处?”
“被与我同行的那名女子带走了,她武功不弱又诡计多端,我亦不会为了一柄宝剑搭上性命。”
秦天点点头,“既如此,那便告辞,我虽救你两次,权当替方才解惑投石问路,你也不必挂怀。”
他将火烛轻轻置于清未身旁,转身便走,行至洞窟拐角,忽而停下脚步。
“作为朋友,有句话要提醒萧少爷,现如今整个北境大小势力明里暗里都在寻你,这洞窟也算隐秘,山中野味溪流足可果腹维生,倘若非要出去,便好自为之。”
言罢,再不见踪影。
清未哭笑不得,这人也算得有趣,若是日后有缘再会,交个朋友倒也不错。秦天,秦天,倒与那日他出剑的剑势一般,有浩然之气贯长虹。一剑出,可擎天。
只是清未注意到,方才言及秘宝被人带走时,他似乎并无意追问下去,也不曾追问。不知是因三个问题已然问完,言出必践,又或是对秘宝已然失了兴趣,故而惰于追查下去。
毕竟若真信了清未所言,其已有名剑神龟,纵然岫霸较之神龟声名更为显赫,但其剑道修为略有小成,自然不会做出贪图利器,因小失大的蠢事。
在山洞中过那茹毛饮血的日子,清未自不能答应。倒不是嫌过的清苦,只是若因此而止步不前,当初也不必同恩师留陵有甚出世入世之争,更不必私自下山,自告奋勇挑这天下行走的担子,在逍遥宫那般世外桃源,岂非潇洒一生。
何况眼下亦有要事,要赶去敕旗客栈同秋掌柜请罪。秋掌柜大致于先前救下自己时,便隐约知晓了自己来历,如此又岂能失信于人,平白给师门抹黑。
虽然无从知晓自己前往荒瀑一事为何会被北境各大势力盯上,可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逼入山中躲藏。想要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最为简单的途径便是直面此事。
又休息了一阵子,清未扶着岩壁站了起来,端起秦天留下的烛盏,摸索着往洞外走去。洞窟虽不透光,却也并不如何曲折,只因洞体向下延展,日光照不进来。
如火骄阳刺的清未眼睛生疼,睁不开来。清未以手遮阳,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山下的路甚是熟悉,便是他蒙汗药效用发作之时,倒下的那条小道。而现在所处的小山头,便是那日昏厥前迷迷糊糊见着的丘陵。
迷倒时为正午,出洞穴又是正午,如此看来,昏迷时长少说也有一天了。若欲从拥雪关出关,便要向东走,从雁渡州经苍州再入飞云州。
出定襄郡城时,众人便眼见着他向南逃窜,故而这上党郡,是不能再去了。若向东走,便寻乡野小道直入苍州常山郡方为上策。
打定主意后,清未寻了些浆果果腹,又于溪涧中濯洗一番,在洞口处觅得高处枝枒将大氅挂上。这般醒目的衣衫,是万万不可再穿了。虽对此心爱之物难以割舍,清未也并非那般不明事理之人,待辨得方位,便径直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