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宁采臣 下

  常凯申看到窗外有个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一般抖出一缕情丝捉将过去。
  是一个揉成团的纸球。
  剥开纸团一看,朱砂染色的红纸上写着一个墨汁淋漓的官字。
  “啥玩意?”象头人这会儿喝的舌头都大了,鼻管一伸将这张纸卷到面前,眯着朦胧的醉眼:“哦~原来是打卦占卜用的丹书~~~~真是的,人家随手丢掉的东西你捡来干嘛……”
  这家伙本来死也不肯相信大诗仙龙傲天就在自己面前——你说你是龙傲天你就是啊,我还说我是羽化期修士呢!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但是仗不住常凯申会剽窃啊,一首完完整整的《水调歌头》亮出来,明月奴立马化身为脑残粉,花大价钱包下了二楼的敞轩,重新置换了一桌海陆山珍的上等席面款待偶像。
  这敞轩四面都是大开窗,正对着三江阁天井中央的水榭歌台,本有个善讴的倡女正在台上啭声献唱有狐绥绥、芄兰之支之类的靡靡之音,明月奴不屑的丢出一句“瓦砾焉能与珠玉争辉”,拍出两千灵砂的缠头金,硬是让倡优把明月几时有按古谱制了曲,泠泠然献上新声。
  除此之外,他豪爽无比的又叫了几十个莺莺燕燕过来彩袖殷勤捧玉钟,楞把三江阁没在陪客的歌妓席卷一空,害的后来的客人怒问跑堂的小二你们三江阁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常凯申则充分展现了一个诗仙该有的风采,一辞新曲酒一杯,饮一杯风雪便口吐一篇新作,酒不过三巡,诗已成百首,字字珠玑,句句华彩,不要说酷嗜诗词的明月奴为之绝倒,歌妓们惊为天人,就连三位同门师兄弟也忍不住狂呼:大师兄,能跟你一个门派实在太有面子啦!
  深受打击的象头人最后行酒令都不敢再拿诗文说事了,只说击鼓传花传到谁的手里,谁就得说一个荤故事,要不就得罚一觥酒。但是情况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状元郎小小年纪,这方面的造诣却一点不亚于诗词功底,要么不开口,一开口讲出来的荤段子,连他这个自命风流的老色鬼都要在脑海里盘桓再三,方能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丢掉那张皱巴巴的丹书,象头人打了个酒嗝,满怀歉意的对常凯申继续说道:“俊友,今天在你们摩诃无量宫的坊市喝花酒,我很开心也很尽兴,但到底仓促了些,酒色都差了点档次,你等好,再过半个月,雎鸠洲大名鼎鼎的花国魁首舞醉仙姬就要来我们魔笳山欢喜坊挂牌,到时候你务必要赏脸,让我正正经经的尽一次地主之谊!”
  “真的假的?”大师兄还没发话呢,祈典却抓耳挠腮坐不住了:“雎鸠洲的舞醉仙姬要到你们魔笳山欢喜坊挂牌接客?”
  “哦?法海小友莫非也听说过舞醉仙姬的名声?”黑山老妖眨了眨硕大的象眼:“我们魔笳山跟雎鸠洲大悲寺素有往来,舞醉仙姬去年正好就在大悲寺的坊市挂牌,我们也是托了大悲寺不少关系才说动她点了头。不容易啊!人家嫌东海五屿格局太小,今年本来都打算去东胜神洲发展了。”
  “开玩笑!舞醉仙姬的艳名我岂能不知!”祈典激动的一拍桌子:“她的眼光高是出了名的,我们小佛洲只是东海五屿最小的一个洲屿,你们魔笳山能说动她,肯定花了不小的代价吧?”
  “是花了不小的代价,不过只要她来,我们不怕蚀本。”
  “蚀本?有了这棵摇钱树,你们连本带利至少能赚十倍!”
  “你是从哪知道的舞醉仙姬?”宗珩似笑非笑的斜乜了祈典一眼:“眼光够潮啊法海,雎鸠洲距离我们小佛洲可有百万里之遥呢。”
  “哈哈,我们的多闻天王想不到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祈典心想老子十二年前可是筑基修士燕丹,哪里是你这个四脚书橱能够想象的存在:“法明你不知道,这个舞醉仙姬可不得了哇,她出道至今快三百年了,每年就出来挂牌三天,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据说眼光巨高,性子巨冷,从未就没有人见她笑过!她的艳帜之盛,可说雎鸠洲亘古未有,自打出道的第一天起,就被公推为雎鸠洲第一美人,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她就是东海五屿第一美人呢,自发聚集的护花使者云集蚁附,不下三千之数!她的的架子大的你根本无法想象,想请她出来献一支舞就得十万灵砂的缠头,想做她入幕之宾倒是不用给钱,但你得让她看你顺眼,还必须身怀密相!”说到密相,法海同志手舞足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显然琉璃鼋首这个胯下名.器给予了他超凡的自信:“嘎嘎!等这个大美人到我们小佛洲来,我说什么也要去会一会的!大师兄,到时候别忘记叫上我!”
  “没问题!我也很想瞧瞧,这妞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状元郎心想这个舞醉仙姬是乔布斯穿越的吧,饥饿营销玩的这么熟练,还用冷若冰霜作为炒作卖点,十个男人中倒有九个是贱骨头,她越是这么端着,男人就越是猴急上火。
  “不用看都知道,她长得肯定没官人你好看。”一众妓家听祈典说的口沫四溅,心下要多不服气就有多不服气:“还东海五屿第一美人!真是大言不惭!”
  “大师兄,我觉得你不应该带法海一起去。”宗珩却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劝告起了常凯申:“法海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仗着琉璃鼋首密相本就骚包的要死,那个舞醉仙姬要是把他列为入幕之宾,这货肯定不管后果操家伙就上……”
  状元郎差点没笑死,宗珩说的很对,祈典确实还处于有洞就行、生冷不忌的初级阶段,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开悟,就会进入宁吃好桃一口,不碰烂杏一筐的中级阶段,如果祖坟冒烟,福泽深厚,或许能像他一样,领悟出每个绝代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操她操的想吐的可怜男人的终极奥义。
  “这个舞醉仙姬贵为东海五屿第一大洲的花国魁首,收面首又只收身怀密相名.器之辈,房中术之强可想而知!”宗珩撇了一眼祈典,继续对状元郎说道:“法海他只是一个炼气修士,碰上这样的狠角色,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法明!你管得也太他妈宽了吧?知不知道,我最恨你用这种长辈的关爱口吻对我横加干涉!你是我的谁啊你?我做什么用得着你操什么心?”祈典差点没给气疯掉,要不是状元郎拦着,他已经准备揍宗珩了。作为一个夺舍转生、乘愿再来的筑基修士,燕丹当年在摩诃无量宫可是五摩字瑜伽行、欲乐定、定慧双修法全花色高手,能御三百女的筑基期头号金枪,这一世更占得天生密相的大便宜,信心正是爆棚无比,大有放眼宇内撼求一败而不可得的英雄寂寞之感,宗珩却在他最擅长的专业上把他贬得一钱不值,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法明,现在都还没照着舞醉仙姬的面,你就这么紧张,神经未免太过敏了吧?”状元郎跟祈典的感受一样,觉得宗珩过了——你虽然多闻广识,懂得比较多,但你又不是先知,凭什么颐气指使的对别人指手画脚?祈典他也不是傻瓜,想做什么总会有自己的考量,你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是幼稚的、愚蠢的、可笑的?难道世上就你一个人是聪明的、冷静的、从容的,难道只有你考虑事情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你以为你是修真界的诸葛亮啊!
  “修士的路怎么走,是看自己怎么挑,不是让别人帮忙挑。”邪月也非常看不惯宗珩的小大人做派,你也不过十一岁,凭啥摆出一幅老气横秋、阅尽沧桑的智者模样。
  “你将来一定没什么出息。”象头人嗤了嗤鼻子,两只凶暴的大眼睛无比蔑视的看着宗珩:“事情还没发生就前怕狼后怕虎,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算计那么多有用吗?修真界做哪样事情没有风险?怕冒险你就别来当修士啊!我看啊,你还是趁早下凡得了!这一行根本不适合你这种懦夫!”
  宗珩张了张嘴,无奈的摇摇头,满腹忠言在喉咙边尽化为一声长叹。
  在他的前世,舞醉仙姬来到小佛洲挂牌三天,祈典慕名而去,结果入幕之宾是当上了,人也被吸成了肉干,一命呜呼。时隔两年以后,舞醉仙姬在东胜神洲被一位房中高手揭穿了身份,消息传到小佛洲,祈典立时成为摩诃无量宫的头号耻辱柱,被大阿阇梨当做典型拿来警示后辈门人。
  宗珩虽然后知五百载,目光能够看到未来,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闭嘴,赶紧闭嘴。说到底,上天堂也不能拿刺刀赶着去,这个教训今后一定不能再犯了,关心也要选择好方式,否则很容易被人当成驴肝肺——就像现在这样。
  看到气氛有些尴尬,善解人意的粉头们赶紧岔开了话题,纷纷指住对面天井里的水榭歌台拍手雀跃道:“快看快看,今天的越人扑卖大会开场了!”
  水榭歌台上牙板丝竹为之一静,金鼓角筝声突然大作,两队绛帕橐鞬、髻插雉翎的健美少女鱼贯而出,手挥玉斧,且舞且歌,健美飒爽,野性张扬。
  她们就像军队押送犯人似的,将一个踉踉跄跄的人类书生逼到了歌台中央。
  书生脸色煞白,仓皇四顾,巨大的惊恐使他两眼噙满了泪水。
  这种货色,不用望气也知道肯定是凡人,因为修士绝对不存在这样的脓包。
  状元郎和宗珩异口同声的咦了一声,齐齐从座位上直起身来。
  这个书生长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若不是他长着喉结,发色纯黑,他俩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白毛女宁采君——那个黄泉之神、阴焰参树、凡人女子三位一体的悍妞。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她说过的兄长吧?”宗珩说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知道。”常凯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她叫宁采君,她哥哥不会就叫宁采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