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名字叫做
肉体对撞与撕裂。
野兽巨人奇长的手臂像一柄利剑在颚巨左腹开了个洞,后者斜甩的利爪则在野兽巨人脸上划出三道血腥露骨的口子,鲜血泼洒满地。
吉尤达紧紧咬牙,牙缝里挤出一声“可恶”。
这一爪本来能直接把野兽巨人的脑袋削成肉饼,但腹部遭受巨力,颚巨的身体被冲飞了一段。
他将兽巨手臂上的异象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诡异的纹络除了颜色比他的稍淡些,其余的都如出一辙。
为什么……
为什么吉克怎么会拥有巴萨卡一族的秘技?!
眼看兽巨另一条手臂也在迅速铺展暴走状态的纹络,他只能暂时放下疑惑,控制颚巨借力翻身,锋利的尾刃甩起,将兽巨捅穿自己肚子的右臂整条削下来。
噗呲。
他从左腹抽出那条软趴趴的长毛手臂扔在一边,血淋淋的洞口中可以看见肌肉和骨骼在不断蠕动。
抬眼一看,兽巨的右臂断口也只是颤动没有愈合,便更加笃定兽巨身上的纹络的确是暴走之力。
战斗中他需要时刻关注兽巨和正在赶来的车力巨人的情况,无暇分心思考很多,脑海中只有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浮出来。
巴萨卡、马莱、暴走、艾尔迪亚复权派、斯哲与王女、格里沙……
这意料之外的状况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有些蒙圈,但同时眼中闪过几分欣喜。
因为这不失是一个好的突破口,一个能与吉克提前建立联系的突破口!
后方车力巨人的脚步迅速接近,吉尤达控制鄂巨向后退开一步,迅速解除了暴走状态,兽巨也同样退开,仅存的左臂上橙黄纹路消退。
无言间,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需要进行一番对话,只有两个人的对话!
吼哦哦哦哦—
鄂巨仰头爆发出一阵怒吼,猛地向前冲向兽巨,锐利爪刃连刺带斩,它先是砍下了兽巨的左手,随后在后者胸膛上撕开几道口子。
一番猛烈攻势后,它扭身甩出长尾,将变成人棍的兽巨扫飞十数米。
没有继续追击,它转身迎向姗姗来迟的车力巨人。
刚才一番动作中吉尤达完全没有攻击后颈要害的意思,兽巨也没有做出像样的抵抗。
这是他们在进一步确认对方的想法。
吉尤达心道:看来能比原计划更轻松地带走吉克了!
单对单的情况下,功能型的车力巨人完全不敌强袭型的鄂巨,每一次爪击甩尾都需要皮克弹出本体重新变身来应对,更别说找机会反击了。
她能做的只有借助高体力死缠烂打,直到兽巨恢复过来形成二打一的局面。
但兽巨的身体在吉克的有意控制下比平时恢复得慢了不少。
吉尤达感觉演得差不多了,瞅准机会突然提速,利爪深深抓进车力的脑壳。
吼!
鄂巨短促有力地一声嘶吼,像是扔链球一般将车力转飞起来,最后猛地振臂将其扔出一道高耸的抛物线,砸向远方。
趁着车力短时间无法重新赶到,鄂巨面甲上利齿磨得铮铮作响,一口咬下兽巨的整块儿后颈。
等被扔飞的车力重新落地赶来,鄂巨早已转化为奔狼形态变成天际线上一个黑点了。
眼睁睁看着兽巨的尸体化作骸骨,皮克的上身从后颈中拔出来,微微失神,似是还无法接受眼下的情况。
百战百胜的马莱之矛吉克战士长……就这么被吃掉了?
在踏上这座岛的第一天?!
……
“阿妮,你们说的那个吉克战士长,他很强吗?”希斯特利亚有些担忧地问。
两人依照吉尤达的嘱托躲在疏林中,各自在心里填满心事。
打吉尤达一离开,希斯特利亚就一直紧绷着身体,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抻出脑袋观望半天。
追踪状态已经断开有段时间了,说明吉尤达已经找到了那个什么战士长,正在战斗着。
“嗯,很强。”
阿妮认真地道:“吉克战士长被称作马莱之矛,有着无人能及的投掷技巧,很有头脑,而且他血液中蕴含着特别的力量。”
“啊,这样啊……”希斯特利亚眼神黯淡了几分,心里更打鼓了。
“你是在担心那家伙吧?”
“嗯。”女孩儿认真地点点头。
阿妮犹豫一番,伸手摸了摸希斯特利亚的头顶,她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动作有些僵硬。
“放心吧,就实力来说那家伙还是挺强的,就算打不过,最起码也能逃跑。”
脑海中回忆起之前交战时吉尤达展现出来的超凡速度,她兀自点头。
如果是那种速度,应该没什么东西能追得上吧?吉克战士长的投掷说不定都追不上他。
嗯,应该逃得掉!
“阿妮……也担心吉尤达吗?”
“担……当~然,不担心啊!”思绪游离中,阿妮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改了口。
她别过有些发红慌乱的脸,似是不在意地瞧瞧这瞧瞧那儿。
希斯特利亚“哦”了一声偏偏头,眼睛余光瞥到阿妮的另一侧,那一块儿的草皮都快被薅秃了。
若有所思间,一对火红的眸子在她意识中张开,希斯特利亚腰背一挺,立马趴在树干上向外探头张望。
“怎么了?”
“吉尤达快回来了!”
“啊?”
阿妮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趴在树上探头看,两颗脑袋一高一低耸动在树干腰身,有些可爱又有些诡异。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阿妮不禁心惊:都已经有心灵感应了吗?!
颚之巨人的奔跑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在疏林外停下,吉尤达没有解除巨人化,而是控制着鄂巨趴伏在地面,示意两人坐上来。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接下来还要靠鄂巨赶路。
阿妮和希斯特利亚在鄂巨颈后抓住黑长粗的头发坐稳,鄂巨便再次飞奔起来。
半透明的笔记炫悬浮在鄂巨眼前,正好是阿妮看不到的角度,这次吉尤达导航的目的地是地图上一处有宝箱标记的森林。
……
路途不远不近,正好是吉尤达保持巨人形态的极限。
鄂巨在小溪边趴伏下来,四脚关节处都冒着白烟,希斯特利亚轻盈地跳下,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四下看看,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
阿妮紧跟着落地,看见透亮的溪水眼前一亮。
鄂巨硕大的脑袋一歪,吐出嘴中一个包裹着淡黄黏液的“蛹”。
噗哈。
咳咳…咳。
那人破茧而出,猛咳了好一阵后大喘着林间的新鲜空气,缓过劲儿来之后,第一步便是蹲在溪水边洗了把脸,随后一丝不苟地冲洗眼镜。
“在巨人嘴里的滋味儿还真是不好受啊~”他嗓音低沉且略带些懒意。
吉尤达从巨人背后抽身出来,眼眶下数条暗红疤痕如扇面般铺展。
他落地后先是饶有兴致地看了阿妮一眼,此时后者已经如遭雷击,陷入完全的呆滞状态了。
抬步走向呆若木鸡的阿妮,吉尤达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站定等着吉克清洗好回来。
吉克看着这边几个模糊的人影走过来,慢慢悠悠地重新戴好眼镜,目光扫过阿妮。
他也短暂地呆滞了一下,很快神色又重新恢复正常。
吉尤达心里笑笑,有些佩服吉克的稳健,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刻意观察,想必他也不会注意到对方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拥有这种力量?”吉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力量,你是指暴走吧?”
“暴走?”
“嗯,我自己取的名字,还挺合适的吧?”吉尤达微笑回道。
吉克点点头,“的确像是你这种年纪能取出来的名字,那么就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吧,你是什么人?”
“我叫做……”
吉尤达毫不纠结,一脸认真真诚地开口,先表明身份正中他的下怀。
至于吉克为什么能够施展暴走状态,赶路途中他已经找到了些许线索,来自于那笔记上某个故事的线索。
三百年前,斯哲·巴萨卡带着王女私奔,在与当时的颚巨继承者韦德哲诀别时曾讲到他和王女的计划——隐姓埋名,去马莱。
斯哲、王女、马莱、大陆上最后一个王族戴娜……
吉克·耶格尔!
至于如何应对当然也早早有了打算。
“我叫做艾伦·耶格尔!”他挺了挺胸膛,斩钉截铁。
吉克:????
阿妮:????
希斯特利亚:????
“耶格尔?!”
吉克一脸的云淡风轻终于有了变化,霎时间风怒云铅。
耶格尔并不是一个十分罕见的姓氏,岛上的人类都是从大陆迁移过来的,能遇上相同姓氏的人也并不稀奇,但此时两人都拥有相同的暴走技能,吉克便不由开始联想。
“你呢?”
“我叫做吉克……耶格尔。”吉克面色沉重地道。
“耶格尔?!吉克?!”
吉尤达脸上的震惊之色比吉克还要更甚,音调节节高,他表情一阵阴晴变换,像是陷入了回忆,良久之后眼睛才重新挂上神采,似哀似叹。
“哥哥……你真的成为一名战士了啊,”他深褐色眼瞳中似是蕴藏着无比复杂的感情,“就像父亲最开始所期望的那样。”
“你说什么,父亲?”吉克嘴巴微张,嘴周蓄满的胡须随轻风颤动。
“是的,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我们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
如万年般冗长的寂静。
吉克震惊了,那个被自己检举送往乐园的父亲竟然没有死,他还登上了帕拉迪岛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阿妮震惊了,吉尤达将吉克战士长带到自己面前这事儿就已经很离谱了,但更离谱的是他谎称自己是艾伦,说艾伦和吉克是同父兄弟,而且看战士长的样子好像真有这回事!
希斯特利亚震惊了……
她装的。
“怎么会……我亲眼看到父亲和母亲被押上囚车送往乐园。”吉克坐在了草地上,失神呢喃。
“是这样没错,但那天所有的马莱士兵都没能回去吧?”
吉尤达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哥哥你现在是马莱的战士,但我不打算对你隐瞒,父亲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枭,马莱当年费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找到的枭就是那天行刑队的高官之一。
同时他也是进击之巨人的继承者,他杀掉所有马莱士兵救下父亲,然后让父亲继承了他的巨人和复兴艾尔迪亚的任务来到岛上……”
“母亲呢?不……我的母亲呢?”吉克打断问道。
“变成了巨人,枭没有救下她,想必现在还游荡在这帕拉迪岛上的某个地方吧。”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你的吗?啊想来也是……
他很乐于给自己的孩子洗脑,让孩子成为帮他完成复兴伟业的工具呢……”
讲到这里,吉克的眼神突然锐利了几分,“艾伦,我们都是那个父亲的受害者啊!”
“不,”吉尤达也坐下来,正视着吉克的眼睛,“父亲未曾跟我透露过关于岛外的任何事,这些都是我偷偷溜进家里的地下室,在他的笔记上看到的。
他把一切都写在了笔记里,世界的全貌,艾尔迪亚帝国的兴亡,自己的人生历程。
但我真正要讲的不是这些,而是父亲在笔记中意识到自己当初是何等残忍,对自己强行洗脑哥哥感到愧疚……”
吉克唇齿微微颤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其眼角的几点晶莹清晰可见。
希斯特利亚看在眼里,漂亮的眼睛中也湿润了一片,她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能体会到吉克此时此刻的感受。
吉尤达起身上前,半跪着抱住吉克,用一个父亲的语气传达道:“对不起,吉克……我爱你。”
吉克微仰着头,任由他抱着,眼角的晶莹化作一股清流顺着脸颊淌下,直至在脸周的胡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句早该在十六年前就讲出来的话,以及一道同样该在十六年前就流下的泪水,包含着父亲的愧疚与儿子的释怀。
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拥抱着年近三十的络腮胡青年,看上去稍有些违和,但空气却像是读懂了他们,变得哀伤,两人像是一尊别出心裁的雕塑,如果让吉尤达来命名,他大概率会把它叫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