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治脸

  桑韫满腹心事地走出门。
  篱笆边,两名年轻男子并肩而立。
  穿月白长袍的是郁遥口中的军师路琰,另一人穿着一袭青衣,斜挎着一个小药箱,应该是大夫身份。
  见到她,那青衣男子双眼里顿时迸射出炙热的光芒,扯起路琰的袖子说着什么。
  霞光四射,如丝如缎,披在两人的身上,更衬得风骨灼灼,气度不凡。
  桑韫注意到,已经有人躲在门缝后,偷偷地打量着这两人。
  她走过去,平静地问:“有事?”
  “木姑娘,别来无恙啊!”
  路琰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的是一幅兰图,鬼画符般写着两个看不懂的字。
  前后两次相见,他都是这副笑眯眯的模样,像一只笑面狐狸。
  不知为何,桑韫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沐宸的清冷矜贵、冷淡疏离。
  似是不喜此刻的心思跑马,她又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路琰合上折扇,朝她拱手:“路某此来,实有二事。其一,木姑娘在城门前见义勇为,捉拿用心歹毒之人,掐住流民闹事的源头,按苍城的规矩,可至靖王府……”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一听到“靖王府”,桑韫眉心一跳,下意识就拒绝。
  她实在不想与靖王府扯上关系。
  路琰眸光微闪,哈哈笑了两声,“木姑娘淡泊名利,实在令人佩服。可除了此事,路某还带来苍城最有名的神医,姑娘可不能再拒绝了。”
  桑韫唇瓣抿成一线,眼神微冷。
  “这是你的用意?”
  “木姑娘,这话从何说起?你既立了功,理应受到王府的优待。”
  桑韫却道:“靖王对每个立功的人都这么优待?”
  “那是自然。”
  路琰话接得十分自然,眼里的兴味也越来越浓。
  桑韫唇抿得更紧了些。
  “木姑娘不愿意?”路琰又追问,“聂神医医术高明,有他在,你脸上的伤也能好得快一些。难道你要一直顶着这么张脸生活?”
  桑韫自然不想,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聂同早已按捺不住,冲到她的面前。
  “你这脸若是再不医治,以后可就真的毁了。”
  面对着这张骤然放大的脸,桑韫有些不适应地后退几步,“能治?”
  聂同转身扒拉小药箱,说得头头是道:“有我在,你不用太担心。我先给你处理下伤口,等伤势稳定下来,再想办法去疤痕。”
  “我最近在研究换皮之术,正缺一个毁容的人。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桑韫:“……”
  所以,她是被当成了小白鼠?
  路琰踹了聂同一脚,笑呵呵道:“木姑娘,聂神医痴迷医术,致力于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像你这样严重的伤势,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治好的。不然就愧对他的神医之名了。至于那些疯言疯语,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桑韫垂眸,却坐了下来。
  路琰一愣,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本以为还要多劝一会儿,结果,对方好像没放在心上。
  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一旦桑韫决定做什么事,就不会半途而废。
  就算他不说,这场治疗也不会无疾而终。
  聂同早已拿着药水,杵在桑韫的面前。
  “我先给你清洗伤口,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清凉的药水刚碰到伤口,仿佛盐水泼面,刺痛难忍。
  桑韫咬着后槽牙,放在膝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
  可饶是如此,她也一声不吭地撑着。
  路琰眸光微闪,目光掠过她白皙细腻的手背肌肤,再落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
  他摇扇子的手逐渐慢下来,万般情绪敛在眸子里,温润褪去,透出几分深沉。
  一盏茶过后,聂同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从小药箱里翻出两样东西,递过去。
  “我已经替你包扎好伤口。这几日,不能碰水,不能撞风。三日后,去城东的济仁堂医馆找我,到时我帮你拆开纱布,根据伤疤愈合程度,来决定接下来的用药。”
  “谢谢聂神医。”
  桑韫接过那两样东西。
  一面小镜子,还有个制作精巧的面罩。
  她对着小镜子戴上面罩,才发现面罩宽松不贴脸,既不会影响伤口的愈合,也不会轻易被人碰到脸,心里对聂同的细心生出几分感激。
  她站起身,有模有样地朝聂同拱手道谢,并问:“聂神医,我这脸真能治好吗?”
  “真或假,你且拭目以待。”
  “……需要多久?”
  “看情况。”
  桑韫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没那么快治好,意味着她暂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变小。
  但拖得越久,就怕日后脱身的可能性越小。
  她必须要在脸好之前,离开这里。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靖王之所以让聂同为她医治,是否已经怀疑她,想要看她的本来面目?
  可当日那么多的流民里,为何独独怀疑她?
  路琰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办完事,便带着聂同告辞。
  马车内,路琰掀起半边帘子,看向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
  修长笔直,如峭壁青松,坚韧而顽强。
  聂同不由得打趣他,“路军师,该回神了。你莫不是看上木姑娘了?”
  换来的是一记冷眼。
  聂同抱着小药箱,缩在角落,没敢再说话。
  论起他平生最害怕的人,靖王排第一,路琰则排第二。
  他可不敢去招惹这个工于心计的人。
  路琰意态悠闲地摇着扇子,问聂同,“那伤,真的能治?”
  “伤口能治,但伤疤能不能消除,还有待观察。”
  “若是伤口治好,能看出本来的面目吗?”
  “应该没问题。”
  路琰啪地合上扇子,“王爷说了,尽你所能治好她的伤。”
  “不用你说,我都会这么做的。神医的招牌,可不能砸在这里。”聂同话音一转,又忽然说道,“也不知谁那么狠心,居然去毁一个女子最看重的容貌。也得亏这姑娘心智强大,熬过这十多天,又遇上了我……”
  “等等!”路琰突然打断他,“你能看出她的脸是何时被毁掉的?”
  “虽不能确定到某月某日,但大致能推断出,时间在十多天前。她的伤应该是利器所致,左右脸颊各一道狰狞的伤疤,伤口比较深,下手之人显然没想过手下留情。”
  “我看她的脸底子不错,而且五官精致,若无那两道丑陋的伤疤,应该是个大美人儿。”
  说到这里,聂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路琰沉吟了会儿,突然让车夫加快速度赶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