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年之期

  林白药一夜没联系上叶素商。
  他有点焦虑,但知道是鱼敬宗叫了回家,并不担心她会遇到不可控的危险。
  等到第二天上午,还是联系不上,心里似乎有了预感,可他不能直接去家里找,怕激化矛盾。
  所以只能等待。
  但不管发生什么,林白药知道鱼敬宗会来找他,会给他一个解释。
  果不其然,八点多接到鱼敬宗的电话,就在酒店外面的一个小小的早餐店,两人碰面。
  低矮的桌椅,嘈杂的人群,冒着热气的油条豆浆,市井间最普通的烟火生活,两个亿万富豪完美融入,且分工明确。
  作为年轻人又是晚辈,林白药负责排队打饭,鱼敬宗负责找位置。
  结果林白药端着两碗豆浆,豆浆碗上横放着两根油条,稳准狠的挤过来时,发现鱼敬宗没能完成任务,惨兮兮的蹲在马路牙子上。
  好吧,生意太好,蹲马路牙子的人也不少。
  林白药把碗放下,又跑去弄了碟咸菜,两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来,也没谈正事,就跟四九门的老爷们差不离,聊聊美食,聊聊历史,骂几句不讲武德疾驰而过卷起灰尘的破公交车。
  终于吃完了饭,前面不远是小公园,鱼敬宗道:“没重要的事吧?陪我去公园走走……”
  他说着话,准备站起,可蹲的久了,老胳膊老腿一个踉跄,好悬被林白药及时扶住。
  “小心。”
  鱼敬宗自嘲道:“老了……想当年,我也是一个打十个的好汉子……”
  林白药笑了笑,没说话。
  鱼敬宗斜眼看过来,道:“怎么?不信?要不咱们去公园里练练?”
  作为燕子门的当代之主,林白药不认为自己打得过鱼敬宗,扯什么拳怕少壮没用,稍微懂点技击技巧的,打普通人都不在话下。
  “那就算了,我怕被鱼总练住院……
  鱼敬宗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别的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以后和叶子在一起,少不得挨她的欺负!”
  见鱼敬宗主动提起叶素商,林白药暗暗松了口气,道:“叶子聪慧懂事,不会轻易动手。”
  “哼,连她哥都敢打……”
  鱼敬宗骤然住口,过了片刻,叹息一声,道:“老弟,走吧。”
  两人前后而行,林白药看着鱼敬宗的背影,突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短短大半年,似乎苍老了少许。
  或许不是苍老,而是高高在上的大佬,难得的坠入了有情人间,缭绕枷锁环绕周身,连那能扛起山河的背,仿佛也佝偻了起来。
  阳春之际,漫野芬芳,松树、柏树、桦树和凤尾竹林立而争雄,樱花、桃花、油菜和风信子招展而竞妍,锻炼的大爷大妈熙熙攘攘,谁也没注意到一老一少的组合,正绕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走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鱼敬宗停下脚步,负手远眺,道:“林老弟,家事难为啊……”
  林白药静静的站着,他知道,鱼敬宗只是在倾诉,不需要他回答。
  “鹤望资本发展到今日,说尾大不掉也好,说积重难返也好,很多事我不能一言而决,比如接班人的人选……当然,这也跟安止的能力有关。他毕业后的一系列运作表现出色,董事会其他老伙计都跟他关系不错,上上下下认定了他会继我之后执掌鹤望资本,这是大势,我不能违背,也不会去违背,因为安止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鱼敬宗道:“所以,他的心思我明白,当众撕了合同,无非是先斩后奏,逼我表态,到底是支持他,还是支持你?老弟,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林白药笑道:“那没得说,我肯定要选自家人……”
  “正是这样!”
  鱼敬宗并不讳言亲疏之别,以他的地位,也没必要跟林白药玩弄话术,大家都是聪明人,绕来绕去没有意义。
  “我很欣赏你,咱们俩也算是忘年交,你和叶子谈恋爱,我不仅赞成,而且希望你们能开花结果,但是我没想到,安止的反应会这么大……”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真正了解儿子的父亲,天下又有几个呢?
  “可他既然做出了反应,我只能选择中断咱们的这次合作,去维护他在鹤望领导层和员工心里的威信……”
  林白药道:“五千万美元不是小数目,小鱼总反应大一点,可以理解。”
  确实可以理解,如果只是把五千万美元当成一次商业行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因为林白药和叶素商的关系,鱼安止很狭隘的把它当成了家事,那么四个亿的数字,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会由量变引起质变,就像点燃了导线,瞬间炸裂开来。
  鱼敬宗叹了口气,他发现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几乎超过之前一年的量,道:“可叶子不理解啊……”
  他说了昨晚家宴发生的冲突,到了这一步,面对林白药这半个当事人,也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忌讳。
  “从古到今,多少做得大事的人却处理不好家事,我一直引以为戒,觉得自家的情形大概还过得去,安止、若韫两兄弟跟你叶阿姨不算太亲近,但也基本能够和睦相处,至于叶子,更是不用我操心。可直到昨晚我才发现,安止对我,对心兰,甚至对叶子都有很深的恨意,若韫却是连恨意都没有了,客气的像是看热闹的无干闲人……”
  鱼敬宗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被林白药看到眸子里的哀痛。
  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爱妻离世,六年后复娶,又忙于打天下,疏于和儿女们的沟通交流,等到各自长大成人,竟反目成仇,互不相容,就是想管教也来不及了。
  林白药默不作声。
  他又能说什么?
  离间父子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
  鱼安止发难的目的,其实鱼敬宗很清楚。
  但还是那句话,家事之所以难办,是因为家事不关乎谁对谁错,谁有理谁没有理。
  家事,看的就是家长的态度!
  鱼安止既是大儿子,又是内定的接班人,且母亲早逝多年,鱼敬宗心里对他有亏欠。
  另一方面,叶素商不顾大局,对他已经做出的决议表示不满,擅自和鱼安止冲突,将家里闹腾的鸡飞狗跳。
  这种情况,不管为了稳住家庭,还是为了公司大局,鱼敬宗必然会支持鱼安止,而不是一向疼爱有加的叶素商。
  毕竟,林白药这个男朋友,无论鱼敬宗对他多么的欣赏,可正如鱼安止所说,在鱼家,他还只是一个外人。
  “老弟,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心兰以死相逼,让叶子和你分手,我认为你们最好还是分开一段时间……”
  林白药的心口,突然剧烈的刺痛起来。
  叶心兰上次就对他不是很满意,这次又闹出这样的事,逼迫叶素商和他分手当在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她会采用这么决绝的手段,竟狠心拿自己的命去向女儿施压。
  可想而知,昨晚的家宴,鱼安止的话,给了她多大的刺激!
  一想起昨晚叶素商在面对妈妈的逼迫时,会是多么的无助,又是多么的苦不堪言,他的眼神顿时透着几分料峭的冰寒。
  “鱼总,我要见叶子!”
  鱼敬宗自然看到了他的变化,再次叹了口气,道:“叶子已经答应了,她不会见你。”
  “阿姨拿命去逼,她能不答应吗?”
  林白药自认识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鱼敬宗说话。
  鱼敬宗体谅他的心情,不以为忤,道:“老弟,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应该明白事已至此,你做的越多,叶子会越痛苦。听老哥的,暂时分开也好,等你变得足够的强大,如果有缘,还会重聚。”
  “足够强大?”
  “不错!”
  鱼敬宗显然深思熟虑过,道:“你和叶子继续在一起,安止那边就不会消停,很可能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两个会有冲突。一旦事态不可控,到了那时,不管叶子选家人还是选恋人,她都不会真正的幸福,你和她才是真的没了未来。”
  林白药疑惑道:“鱼总的意思?”
  “很简单,你有没有信心在未来一年之内彻底站稳脚跟?”
  1999年和2000年是两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一是99年的”5.19”牛市行情,一是00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碎。
  林白药布局良久,就是打算借助这两个节点实现财富自由,为以后的众多投资奠定基础。
  也可以说,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会站到大多数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可以!”
  林白药给了确定的答复。
  鱼敬宗斩钉截铁的道:“一年之内,你做到了,安止那点小心思将不值一提。他对付不了你,就要服你,自然不会多生事端。那时我不必夹在你和他之间为难,叶子也不必再在家人和恋人之间做艰难的选择……”
  林白药不语。
  鱼敬宗反问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叶子没信心?或者说,对你们的感情没信心?”
  林白药还没回答,电话响起,一看是何秋的号码,只好接通。
  他静静的听着,说了一句“嗯”,然后挂断。
  鱼敬宗以目示意,林白药也不隐瞒,道:“何总答应帮我筹措国外需要的资金……”
  “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鱼敬宗长舒一口气,道:“言尽于此,你好好努力!”
  说完转身离开。
  林白药冲他的背影喊道:“我能和叶子见一面吗?”
  “不用了,她答应了心兰,不再和你见面。越州也不回去了,过段时间我会安排她出国留学……”
  林白药枯坐湖边,直至深夜,捡了草丛里的石头,远远抛出。
  扑通。
  石头沉入湖底。
  就如人生,不够强大,很多时候,只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