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溜轱辘

  怪不得刚认识的时候就觉得罗珂对陈浩然不同,大家还以为是罗敷有意,使君无心,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瓜葛。
  “你想进电子厂,其实是为了接近郑家贤?”
  “我没别的法子,只能想着先进厂,离得近,总有机会接近郑家贤,然后再慢慢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罗珂的声音很低很低,透着无力和脆弱,道:“我知道,我是小老百姓,没钱没势,那姐姐人也疯了,没了下落,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当渠道让郑家贤坐牢。可是……”
  她抬起头,眼神却又是那么的坚毅和倔强,“坏人做了坏事,不该逍遥法外,好人受了苦难,不该忍气吞声。世道不能这样,法律不能这样……”
  林白药望着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恍若钟馗在世,然而此时此刻,她比那些妆容精致的所谓美女们,要美上千百倍。
  “你找唐小奇要一个好皮子,是不是发现了郑家贤什么问题?”
  林白药道:“别怪唐小奇没帮你保守秘密,他也是担心你出事……”
  “怎么会怪他?”罗珂歉然道:“我原不该瞒着林总,这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不提了……说说你的发现。”
  “嗯。之前我多次进厂被拒,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好在遇到林总后,宁安地产让我有了稳定收入,不用担心哪天饿死,也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慢慢调查郑家贤。”
  “刚上来我想自己调查,可又怕贸然接触电子厂的人,他们给郑家贤通风报信,打草惊蛇。于是我又想,能不能跟着他,从早到晚,不舍不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说来也巧,正好我住的楼下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爸爸早死,妈妈在外打工,初中没上完,辍了学,平时也没人管,就在街道上和四五个同样辍学的孩子们厮混。我找到他,每天给他五块钱,让他带着同伴去跟郑家贤,尽可能的记录他每天去的地方,见的什么人……他们年幼,街面混的又熟,干这种事最是得心应手……”
  林白药叹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事,何至于查的这么辛苦……”
  “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林总您那么忙,既不想麻烦您,也不想让您为难。毕竟郑家贤是国企的大领导,您没必要和他结仇……再说当时我也是走投无路,死马权当活马医,让那帮孩子查查看,可没想到很快就发现了有用的消息。”
  “什么消息?”
  “郑家贤外面养有小三……”
  “小三?”林白药道:“郑家贤好色,外面有女人并不稀奇……”
  “但这个女人不一样……跟踪郑家贤的这一个多月,几乎没见过他回过家,每天除了来电子厂晃晃,就是各个酒店吃喝宴请,洗浴会所ktv舞厅里玩乐,身边的女人也是经常的换。唯有这个女人,郑家贤每周都会去她住的君庭小区,时间不定,或者是周三,或者是周六,但雷打不动,每周必定去一次。“
  林白药沉吟道:“你说的不错,看来,这个小三对郑家贤的意义不同……”
  “对,尤其十几天前,他带着那个小三逛商场,不仅买了金手镯和手表,还有很多贵的衣服,粗估得有小一万多块钱。以郑家贤的工资收入,这很不正常……”
  林白药的神色变得颇为玩味,道:“当然不正常,靠工资他不吃不喝得一年。不过,我大概知道他的钱从哪来的。市里决策要引进越州的金地公司对东江电子厂进行改制,郑家贤是中间人,好处费估计没少拿……你找皮子,是认为君庭小区的小三住处,有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跟踪的人曾偷听他给小三买金手镯时说,还要再买一个最新的保险柜,把家里的重要东西放进去……”
  罗珂显然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低声道:“郑家贤是会计出身,我打听过他的生活工作习惯,平时做事喜欢记账,很可能在小三家里藏有一本账簿……”
  “这只是猜测……”
  “所以我才想着找小奇帮忙……”
  林白药思虑片刻,道:“这样吧,你把君庭小区的住址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办,你不要再插手了。”
  “林总,我……”
  “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陈浩然。”林白药目光清冽如霜,道:“你说的对,世道不该如此,别人我管不了,你们是我的人,遇到这样的事,老天爷不给公道,我给你们公道!”
  罗珂固然激动万分,可还是有些担心,道:“郑家贤在市里有关系,得罪他,会不会对公司造成影响?”
  林白药大笑,道:“放心吧,区区一个东江电子的副厂长,动一动,天塌不下来。”
  随后,林白药召来唐小奇,询问他关于皮子的事。
  唐小奇笑道:“东江的最好的皮子有三个,一个叫塌鼻龙赵伟,一个叫泥鳅张横,一个叫地鼠崔实在……”
  林白药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道:“谁会开新式保险柜的锁?”
  唐小奇想了想,道:“如果是最新式的保险柜,我估计他们都不成。这三个人只是翻墙越户厉害,手脚悄无声息,进屋子里转一圈不留任何痕迹,但是文化水平低,又不精研业务,开普通门锁还可以,保险柜的锁太精密,怕是见都没见过……”
  这年头家里有保险柜的屈指可数,学习成本远大于预期收益,皮子们不愿意下功夫研究,符合市场规律。
  林白药问道:“那你呢?不是号称太行山最好的皮子吗?”
  唐小奇苦笑道:“那是以前,跟了刚哥之后,我就收手了。手艺是技术活,不进则退,像上次咱们搞胡伟康那样,拔池子还行,溜轱辘就差远了……”
  这种精通各种开锁手艺的行当,在太行山里被称为溜轱辘。
  因为最早开锁是为了偷自行车方便,两轱辘滴溜溜的转,取其象形之意。
  听着俗气,其实特别专业。
  “除了这三个,还有没有溜轱辘厉害的?翻墙入户的手艺差点没关系,对付普通人够了……”
  “哎,我想起一个人,他叫花六。不夸张的说,东江应该没他开不了的锁,就是这人运气贼差,做活时肚子拉稀,太臭被发现,逮住蹲了几年苦窑,出来后转行了……”
  “转行?干正经事?”
  “嘿,屎壳郎搬家,从这个粪坑到那个粪坑,干正经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干正经事……”
  “那走吧,咱们去见见溜轱辘的高手。”
  “啊?您亲自去?”
  林白药一笑,道:“以后说不定还有用着这人的时候,我去把把关。”
  ……
  城郊偏僻处的破败民居,两间平房带个小院子,杂草丛生,铁锈斑斑的院门也没关,林白药让唐小奇留在外面大路的车里,独自走了进去。
  院子左侧的屋子烟熏火燎,应该是厨房,他正准备敲右侧的屋门,听到里面传来哼唧哼唧的办事声音,挠了挠头,决定等会。
  还没回转身子,透过塌了个缺口的围墙,看见一瘦小个子系着裤腰带从旁边的玉米地里匆忙跑了过来。
  “老板来了啊,小弟刚出恭,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好嘛,说你有素质,你丫的随地大小便,说你没素质,出恭这么文艺的词都能蹦出来。
  瘦子熟络的就跟接待自家二舅似的,精细的眼透着狡黠的光,一边打量着林白药,一边估计他的身价和职业,道:“老板,您拜谁的庙门?”
  林白药前后两辈子都没进过暗子窑,可来的时候唐小奇给他科普过,站在巨人肩上,对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业的圈圈道道算是了如指掌。
  所以说,知识就是知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就像达芬奇说过:无论掌握哪一种知识,对智力都是有用的,它会把无用的东西抛开,而把好的东西保留住。
  这不,没知识,你连人家的黑话都听不懂!
  “你这芝麻大小的庙,还得拜拜才能进?”
  瘦子顿时觉得不爽,明显拉完没洗过的手摸了摸嘴唇,神色十分不善,道:“庙小,可菩萨贵!你得先拜了庙门,再找我约个时间点,然后才能见菩萨——这是规矩!”
  林白药觉得很有意思,就你这里的硬件设施,竟然还敢立规矩?
  勇气他妈给勇气开门,真是勇到家了!
  “你就是花六?”
  “怎么?我就是你六爷!”
  瘦子见林白药不怎么着调,做出凶狠样子,挽袖口准备武力撵人。
  “六爷,好大的威风!”
  林白药似笑非笑,道:“我拜坤哥的庙……”
  郊区这片归坤哥管,当然,现在整个东江道上混的都把楚刚当成大哥,对付花六,不需要楚刚出马,搬出坤哥的名头足够了。
  话音未落,花六傻傻的看了看林白药,猛的抽了自己一嘴巴,腰身就势弯成了直角,道:“是是!小的就是花六,老板您稍待,里面马上完事,紧挨着就是您,不用预约,不用排队,咱这是接待外宾的待遇……”
  林白药哭笑不得,感情在你这庙里加塞,还是莫大的荣誉啊?
  刚准备和他聊聊正事,身后的房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走了出来,咋一看跟穿着大裤衩子的孙老师差不多,头发油光,手腕挂着大金表,皮鞋锃亮锃亮,饱暖之后思那啥的表情说不出的圣光普照,还很和气的跟林白药打招呼:“兄弟,借过!”
  林白药侧身让开,花六赶紧的道:“潘老板,您可算完事了,我这那么多香客,就属着您虔诚。我瞧瞧,嗨,都烧三柱香了,您忒厉害,也不怕菩萨受不了……”
  花六的吹捧不着痕迹,却把潘老板舔的比在屋子里还舒坦,得意的笑了笑,道:“三柱香烧得太值……就是你这地方远,还他么的真埋汰,刚才正取经呢,一耗子窜床上,没把哥哥我吓葳了……”
  “得!我记住了,赶明就买耗子药……”
  “别介,我是让你搬地方!实在不凑手,我先把后面几十柱的香火钱给你捐了,去城里找个干净亮堂的地,别让哥哥开着大奥迪,听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然后车轱辘陷进这郊外的烂泥坑里……”
  两人扯淡没完,林白药咳嗽一声,潘老板和花六同时看过来,他指了指,道:“拉链!”
  潘老板低头,嘿的乐了,刺啦关好裤子门,冲林白药和善的道了谢,这才晃着八字步,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心满意足的离开。
  “老板,您门口稍候,我进去打扫一下……”
  “哎,我找你不是为了……”
  林白药抬手没拉住,花六麻溜的进了屋,瞬间听到里面女子的大骂声:“花狗,能不能让老娘休息休息?前仆后继的,玩攻城呢?”
  “姥姥,您小声,人外面能听见……”
  “听见更好!”
  女子泼辣劲来了,冲着门外高声道:“老板您要是讲究人,好歹等我洗把脸,喘口气……”
  林白药听的冒冷汗,干咳一声,道:“花六,我不找别人,我找你!”
  哐当!
  洗脸盆子掉地上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吃吃笑声。
  花六磨磨蹭蹭的出来,那难受又惊恐的表情,如同要上刑场的小媳妇。
  林白药抓住花六的胳膊,来到旁边的厨房门口,道:“花六,你以前干什么的,我一清二楚,这次来找你,是想做个溜轱辘的买卖!”
  “老板,别闹。”
  花六满脸正气,道:“我早改邪归正了,溜轱辘没前途的。现在赶上好时代,得创业赚钱……”
  经营暗子窑,有固定资产、有客户资源,算是正儿八经的事业。
  溜轱辘打一枪换个地方,就跟盲流似的,说出去不洋气。
  林白药盯着他,突然笑道:“好,有种!我会跟坤哥说,他介绍的人不好使。”说完掉头就走。
  花六挥挥手,赔着笑,道:“好走,不送了您。”
  他是得给坤哥孝敬,也确实偶尔还会兼职溜个轱辘,但好歹曾是道上有诨号的角,要是随便来个人,就指使的动他,那面子往哪搁?
  实在不行,听潘大中的,带着女菩萨到城里再建个庙,坤哥还能不依不饶?
  呸!
  爷给你脸!
  林白药走出小路,冲大路边的唐小奇招招手,唐小奇忙跑过来,道:“林总,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挺有意思,就是他了。”
  林白药笑道:“不过,这人脾气有点倔,你去和他谈谈。”
  唐小奇心领神会,道:“给我三分钟。”
  要不怎么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唐小奇出面,花六立马怂了,知道躲不过去,很光棍的跟着出来,还热情的和林白药打招呼:“老板,早知道您和唐哥认识,刚才我就应了不是?”
  林白药笑了笑,道:“现在答应也不迟……”
  “是是,您说话。”
  花六做一行爱一行,立刻问起详情。
  唐小奇低声告诉他。
  花六估摸着难度不大,搓搓手指,舔着脸道:“那,劳务费……”
  林白药笑而不语。
  花六以为他想压价,苦着脸道:“哥,按我以前的行情,入室至少得八百,给你打个骨折,四百吧!”
  林白药道:“事成之后,给你五百。”
  花六犹豫了,他干活以来,都是先款后办事,还没让人打过白条。
  再说了,谁听过雇贼干活还给打白条的?
  唐小奇冷着脸道:“怎么,信不过我们?”
  花六一咬牙,改革开放嘛,要勇敢接受新事物,道:“好,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