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零章,曲中人杀弹曲人

  手变为因果丝的触感,很难形容。
  秦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触及到了对方的曾经和未来。
  那抽象的感触让秦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一个怎样的生命形态,不过之前了解到因果丝也是一种生命形态的猜测,感觉在某种意义上成立了。
  只是触及很简单,改变似乎……还有点难度。
  海边,秦昆一手抓入了对方的过往,对方也抓到了秦昆的曾经,二人最本质的那条因果线都被其他因果包裹在深处,所以瞬间相互了解,却又没有彻底了解。
  仿佛采蚌人一样,能摸得出手里是怎样的蚌,却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珍贵的珠子。
  那人触及到,面前的人是个近战道术极强的人,而且隐隐有些危险,收住攻击的心思:“不相信我能度你醒来?”
  “信。”
  秦昆也摸得出,那人是个不会说谎的和尚。
  “信你放开手!”那人叫道。
  秦昆没放,而是惊愕起来。
  “你……体内怎么有一个佛轮?”
  这就是隔蚌摸珠了。
  那人浑身一惊,连忙道:“关你什么事!”
  秦昆看不见,但能触碰到。
  那种触碰,立即让对方因果深处一个东西显现。
  一个旋转的卍字。
  很小,但确实在转。
  反观秦昆,自己被四个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抢自己的佛轮,可自己完全感受不到那玩意在哪。
  但偏偏这东西在别人身上!
  那人发现卍字被拿住,忽然出现变化。
  “阿弥陀佛,贫僧十海,谁在扰我清修?!”
  瞬间,万丈高。
  法号十海的寺产僧撑破了这方天地,渔村没了,秦昆只看见一个高山,山的尽头是一尊大和尚。
  那和尚低眉,一根指头就如南天一柱,向秦昆摁来。
  秦昆心念一动,瞬间也化身万丈高,在大和尚伸手准备将他摁死的时候,轻轻挥手,将对方手指打开。
  大和尚目光复杂地看向同样巨大的秦昆,只好抬起佛掌。
  天地静止,只剩手心的卍字转动。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声音空灵,是在讲经。
  佛说世间一切光怪陆离或寻求物我的现象和思考,都是随着因缘的起伏而生而灭,都是这样的。
  “缘由何在?”
  大和尚在思考,扪心自问,很难想象自己命里为何会有这样一位不速之客,他想溯源,目的正是把秦昆从自己的因果中踢出去。
  一切相逢都是缘聚,相别都是缘散,于是大佛找到缘起之时,在静止的天地中找到一抹音波。
  那音波也静止,被大和尚收在手心,轻轻一捻,竟然是五根细丝。
  大和尚发现其中一根竟然连在自己身上,而是尽头穿在佛轮上。
  “原来如此!贫僧十几年修行之大劫,竟然因一道琴音而起,荒谬。”
  大和尚伸手抓入虚空,下一刻,秦昆睁大眼睛,发现一个老者被大和尚抓到了这里。
  此刻的秦昆,突然打了个哆嗦。
  这特么……
  弹琴的暮神……被抓进来了???
  到底什么情况?
  相当于曲中人把弹曲者抓来了,这是感同身受的重合共鸣……还是打破维度的鬼神莫测?
  暮神惊愕地落在大佛手心,曲子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和尚,大和尚也轻蔑地看着他。
  “诸行无常,虚度晨昏!”大和尚呵斥。
  “阁下如此喜好将人玩弄于指尖,那便陪伴晨昏去,莫做人了!”
  大和尚表情肃冷屈指一弹,暮神宛如飞虫被弹走,暮神吐血倒飞,直接撞破此界,秦昆忽然也觉得自己被巨力撞了一下,被那股莫名力道带着倒飞而去!
  天地间大和尚的声音飘来:“莫挣扎,此事缘起于他,他既停下弹琴的手,那你也该回去了。”
  大和尚看见自己的佛轮上还缠着秦昆的因果丝,不满道:“佛轮是我的,你既有无缝塔,还图佛轮作甚?不怕冲了紫金道身的气运吗?”
  大和尚立即捋了一条因果线送到秦昆手里。
  秦昆只是轻轻一触,一切都明白了。
  这根本就是大和尚的因果,他崛起之时需要得到考验,也就是历劫,而后世暮神得到他的因果线后,竟然将这里篡改成秦昆的生死试炼!
  暮神领悟的因果之力并没有实质性的攻击力,只能用琴音里的人,将敌人制服。
  待看清一切,秦昆瞬间明白这就是暮神的因果之力。
  只可惜暮神只能修改细微的法则,而改变不了本质的命数,也没想到那第五根因果丝的主人,竟然也是一位强到镇压命数的宿主。
  秦昆抓住佛轮死死不放:“这既然是你的因果线,那你一定死了,佛轮对你而言并无大用,不如送我!”
  秦昆敏锐察觉那大和尚虽然摆平的了暮神,却对付不了自己,甚至隐隐有些忌惮自己,他不明白缘由,于是尝试着讨价还价。
  大和尚气急败坏:“在贫僧这里,贫僧还是活的!只是在历劫,你休想贪婪无度!”
  阿弥陀佛,贫僧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图谋贫僧的一生所证,吃相是不是有点太难看了!
  说归说,大和尚发现佛轮被抓着离开自己,自己的身体也在寸寸缩小,他急忙道:“施主莫急,有话好说,贫僧送你不漏妙法,你好好修行,若是还铁了心准备抢佛轮,贫僧拼了命也要跟你斗到底了!”
  天地之间,最后一刻崩散,秦昆看见一道佛光钻入自己体内。
  ‘叮!恭喜宿主,觉醒无缝塔’
  任务完成,秦昆最终还是松了手,周围又回到渔村的模样。
  先前的那人又恢复了寺产僧的模样,长长松了口气。
  仿若弹弓弹射,秦昆破界而出,又回到了城内听琴的地方,落地时被巨大的力道甩出好远,脚下划出一长条痕迹才堪堪停下。
  而同时与他飞回来的暮神,则飞天而去,身躯慢慢散开,越来越小,越来越散,暮神惊叫同时,一直到天边,与黄昏的晚霞化为一体,消失不见。
  ……
  另一边,茅山。
  紫霄君揉着太阳穴,对着屋内四人挥手道:“去吧,我虽受秦师兄所托照拂尔等,可你四人天资实在太差,实在不适合入我秘门,好好回乡当个普通道士、或是继续从军都好,平凡是福。”
  这四个家伙,也太难教了啊……自己原想着教他们一点本事,也算对秦师兄示好,没想到四个人啥都没学会,自己累了。
  李青羊四人面红耳赤。
  “道长,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紫霄君终究不忍:“也罢,这匾你们带回去,若真有心安稳阴阳,就随心去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来找我即可。”
  一块新打造的宗门牌匾,赫然写着‘长庚山’三个大字。
  这也透露出紫霄君想以茅山之名拉拢秦昆的心思。
  茅山赐匾的意义……可不就是把对方收编成自己人么。
  “敢问紫霄道长……我们有没有什么宗门切口?”
  李青羊不傻,发现对方还真把他们收编了,喜出望外,连忙问道。
  紫霄君一拍案几,气的笑道:“你四人连末流捉鬼师都不如,还想要宗门切口?不怕给宗门招祸吗!”
  “听起来起码正经点……”李青羊挠着头。
  紫霄君有些头大,秦师兄一代人中翘楚,怎么找了这四个人当随从,自己真有些后悔答应照顾他们了。
  “没有!”紫霄君鼻中喷出怒气道。
  李青羊觍着脸:“那我们用秦上师的行吗?”
  紫霄君有些累了:“随意吧……不过贫道提醒一句,秦师兄的对手都无比强大,你们用他的切口,相当于跟他是一路的,遇见别人报复的话可别埋怨谁。”
  李青羊一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下山,回乡。
  时隔两月,四个人扛着一块匾,向着千里之外的关中大地走去。
  “大哥,怎么办,牛鼻子看不起我们,我们扛着匾有什么用?”
  “不怕,我们都是受秦上师点拨的,不过紫霄道长这些天不是讲述了生死道秘门的事了嘛,他不是看不起我们,我们是实在没太大的本事。”李青羊很有自知之明回道。
  “那我们还当道士吗?”
  “当!”李青羊斩钉截铁,“我们不能辜负秦上师对我们的期待。”
  “可我们连个切口都没有!看看紫霄道长,开口就是‘玄起茅山气有方,三清灵官坐神堂’,多气派啊……”
  “这有何难!”李青羊清了清嗓子,“三十六天太白星,万古六道有启明!”
  三人一愣:“这是秦上师的切口?”
  李青羊干咳道:“脑子活络点,在遇到那些不如我们的人时,这就是我们的切口。我们都是秦上师点拨的出尘之人,借他名号不算丢人!再说,紫霄道长不也赐了我们长庚山的匾了嘛……我们以后就自称长庚山。”
  三人懵懂,不过都是干过斥候的人,立即明白过来,一点也不迂腐,也不觉得拉大旗扯虎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又问:“那如果遇见一些看起来比较厉害的人呢?”
  “那就编一个呗。让他们听不出我们来路,又觉得我们也是道上的人!”
  “那咋编?大哥,就你进过学,你得给咱编个好点的啊!”
  李青羊咳了咳,目光扫向周围花草树木,只见南方芭蕉颇多,而今又是傍晚,听紫霄君说过这玩意也是招鬼的,于是摇头晃脑道:“子时不详人家,老槐芭蕉开花……”
  咦?
  三人觉得这两句有点意思。
  李青羊又拿出紫霄君送的辟邪铃铛,和自己随身带的短剑,摇头晃脑:“一铃断魂,一剑飘崖……何方小鬼敢抓瞎!”
  三人精神一振:“好!!!”
  “有气势!”
  “不比茅山切口弱!”
  “大哥果然是满腹经纶啊!”
  李青羊哈哈大笑:“既然都是生死道秘门中人,今后不能叫大哥了,得以同门师兄弟相称。”
  “好的,师兄!”
  旁边,一棵芭蕉树后,偷偷护送他们的紫霄君嘴角抽搐,一手捂着额头,觉得刚刚赐下牌匾有些冲动了……自己必须找个机会追回来。
  这四个浑人……不是不适合干这行,而是真不适合干这行……
  ……
  ……
  此刻,巴黎城,暮神炸散在天际,漫天因果丝落下。
  秦昆沿途,将那一根根丝线收入骨灰坛中。
  落丝如雪,又有琴音。
  入手时或是悲壮,或是轻松,或是金戈铁马的霸道之音,或是空山小径的出尘雅乐,每次触摸,就是一段宿主的人生。
  宿主只要死在六道谜间,因果线才会被截留。
  可能那些宿主早就死了,但在那一根根线里,那些宿主却还活着。
  千万根丝线,和秦昆打败天岐督无时得到的蛛网一样多,和狐皇送给自己八条尾巴上的毛发一样多,秦昆将那些丝线彻底收好,人也到了城里。
  还有许多丝线不知落到何处,秦昆没能收起。
  而不远处,三根秦昆未曾接住的晶莹丝线,落地时化出三个人影。
  一个金胡子,一个白袍老者,一个睿智老者。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天空。
  “回来了……”
  这里的时间似乎才过了一两天,而他们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城里无数年。
  三人唏嘘,互相对视:“我们现在……算哪一方的?”
  没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