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六章,一截要送人的礼物

  长街,阴风萧瑟,没有游客。
  这里是未开放区域,今夜秀场的群演、剧务和捉鬼师们在这里休息。
  这里也算是演出的后台区域。
  没几个人看见天空上张开的弥天之眼,那双眼睛俯瞰小镇,目光不断转动,停在不死山一群僵尸身上。
  那群僵尸是李参领带来的,此刻似乎出现了什么状况,被李参领绑在树上,仿佛发狂一样。
  旁边还有杜清寒在帮忙。
  “冷静点!这是怎么了?”
  李参领拍着同伴的脸蛋,他想不明白好端端的配合走个秀而已,这群上智僵尸为何变得神志不清了。
  僵分五体三智,五体是:紫僵体、白僵体、绿僵体、毛僵体、飞僵体。三智为:下智丧尸、中智游尸、上智伏尸。五体之上,还有‘不化骨’;三智之上,还有‘若愚人’。
  他们可都是上智之尸,意识错乱是非常罕见的。
  “杜爷,怎么办?”
  杜清寒掰着僵尸的眼皮,他们眼球在眼眶里乱窜,嘴角口水流出,獠牙疯长,不断尝试着撕咬杜清寒的手。
  杜清寒手如铁钳,此刻松开一只僵尸的下巴,用手刀将其击晕:“是伤了神魂。李参领,请王上师过来,然后带他们返回不死山。”
  “诺!”
  李参领走了,其他群演也被隔开,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四个虚影却朝着他们那里走去。
  只是,一个青年拦在必经之路上,转头喝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长街上,落叶吹向两边,四个虚影露出身形。
  昏暗的街道上,只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凭空出现,四只阴差头顶阴云笼罩,积威太重的气场,卷起方圆十里所有阴气汇集而来,天空瞬间飘起雨点。
  阴雨绵绵,冲刷长街,这是真正的阴风化雨。
  雨滴在秦昆头顶三米出化作冷风散去,没有一滴落在秦昆身上,为首的白无常轻笑:“好强的阳气。”
  白无常在笑,黑无常也在笑,牛头马面跟着笑。
  四只阴差一边笑一边逼近,阴气也在逼近。
  阴气压迫着阳气,秦昆头顶的雨滴越来越近,三米,两米,一米,然后落在了秦昆身上。
  雨水顺着额头滑下,秦昆感受到对方专门用阴气压迫自己,意外之余还有一丝不解。
  “阴差?”
  每只阴差的腰间都是酆都令,这令牌他太熟悉了,牛猛有,马烈有,徐法承的两只鬼差也有,这是阴曹颁发的鬼令,酆都认可。
  “阳间上师,还请回避,我们此行执行公务而来,并不打算与你起冲突。”
  白无常口气平淡,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杜清寒。
  秦昆眉头一挑:“如果我不让呢?”
  牛头马面向前走来,浑身铁链响动,几乎走到秦昆身前一米时,他们忽然停下。
  两只阴差一愣,因为他们面前也有两只阴差出现。
  一尊牛魔浑身铁索横缠,背后七个铁钩摇曳晃动,仿若有生命一样。
  一尊马面高昂头颅,背负刑枷,不停打着响鼻瞪着对面,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大胆!尔等何方鬼差?敢拦我们去路!”
  牛猛马烈同时道:“某乃东天上国罚恶司碎颅狱镇狱鬼卒牛猛是也,哪里来的山野牛马,敢犯我主威严?!”
  牛猛马烈眼睛同时瞪大,鬼气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
  轰隆——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上出现一道闪电。
  一边是鬼王,一边鬼将颠顶。
  小雨淅沥,逐渐滂沱,雨水打在牛猛马烈脸上,二人看见对方的鬼气也逸散而出。
  “山野牛马?!笑话!”
  那尊断角牛头然踏地,大地裂开,溺水马面铁链凌空抽响,长街碎裂。
  玻璃的破裂声出现,街道景色不断斑驳坍塌,化出地狱惨景,席卷着一汪长河倒灌而来。
  蜃界!
  弱水狱!
  地利!
  九泉之下,有三千弱水,飞鸟不渡,鸿毛不飘。
  这是水,能淹没一切的水,这也不是水,这是万千因果万千罪业无人能逃!
  弱水大浪,澎湃激荡,断角牛和溺水马咧开嘴角,却发现奇怪的一幕:他们的蜃界迟迟包裹不了对方,那个青年旁边,还是小镇的街道,青砖铺地,白墙林立,弱水只淹到对方面前便化为虚无,再也不见踪影。
  嗯?
  好强的阳气!
  两尊明王的蜃界也奈何不了他吗?
  看见蜃界未将自己裹挟,马烈大声质问:“既然是明王大人,那便应该知道,袭击灵官是什么罪,阴律司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马烈打着响鼻冷笑,对面的牛头马面对视一眼,不可思议:灵官?!
  阳人任阴差,可谓少有,能被选中之人无一不是阳间翘楚,身怀大功德,他们安稳阴阳,受酆都认可,才会被敕封灵官。
  两尊明王眯起眼睛,发现面前又多了一个鬼影。
  背后插刀的儒生,淡漠地看向他们,拱了拱手:“两位明王,好久不见。”
  “魇州封一刀?”
  这人他们认识,九幽之下鬼王割据,只要不影响轮回,没人稀罕管他们,其中有名有姓的大鬼,当属那些头领,魇州封心鬼王便是其一。
  此獠麾下五位鬼王,实力强横,割据一方。不过他一向安分,被酆都征讨过几次,之后不了了之,当时他们便和封心鬼王打过交道。
  “正是在下,此乃吾主秦灵官,大印就供在魇州城,不信的话可以派人查探。”
  封心鬼王开了口,他们便没了怀疑。
  这可是魇州的头领,他都来这个青年手下效力了,还有什么不信的。
  “那……又如何?既然身为灵官,就应该知道阴律如铁,我等此行捉拿六道外鬼,你们当真要拦?”
  秦昆仍旧没有说话,牛猛马烈更是挡在面前,封心鬼王便不会松口。
  “多说无益。”
  封心鬼王表明态度,站在一旁。
  “哈哈哈哈……当真有趣!”
  黑无常向前一步,三只鬼王的阴气再次逼迫而去,秦昆浑身已经湿透了,那雨落在身上,虽然不断被蒸发,但阴气太过浓郁,阴风化雨,已经成了真雨。
  他看着黑无常,忽然咧嘴一笑。
  “行了,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几位差头还请离去。有什么事之后再谈,如何?”
  秦昆愿意被雨水浇透,阳气也收缩到极限。
  到现在为止,他看出这群人是为杜清寒来的,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什么误会,不过秦昆觉得,自己是来挡灾的,不是加深矛盾的。
  “我可以退后一步,大家坐下谈一谈。”
  两句话,两次退让,秦昆直言不讳,发现白无常也向前走了一步后,秦昆就知道可能谈不成了。
  “秦灵官?好,只可惜我们此行来不是和你谈的。还请身后那位姑娘过来。”
  杜清寒望着那群人,朝着这边走来:“你们……找我?”
  白无常点点头。
  “为……何?”
  “六道外鬼,不入轮回,你不能待在阳间。”
  “可是她待了好多年了。”秦昆看着白无常,“而且据我所知,很多大鬼也待了好多年了。”
  “那些腌臜我们不管,他们或许是破命而活,但这个姑娘是洗命。借助山川灵脉洗命,乱了鬼道。”
  “我不懂。”秦昆一字一顿。
  “总之她要跟我们走的。”
  “那就是没得谈了?”
  白无常抱歉笑了笑。
  秦昆松了口气:“这样最好,那么……有本事的话你们来拿人吧。”
  “大胆!”
  “狂妄!”
  “好大的口气!”
  “当真要如此?”
  秦昆没有说话,他也不能率先动手。
  这么多年杜清寒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不清楚,不过肯定和杜行云有关。
  搬山金刚膝下无后,杜清寒是他的养女,不知道他花了多少代价,让杜清寒一直活着,杜清寒也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活在世上。她一直在追寻生命的真谛,秦昆不懂她的执着。
  不过,秦昆觉得她的存在没有什么犯忌的。
  蝼蚁尚且贪生,谁不想一直活着。
  你说她是六道外鬼,乱了规矩,她就得下阴曹,早干嘛去了。
  “当真如此。有本事的话来拿人,或者大家交个朋友。”
  秦昆开口,彻底表明立场后,周围四个明王,鬼气开始慢慢交织。
  先是黑白,再是牛马。
  “炉烟燎六道!”
  “燃灯烧九霄!”
  “千军和为贵。”
  “劫波无命逃。”
  神恩如海!
  “霹雳霸阴尘。”
  “雷霆震鬼神。”
  “万战不提刃。”
  “猛志杀仙真。”
  神威如狱!
  黑白一脸祥和,牛马怒气满身。
  这是对方的局,不打最好,以和为贵,打也无妨,能杀仙真。
  四只阴差,四只鬼王,四只明王,四个不惧秦昆的大鬼,鬼气爆发的一瞬,灵异小镇上所有的屏幕灭掉。
  “我靠?没了?”
  “我还想看啊!”
  “正精彩呢!”
  在秦昆彻底被蜃界裹挟后,即便三坟山提供的摄录设备也拍不到他们了。先前黑白牛马的蜃界,有幸被捕捉到,让游客大呼过瘾,那些特效放在哪部电影里都是顶级的视觉盛宴,可是现在戛然而止,让好多人心里挠的非常不适。
  “是不是得交钱啊才能看啊?我再补5块钱行不?”
  “对啊,好歹看完嘛……”
  游客向小镇的工作人员反应,没得到回应,原本清一色5星评价的灵异小镇,评分瞬间被刷到4星。
  楚千寻看着后台的评论无动于衷,她此刻端详着油灯,怎么也看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有些无奈的楚千寻不停揪着头发。
  “不对,这次我算过的,我们所有人都会受益。秦昆应该安然无恙!”
  “可是秦昆身边的人被他影响太多,杜姑娘的因果确实没算到,不会有岔子吧?”
  “不可能的,吉人自有天相。杜姑娘的命中贵人是秦昆,不可能有差错……这次秀场之后,就连扶余山麾下鬼差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受益。”
  “我没算错!”
  “但……下来该怎么办呢?”
  ……
  游客在抱怨,楚千寻在担心,葛战几个老头则微微摇着头。
  要不要帮忙?
  左近臣蠢蠢欲动,葛战无动于衷。
  “老匹夫,平时最着急的不是你吗?你怎么不说话?!”
  “西洋鬼子,急也没用,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帮什么忙?”
  “笑话!老夫枪棒言一出,即便鬼王又如何?”左近臣冷笑。
  “枪棒敢往阴差头上招呼吗?如果敢的话我早助拳去了。”
  “你……”
  左近臣看见葛战进屋了。
  他茫然无措,景三生干笑道:“左师叔,你也歇歇吧,院子大……”
  左近臣负手进了院子,晁震则被晾到这。
  “喂,两个老东西,这就不管了?”
  晁震叫不住他们,对景三生道:“我去那边看看。”
  “好的前辈,你小心些。”
  “没事,经常打交道。”晁震破天荒的戴好了面具,才堪堪出发。
  ……
  蜃界裹挟,秦昆看见自己处于弱水之中的浅滩上。
  浅滩是自己的阳气,即将被弱水淹没。
  三千弱水,尽为罪业。
  天也没了,地也没了,小镇没了,五感没了,这里只有阴风,只有弱水,孤寂的可怕。
  水流之下,无数鬼魂被冲走,他们的喊声秦昆也听不见,秦昆却觉得此间有大恐怖。
  这水……在影响自己的元意识?
  秦昆诧异。
  传说弱水是业力所化,飞鸟不渡,鸿毛不飘,牛猛提过罚恶司九处极恶大狱,弱水狱便是其一。
  无论多凶恶的鬼,生前执念多强,在弱水狱里也只有被镇压的下场。
  因为这水便是万恶源头,也是万恶终点。
  弱水已经漫过脚腕,前方是黑白无常。
  和为贵的表情就是一种威压,等待着秦昆松口求饶。
  后方是牛头马面,杀仙真的怒火也是一种威压,等待着秦昆动手。
  抬头是狱,低头也是狱。
  秦昆被困其中,浑身骨骼没来由地爆响。
  “一临牛魔第一坎。”
  “二临血尸化不详。”
  “三临禅僧凝佛月。”
  “四临无首震阴阳。”
  “五临悬丧有邪影。”
  “六临河伯可翻江。”
  “七临骁将破无量。”
  “八临鬼马踏梦乡……”
  秦昆转身,单腿跨起,一个西凉骁将融入身体,人皮袈裟化作沙场战袍,浑身威煞激荡,阴风敲响战鼓,单腿落下时,胯下凭空出现一头巨大的鬼角战马!
  那匹马雄壮威猛,白骨嶙峋,四踢踏着阴风鬼火,比董敖原先的白骨马要大三倍!
  秦昆跨上的一瞬间,白骨马抬起前蹄,唏律律长嘶!
  魔物?!
  八鬼临身?!
  怎么可能?
  四尊明王看向秦昆,眼中惊骇无以言表。八只大鬼,虽然都是鬼将,但死前的痛楚叠加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阳人的意志力能承受的了的。
  那种死意,没有任何意识可以抵挡!
  马上的秦昆摇摇欲坠,痛苦不堪。
  董敖的战死,马烈从小在阴曹中的枯寂幽闭,让他捂着脑袋,眼泪滚滚。
  太特么痛苦了!
  秦昆的强大因为求生欲,他的经历,让他向来对生的渴望高于一切。
  生死间行走,谁不知道活着是多大的馈赠,但这一刻,秦昆被八股死气席卷全身,濒临崩溃。
  脑后佛月碎裂。
  身缠铁链紧绷到极限。
  秦昆泪如泉涌,悲痛大叫:“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脑海中,八只鬼差都感觉到秦昆的意识在崩溃边缘。
  “主子,不能这样下去了!”
  “主子,撤去鬼临身啊!”
  “主子……”
  “都他妈闭嘴!!!给我闭嘴啊!!!别吵我!!!”
  秦昆骑在马上,痛苦的捂着脑袋,他在哭,眼泪止不住的哭,即便佛月的安抚、即便吊死鬼的神经质,也缓解不了他丝毫痛苦。
  八鬼临身,我需要的不是你们帮我打架!都给闭嘴,把灵力全给我!!!
  “啊啊啊啊啊——”
  秦昆须发怒张,铁链激荡,大声在咆哮。
  黑白牛马四尊明王眯眼看着他,啧啧叹息:“好强的魔物,可惜要崩溃了吧……”
  “他的元意识,连弱水都侵染不了,着实可怕,不过他居然会被自己搞到崩溃。呵呵……太强,也是错啊。”
  都看见秦昆在崩溃,那是精神上的消亡。
  但秦昆还是强忍着痛苦,泣血般大声喝道。
  “乾坤新裂生灵脉……”
  “鬼神惊骇一束光……”
  “乾坤新裂生灵脉……”
  “鬼神惊骇一束光!”
  “乾坤新裂生灵脉……!”
  “鬼神惊骇一束光!!!”
  “他在胡乱抓着什么?”
  “谁知道呢。”
  “死吧,天不容你,地不容你,鬼神不容你,死吧。”
  看戏的四尊明王,完全不理会秦昆的胡乱挥舞,也不知道秦昆挥舞了多久,忽然眼泪再度涌出。
  “四位大人,下次见。”
  秦昆哭着和四尊明王告别。
  四人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这是疯了吗?
  然后发现,对方手中,竟然抓着一把麻绳般粗的晶莹丝线。
  这是……
  他们不理解这个举动,但他们看见秦昆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扯断了那把丝线。
  啪——绷——
  因果线断了,秦昆消失在原地。
  四尊明王依然莫名其妙站在那。
  人没了?
  “老谢,他逃了?”
  “没,他消失了。”白无常幽幽答道。
  消失了?
  牛头马面不理解,黑无常也不理解。
  白无常长吁一口气:“撤了蜃界吧。”
  话音刚落,白无常脸色出现变化。
  蜃界……撤不了?!
  “老谢,蜃界怎么撤不了?”
  牛头马面黑无常也瞬间发现不对劲,同时问道。
  白无常额角,一滴冷汗流下。
  “遭了……是我们消失了。”
  ……
  小镇街上,晁震赶到的时候,发现秦昆一个人躺在地上,脸上都是泪痕,似乎已经脱力。
  “秦昆?那几个不速之客呢?”
  晁震没看见四尊明王,颇为意外。
  秦昆脸色惨白,浑身已经湿透,他撑起身子,疲惫笑道:“暂时被关起来了。”
  晁震不理解,但以他的身份,没法继续刨根问底。
  “嗯,阵术吗?不错!你刚刚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晁震眼力了得,在看见秦昆的时候就发现秦昆把一把东西塞入骨灰坛里,那东西被缠做一团,好像是扯断的麻绳一样。
  “那是礼物。”
  “谁送你的?”
  “我准备送人的。”
  “送谁?”
  “将来找个机会,送给我的老朋友卡特,或者天岐督无他们。”秦昆露出一口白牙,笑的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