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现实
此时临近中午,有一股菜香裹着油烟味从阳台飘了进来,是对面邻居家在烧饭。
陈仰坐在冷清的客厅感受别人家的烟火气,他垂眼看了会漂浮在杯子里的干花,忽地起身去厨房。
牛肉切好了,土豆也削了,陈仰又没了把它们组合到一起的心思,他把食材放进冰箱,站在原地发愣。最近几个任务做完出来他都会和朝简抱一下,然后补充睡眠让精神状态得到恢复,这次没有拥抱,他也不想睡。
陈仰去房间点了一支熏香,学着朝简那样挥了挥青烟,他往床上一躺,手枕在脑后。
四周寂静无声,难闻的香味钻进陈仰的鼻息里,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里有几条血丝。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陈仰的眼球轻动,他平静地拿出手机一看,不是朝简。
陈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想,幸好我学乖了没有抱希望,不然又要体会从高空坠地的感觉。
然而他的心口还是震裂般疼,他愣了愣,哦,原来我抱希望了。
陈仰靠在床头:“喂。”
电话那头传来笑嘻嘻的声音:“阿仰,我就知道你现在还没睡觉。”
陈仰听到他那边很安静:“你还在晚宴上?”
“我在酒店花园数星星。”文青说。
陈仰:“……”
“我发现我老了。”文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陈仰拿烟的动作停了停,无奈地接下他的戏:“为什么?”
“我还停留在‘偷情多刺激啊’的想法上面,谁知这里的大佬们都不带小情人来花园,直接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亲亲摸摸。”文青发出一声迟暮的感慨,“老咯。”
陈仰:“……你参加的是什么宴会?”
“不知道啊,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文青忽然兴奋地压低声音,“哦豁,来了……哎呀,颜值不是我的菜,我有点怕眼睛伤到,溜了溜了。”
陈仰明白文青只是嘴上说着玩的,他不会喜欢看别人做那种事,甚至恶心。
“你平时从任务世界回来也不休息?”陈仰听见文青精神抖擞的蹦跳声,问了个问题。
“干嘛要休息,我又不累。”文青奇怪道。
陈仰哑然。
“我怎么都没听到白白的叫声?”文青坐在花丛中间的小道上面,很随意地盘着腿,完全不管身上的定制西装。
“睡了。”陈仰咬住烟,拇指蹭开打火机的盖帽,“什么白白,我都说了它叫03。”
“0303,听起来跟大工厂流水线生产的一样,一点都没人情味,还是白白好,可可爱爱。”文青尾音上翘,得意洋洋道,“我真是取名小天才。”
陈仰点烟的手一抖,差点把眉毛烧到。
“啊……”文青拖长声调,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老靳走了。”
“还没散场他就先撤了,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宴会上,丝毫不顾我跟他的老战友情谊,简直没人性,你说是不?”文青夸张地幽怨道。
“是的。”陈仰有种听闺蜜扯淡的错觉。
“哼,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炮灰,”文青松了松领带,“不说他了,我年纪轻轻的还不想心梗,对了,一会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你。”
烟雾笼住陈仰消瘦的脸,他吸了口烟:“不用了。”
“好吧,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想好了就行。”文青耸肩,“那等我回国带你去吃好吃的,午安咯。”
“午安。”陈仰把烟夹在了指间。
就文青的智商和做任务的次数,以及认识靳骁长的时长而言,他不可能对任务大背景一无所知,或者说他知道的比陈仰现在知道的还要多,但他不感兴趣,也没有要和陈仰探讨一番的意思。
文青就是那样的人。我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这是我的个人意愿,不用你礼尚往来地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即便你想说,那也得先告诉我,故事走向有没有趣好不好玩,要是没意思那就算了。
陈仰觉得文青像水,他把自己装在自己制造的小罐子里面,不管是安静待着还是肆意流动,都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因为那罐子口虽小,却深不见底,文青在自己的世界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着,没人能和他同行,他也不需要。
如果哪天他的那条路上有人陪同,那一定是因为他心血来潮,赶时髦一样找了个伴,散不散全看他的心情。
陈仰拆把手机丢床头柜上,他曲起腿把下巴抵上去,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一根烟燃烧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陈仰下床翻出一个收纳盒,单手扣开,他刚拿起一袋猪肉铺,外面就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一团白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两只爪子搭上收纳盒。
陈仰:“……”他咬着烟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猪肉铺,试探地放到小狗面前晃了晃。
小狗的脑袋跟着猪肉铺转。
“想吃啊?”陈仰被它的萌样子逗笑,抑郁的心情因此缓解了一点点,“这个你不能吃的吧。”
“汪!”小狗跳起来。
“这是我对象买给我的,你知道的吧。”陈仰说,“你激动也没用,没有你的份。”
“嗷呜……”小狗往地上一趴。
“……”陈仰“啧”了声,“成精了吧你。”
“行了,给你一点点。”陈仰撕下一小块递过去,刚才还瘫着的小狗立即满血复活,甩着尾巴凑了上来。
“你不是只爱牛奶泡面包吗?怎么开始尝试新口味了?”陈仰看小狗舔猪肉铺,舔几下就叼起来缩椅子底下独享,他抽抽嘴,“说起来,狗也不能喝牛奶吃面包,你跟其他小朋友不同。”
陈仰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异类,就是朝简的盆栽,他站起身去了阳台。
嫩芽竟然已经了长大,还长出了一个……
“花苞?”陈仰蹲在花盆面前,凑头看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眼花,进任务世界前他还来阳台看过,当时盆里就只有嫩枝条,没有半点要长花苞的迹象。
“这是什么品种的植物,要开花结果了吗?”陈仰嘴边的烟抖动着掉下来一撮烟灰,经历的离奇事情越来越多,他的接受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想像的数值,现在就算有人指着花苞跟他说,这是花仙子转世他都觉得ok。
陈仰把烟抽完就坐地上,靠着墙壁晒太阳,他昏昏沉沉了许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块金色稻田,他戴着草帽手拿镰刀,手起刀落,旁边铺了一排稻穗。
“仰哥!”
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小树林那头传来,是个年轻女人,她往陈仰这边跑,边跑边喊,满是焦虑恐慌,“要快点了,这一轮的时间不够用——”
那女人有一头乌黑发丝,脸白如纸,黑白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展开,是香子慕!
陈仰惊醒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去康复院找香子慕,等他手脚发软地爬起来时,窗外的风吹了他一脸,他打了个寒战。
不行,不能去,要等朝简。
等朝简回来了再说,一切都要等他回来,他还在努力,我不能做出影响阈值的事。
先别想了,别往下想了!陈仰硬生生压下极速翻涌的情绪,他去房间和小狗打了招呼,若无其事地换上鞋子出了门。
午后的小巷静悄悄的,空气有些潮湿,日照很稀薄,陈仰好半天才能走过一块有阳光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多真实的味道啊。
陈仰漫无目的的在巷子里穿梭,他从商品房这边到平房那边,再从平房区到商品房区,来回走动,期间没碰到一个邻居。
当陈仰看到一条蜈蚣的时候,他有种老乡见老乡的热泪盈眶感觉:“出来散步啊。”
蜈蚣爬啊爬。
“去哪,我送你。”陈仰弯着腰,亲和地笑着说。
蜈蚣继续爬啊爬,细长的身子一扭一扭。
陈仰跟个小老头子似的背着手,不快不慢地走在后面,乍一看像是出来溜蜈蚣的,实际上他们在两个世界。
连蜈蚣都不带他玩。
陈仰发现自己走到小哑巴表哥家的时候,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冷不丁地听见院里有小孩的嬉闹声,夹杂着女人担忧的声音。
“慢点跑!看着路!”
“哇啊——”孩子的哭声里混杂着女人的碎碎念,“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啊?走还没学会就开始跑,不听话!”
“不哭了不哭了,麻麻带你出去玩滑滑梯。”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抱着小孩出来,她看见陈仰的时候吓一跳:“找谁啊?”
陈仰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自己住吗?”
“对啊,我跟我老公住,怎么了?”女人的语气还算客气。
陈仰说:“那你老公……”
女人扭头冲屋里喊:“孩他爸!”
“干嘛?我在给小宝装床呢。”一个黝黑的高个男人拎着一块木板出来。
陈仰唇边的弧度往下掉了几分:“你们是才搬过来的吗?”
“什么跟什么啊,我们一直住在这,这是我家房子!”男人看二愣子一样看陈仰。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人身前系着无尾熊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气质既温馨居家又不失睿智,待人和煦有分寸。
小哑巴的表哥死了,死在任务世界。
陈仰转身走向来时路,跟他做同一个任务的,他能目睹队友的死亡,不一起做任务,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现在不说青城这座城市,就连他最熟悉的三连桥都让他喘不过来气,他揪住心口的衣服弯了弯腰,心慌地拿出手机拨给离他最近的朋友。
三四十分钟后,陈仰去了向东家,他进门就看见一个长发男人站在向东身后。
“请问你是?”陈仰正色道。
“我操,要不要这么夸张?”向东看不下去地骂骂咧咧,“他就算换了头,那一身呛鼻子的消毒水味你还能闻不出来?”
陈仰心说,我也就只能闻出消毒水味了。
恢复了气色的画家是一个清俊大美人,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画家对陈仰微笑着点点头,手上还拿着一支毛笔。
“我先忙完。”画家掉头进一个房间,他以前瘦的皮包骨,现在的体型刚刚好,看着让人觉得养眼。
陈仰感叹:“肉长起来了,脸也不蜡黄了,活脱脱就是一个有钱又没有铜臭味的大艺术家。”
向东关上门,正儿八经道:“还行吧,长得比我差一截,气质也没我好。”
陈仰当他放屁:“画家忙什么呢?”
“给我画画。”向东丢给陈仰一双拖鞋,语出惊人。
“画你?”陈仰看他。
“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吃他那样的好吗!”向东嫌弃到不行,“比老子高就算了,还他妈是洁癖狂魔,嘴巴里的味道肯定都是消毒水味,够够的。”
陈仰把运动鞋脱掉放一边:“所以重点是,他比你高。”
向东的面色铁青:“你上学的时候,理解肯定是鸭蛋!”
陈仰听到上学两字就出现了生理性不适。
向东抱着胳膊瞥他:“别跟我说,你来我这之前刚从一个学校背景的任务里出来。”
“这事待会说。”陈仰穿上拖鞋,“你干嘛让画家给你画画?”
“挂家里装逼。”向东搔着寸头往厨房走,耳朵上的小圆环从银色换成了纯黑。
陈仰:“……”
向东拿了瓶啤酒给陈仰:“我这没别的饮料,只有这个,凑合着喝吧。”
“画家怎么上你这来了?”陈仰扣开拉环。
“路上遇到的。”向东打量陈仰,料想他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待着发慌才过来的,急需朋友帮他转移注意力,“在我这吃晚饭?”
“吃的话我就再叫几个菜。”向东挑挑眉毛,“饭店是画家介绍的,绝对精良。”
陈仰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三点。”
“画家说他这段时间是五点前吃晚饭,七点前睡觉。”向东龇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怕吗?”
陈仰:“……有点。”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快五点的时候,谪仙小师弟过来了。
于是四人坐在一张桌上,面前摆着可口的菜肴。
向东一口烟一口酒,白棠看着他,桃花眼里泛着泪光,小白兔乖乖。
陈仰垂头看桌底下的手机,坐在他旁边的画家发过来一条信息。
画家:你尴尬吗?
陈仰:我还好。
画家:我也还好。
陈仰:其实我有点尴尬。
画家:其实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