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若无其事的把小鱼放进桶里,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迹,轻喘着的呼吸里混进来一缕鱼腥味。
  “那是杨二柱老婆的鱼。”
  陈仰回到河里,用只有朝简能听到的音量说。
  “先捞鱼,等鱼潮结束后再说。”朝简将抄网里的杂草扣到岸上,捻出里面的两只虾米,随意的往桶里一丢。
  陈仰点了点头,他继续捞鱼,注意力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集中。
  刚才那条鱼带来的信息很惊人,杨二柱老婆的鱼被人抓走吃掉,导致她死亡的猜测被推翻了。
  她也不是吃了他人的鱼才死的。
  因为从镇民们对待名字鱼的态度来看,镇上有些人抢夺了别人的寿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们都没事。
  陈仰心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是,杨二柱的老婆触犯了禁忌。
  可她触犯的会是什么禁忌呢?
  赵老头的死,跟她是不是一个原因……
  陈仰捞起抄网,把一条普通的小黑鱼扔进桶里,照目前来看,死了的人,对应的鱼不会消失。
  只要没被抓走吃掉,鱼都会一次次的从瀑布上面下来,跟鱼潮一起冲进河里。
  陈仰想不通,死人的名字鱼出现在鱼潮里,有什么意义。
  而且,杨二柱一死,他的寿命就终止了,他老婆为什么还吃他的鱼,没寿命可抢了不是吗?
  陈仰想到了什么,后脑勺微麻,不一定是杨二柱老婆想吃,有可能是鬼附身。
  垃圾桶那根鱼骨的主人憎恨杨二柱夫妻俩,就吓死杨二柱,附身在他老婆身上,吃掉了他的鱼,让他老婆体会抢来的寿命迅速流失,孤独老去。
  因为禁忌是不能吃死了的人的鱼。
  吃了死人的鱼,不但不减寿命,反而加速死亡?
  这么一顺,感觉有些合理。
  陈仰拽了拽贴在前胸后背的褂子,可这只是推测,没有明确的线索来证实这一点。
  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捞鱼的动作猛地一顿,不对,不合理。
  那个推测里有个bug,赵老头。
  他吃李二板名字鱼的时候,李二板是活着的。
  而他之后还是死了。
  陈仰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珠,心里沉沉的叹口气,禁忌是别的东西。
  要再想想。
  上游传来叫骂声,一伙人打起来了。
  陈仰听了一会,了解了这场争端的大概起因,有个镇民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他没藏好,当场就被别人看到了,对方眼红的想要抢夺。
  其他家的各怀鬼胎,有的想浑水摸鱼,有的害怕那是自己的鱼,想要知道鱼背上的字是什么。
  群体性的肉搏战还在继续,已经有人头破血流。
  陈仰蹙紧了眉心,幸好他跟朝简没去上游,不然坐在河边的朝简会被踩撞。
  到时候势必会上演更加激烈的暴力事件。
  高德贵不知何时来的,他在河岸上声嘶力竭的劝阻。
  混乱中,那条鱼掉进了河里。
  谁也没得手。
  抢鱼大战在吼骂声跟血腥味里草草收尾。
  没过一会,河边再次爆发了一场骚动,这次是有人抓到了赵老头的鱼。
  人群乱了。
  “赵老头不是死了吗?鱼怎么还在,是不是重名?”
  “还有人叫赵桂的不啊?”
  “没有,没有重名的!”
  “……”
  “所以说,他不是因为鱼被吃了才死的啊!”
  “那他是怎么死的?”
  嘈杂声猝然消失,围成一团的镇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孩童们无知无畏的嬉闹跟他们的惊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河里的水流湍急,偶尔有鱼往水上蹦,溅起细碎水花。
  过了几瞬,又有焦躁的声音响起。
  “搞什么啊,死人的鱼为什么也在河里。”
  “是不是没被吃掉的都在?”
  “……”
  赵老头的鱼在河边的草丛里躺着,那是条个头挺大的鲫鱼,差不多有一斤多,它蹦一下,镇民们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现在怎么办?”
  “人已经死了,没寿命了,抓了干什么?放掉啊。”
  “对,放掉吧!”
  不远处,陈仰看镇民把赵老头的鱼放进河里,其他人都纷纷腾出位置,目送它离开。
  陈仰动了动踩在淤泥里的脚趾头,“不能吃死人的鱼”这个禁忌果然不合逻辑。
  正常人都不会吃。
  五分钟之后,鱼潮没了,河里的一两百人稀稀拉拉的上岸。
  这次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抢走寿命。
  一条鱼,至少能引发一起血案,毁掉一个家庭。
  陈仰把抄网扔岸上,他一屁股坐在朝简身边,裤腿上的水不断往下淌。
  “我只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你一条都没……”
  湿淋淋的右胳膊被抓,陈仰的话声停住,他忙改口:“从种类上来说,你比我厉害,你还抓到虾米了呢。”
  “……”朝简扳过他的手。
  陈仰看过去,他那几根受过伤的手指被水泡得白白的,其中一根上面还有个小口子,也泡白了。
  有点恶心。
  陈仰缩了缩潮湿发皱的手指:“干嘛?”
  朝简松开他的胳膊:“我要吃奶片,你帮我剥。”
  “……”陈仰举起双手,“你看啊,我的手是湿的,也有点腥,还是你自己剥吧。”
  朝简抓了三个奶片,丢到他怀里。
  “那你帮我把背包拉开,里面有纸,我先擦……”陈仰话没说完,朝简就拽过他的手,用自己干净的褂子包住。
  “行了,擦吧。”朝简似乎很不耐烦,眉间拢着一片阴影。
  陈仰下意识就着他的褂子,把自己手上的水擦掉。
  那三个奶片被朝简一次吃掉了,他吃完就刷起了手机,没去管皱巴巴的褂子。
  倒是陈仰见惯了他整洁的样子,不太能忍受的帮他抚平了一些。
  不多时,向东两手空空的过来了,陈仰问他:“鱼呢?”
  “鱼个屁,”向东捞起湿哒哒的褂子擦头,清晰分明的腹肌上面挂着几条陈年伤疤,“都是普通的,抓了就丢。”
  陈仰看了眼从另一边走来的画家,对方没穿周寡妇给的衣服,还是来时的那身衬衫长裤,衣领跟袖子都扣得严实,身上没什么难闻的味道,额头上也没汗液。
  汗腺很不发达的样子。
  身型又高又瘦,皮包骨的面部暗黄,犹如一缕裹满消毒水味的清风,病殃殃又孤傲的气质独树一帜。
  画家没下水,他远离人群,站在河边用长抄网捞的鱼,没收获。
  陈仰被画家指间的东西闪得晃了下眼睛,他问道:“画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画家用带着手套的拇指跟手指捏住一物,给陈仰看。
  那是个蓝色小钻石。
  陈仰想到画家在任务世界送戒指的壮举,他想问两句,向东抢在他前面问了。
  “你该不会在镇子里散钻石了吧?”向东说。
  “在小阁楼散了,可惜厉鬼只喜欢制造幻境,不爱钻石。”画家遗憾的说,“也没人拿着鱼来跟我谈生意。”
  “按理说,那样的买卖是存在的,也很现实,毕竟哪怕活得再久,没有钱也还是穷鬼命,抓到名字鱼卖给有钱人,就能立刻获取一笔钱财。”
  画家瞧了瞧自己的一身:“难道我是个有钱人的特征还不够明显?”
  “够了够了。”陈仰说,“很明显了。”
  他又说:“没找你,应该是在犹豫,再说了,镇上还有两个大家族呢,他们也有钱,你不是第一选择。”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仰的脑子里划过什么,没及时抓捕到。
  “有道理。”画家笑了下。
  陈仰愣怔了一秒,画家要是恢复血色,瘦下去的肉长回来,容貌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画家随手一抛,蓝色小钻石掉到了陈仰怀里:“送你了。”
  壕得云淡风轻。
  向东瞪眼:“我操,你怎么不给老子?”
  画家说:“你用不上。”
  “不是,”陈仰拿起怀里的小钻石,古怪的说,“我也用不上啊。”
  画家没说什么。
  向东知道画家的意思,他的脸色一青,跟个土匪头子似的扑了上去。
  老子让你吃狗粮!
  画家的个子比向东高两三厘米,劲却比不过他,挣脱不开,只能抄起喷雾一通乱喷。
  陈仰看着手中的小钻石,妹妹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可惜他们家买不起这种罕见的彩钻。
  这么小小一颗,不知道价格高成什么样。
  隐约有一道目光从左侧投来,陈仰侧过头,发现少年还在刷手机,是他产生了错觉。
  陈仰没怎么想就把钻石给了朝简:“你拿着。”
  朝简没给陈仰反应,他不知在按什么,面无表情。
  手机上全是乱码。
  那颗钻石进了朝简的口袋,跟奶片成了朋友。
  不多时,其他人也来了陈仰这边。
  谢老师跟葛飞,珠珠三人都拎着一个桶。
  珠珠那个比较沉,她换了几波手,拎不动的喊大眼妹帮忙。
  她们俩一人一边,颤巍巍的拎着。
  “一个两个的拎着桶,这都他妈干什么呢!”向东抓着抄网大步迎上去,挨个在三个桶里搅动一番,不动声色的跟陈仰眼神交流,没发现。
  陈仰坐在草地上打量走来的队友们,前面的谢老师几人卷起裤脚,拎着鞋子,光着脚走路,浑身狼狈。
  他们走近了,衣服上面弥漫着鱼腥味。
  有的手上还沾着鱼鳞。
  这伙人里面,只有走在后面的乔小姐跟香子慕的身上没怎么湿,也没什么腥气。
  陈仰眯了眯眼,周寡妇给他们准备的衣物款式没多大区别,都是褂子跟裤子,只不过,女孩子的褂子是长袖,袖口刚好盖住纤细的手腕。
  大眼妹放下桶,大字型往草地上一瘫:“累死了。”
  陈仰说:“抓了很多鱼啊。”
  “超级多,都是没名字的。”大眼妹把滑下来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着盖了一大片蚊子包的手臂,“我运气太差了,一条名字鱼都没见到。”
  陈仰被她的蚊子包震到了:“那放桶里做什么?”
  “珠珠说给客栈。”大眼妹两手捂住脸,遮住火烈的阳光,“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碰任何鱼类食物了,那天早上的鱼眼睛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陈仰看向珠珠:“要给客栈啊。”
  “我是觉得,”珠珠晃了晃桶,“像里面的有些鱼,我们抓的时候弄掉了它们的鱼鳞,它们都快死了,放河里是活不成的,干脆带回客栈当食材。”
  陈仰问另外两个拎着桶的人:“你们也是这样?”
  谢老师跟葛飞都点头。
  “有的鱼肚子都翻上来了,丢了浪费。”谢老师指着陈仰后面的桶问,“陈先生,这是你的吗?”
  陈仰“嗯”了声。
  谢老师靠近些,伸头往桶里瞧:“看起来有很多。”
  “都是草。”陈仰说。
  谢老师:“……”
  陈仰把自己跟朝简捞的小鱼小虾全放了,包括杨二柱老婆的鱼。
  十二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瘫着。
  今天是进镇的第三天,他们都憔悴了很多,房间里的老鼠一到夜里就开聚会,根本没法睡觉。
  吃得也不好。
  尽管客栈厨子的手艺很不错,可天天顿顿都是鱼,吃得上火不说,还有些想吐。
  现在他们的处境就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走又走不掉。
  “我没看到过你们的名字鱼,”葛飞背靠着桶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两口,“你们呢?有看到吗?”
  没人说“有”。
  葛飞松口气:“那我们的名字应该不在鱼背上。”
  大眼妹开心的从草地上爬起来:“Fg无效,太好了!”
  “我也吓得半死。”老吴黝黑的脸上都是汗,他仰头望着吸烟的女人,“乔小姐,你要坐地上吗,我脱褂子给你铺上?”
  乔小姐笑着拒绝:“我就不坐了。”
  老吴的眼底浮出几分愤怒,起初这个骚娘们处处勾引他,后来跟镇子里的男人搞上了,把他当个屁了。
  瞥见女人对着一个年轻镇民抛媚眼,老吴如同撞见妻子偷情的丈夫一样:“乔小姐,这里是任务世界,我们在做任务,生死关头,你是不是该注意一下分寸?”
  乔小姐:“嗯?”
  她弯了弯盈盈一握的腰肢,咬着香烟的红唇微张,一口薄薄的烟雾喷到了中年人脸上,满含惊讶跟玩弄:“管我啊?”
  老吴那张脸登时成了猪肝色:“你!”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葛飞忙打圆场,“吴大哥,乔小姐,大家聊聊正事吧,聊正事。”
  没有人回应。
  “陈先生,”葛飞又喊,“陈先生!”
  陈仰无奈的转头。
  葛飞对他挤眼睛,你帮忙调解一下氛围嘛。
  “……”陈仰摸了摸朝简的拐杖,他问上游的任务这们,对于赵老头的鱼还活着一事,镇民们之后抓鱼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影响。
  谢老师说:“慌是慌的,但事情没发生在自己或者家人身上,感触不够深。”
  “主要是有的人吃了鱼,没死。”珠珠把白帽子拉上来,兜住头顶,“他们的恐惧程度才上不去。”
  “我感觉还有一部分镇民是这种心态,”葛飞捏着矿泉水瓶,带入镇民的身份说,“我怕了,不敢碰名字鱼了,可还是有很多人在抓,我为了不让别人抓到自己的鱼,必须加入进来,不能退。”
  珠珠认同道:“是的,他们心里想的是,我不是要吃别人的名字鱼,我只是想抓走自己跟家人的那条。”
  大眼妹顺着她的话说:“然后打着这个旗子,抓走别人的。”
  “顺便嘛。”大眼妹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要抓了吃掉的,我只是没忍住,明年的今天我一定多烧些纸。”
  众人:“……”
  “镇上的人一次比一次聪明,我观察了很久,没看出谁抓到名字鱼偷偷藏了起来。”谢老师的话里有一丝挫败感。
  陈仰看着不停搓手的卷发男孩:“钱汉,你的手怎么了?”
  钱汉猝不及防被点名,他怔了怔:“我抓鱼抓得手上黏糊糊的,洗过了以后,那种触感好像还在。”
  大眼妹同情的说:“哥们,我懂你,我也被鱼伤到了心灵。”
  钱汉:“……”
  陈仰说起了杨二柱老婆的鱼。
  谢老师第一个给出结论:“那她跟赵老头一样,死因都不是鱼被人吃了,他们违反了某个禁忌。”
  这个话题刚开了个头就死了。
  因为没人能往下聊,似乎谁也不清楚禁忌是什么。
  陈仰始终在暗自留意大家的表情变化,尤其是他看不透的香子慕,乔小姐,以及外在活泼可爱的葛飞。
  然而他并没有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要么这三人是真的一无所知,要么就是表情管理类的高手。
  “镇长过来了!”大眼妹飞快的说。
  陈仰把朝简拉起来,给他拐杖,对由远及近的中年人喊:“镇长。”
  高德贵嗓子劈了:“诸位,你们没抢寿命吧?”
  “我们干嘛抢啊。”大眼妹说,“我们不会抢的啦。”
  高德贵紧张的神情有所缓解:“没抢就好,我担心你们受到镇上风气的影响,一时鬼迷心窍。”
  陈仰的余光瞥过去:“鬼迷心窍?”
  “就是那样。”高德贵哑哑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是根据上辈子的造化定好了的,该活多久就活多久,抢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会遭到反噬。”
  “镇长,你不用给我们做这一类思想工作,我们都清楚。”谢老师正色道。
  高德贵把因为奔跑而凌乱的稀疏头发往后顺顺:“那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没有得到回复,高德贵的肩膀垮下来,眼眶通红:“还剩四天。”
  他逐个看过去,一个都没漏掉。
  “诸位,我也知道在一周内找出抢夺寿命最多的人比较难,可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
  高德贵九十度鞠躬:“真的拜托了!”
  大家反应各异。
  向东凑到陈仰耳边:“Npc竟然这么真情实感,好他妈别扭。”
  陈仰也有这个感受,这整的,好像他们是真的为了这个镇子的生死存亡查找目标,而不是单纯的在做任务。
  回客栈以后,大家休息的休息,逛镇子的逛镇子。
  陈仰在房里看手机上的人口登记表,手机的电量基本没怎么动,这让他很踏实。
  朝简在他身旁睡觉,腿挂在他身上。
  陈仰拿着葛飞给的蒲扇扇风,手酸了就停下来歇一会,他断断续续的扇着,朝简睡得很沉,手臂也挂了上来。
  “……”陈仰用蒲扇撩起朝简额前发丝,他本想捉弄一下,结果力道没把握好,蒲扇戳到了对方的额头。
  朝简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仰背上滑下一滴冷汗,他欲要将朝简的胳膊腿都拿开,结果刚碰到,对方就皱起了眉头。
  算了算了,挂着就挂着吧,一起热死。
  另一边,向东和画家在镇上转悠,来的第一天,两边的铺子都开着,现在已经关了三分之一。
  再过两天,恐怕没几家会开门。
  向东长得帅,身材好,不骂脏话不凶人的时候很能蛊惑人,他没转多久,就有一个小姑娘给他送了一个菜瓜。
  还很体贴的洗过了。
  向东擦擦瓜:“总裁,来一口?”
  画家:“拒绝。”
  向东“咔嚓”啃掉瓜头:“不食人间烟火啊你这是。”
  他扫扫画家不成人形的皮相:“我给你的建议,你没采取?”
  “什么建议?”画家问完反应过来,“你让我在跟陈仰,以及朝简相处的时候,不要用消毒喷雾,尤其是封闭空间,这是什么用意?”
  向东大口吃瓜,神秘莫测的勾唇:“试了不就知道了。”
  画家轻扬眉,任务有眉目了再试吧。
  和别人待在一个空间就够他受得了,要是还不用喷雾,那对他来说会很痛苦,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尝试。
  向东转了片刻,一个瓜只剩下一小半了,他提议道:“咱去镇口走走?”
  画家说:“行。”
  于是两人就沿着来时的路去了镇口。
  向东跑这么一趟的想法是,有人要带着自己的鱼逃出镇子,却死在镇口,尸体跟石碑一样,直挺挺的站着。
  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妈得。”向东极度不满的咒骂。
  画家倒是没生气,也没失望,他把被热风垂得滑过肩头的长马尾往后一拨:“回吧。”
  向东的脖子上滚着汗珠,发梢都是湿的,画家却一滴汗都没流,两人像是在两个季节。
  他俩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了一对中年夫妇。
  那对中年夫妇在上坟,他们没摆香烛,只是烧了一些纸钱。
  灰烬卷着风漫天飞,画家离得远远的,向东猫着腰接近,藏在草丛里偷听。
  坟里住的是中年夫妇的祖宗,他们今天都吃到了别人的名字鱼,抢走了对方的寿命,能多活半辈子了。
  现在是来感谢祖宗在天有灵,保佑了他们。
  中年人用树枝拨着燃烧的纸钱,对妻子说:“过来磕头。”
  妻子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嘴里碎碎念:“祖宗保佑我跟老肖的鱼不要被人抓到,不然我们抢了寿命也没用。”
  说着,妻子又多磕了几个头。
  纸钱快烧完的时候,中年人也跪下来磕头。
  夫妇俩上完祖坟,挽着手穿过有小孩高的茅草从,往镇子里走。
  “老肖,你说那刘清怎么突然就……”中年女人嘀嘀咕咕,“鱼潮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走运的抓到了自己的鱼,一直养在屋里,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我们跟她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了,也就没往外说。”
  “今天她又抓到了别人的鱼,我问她是哪个的,她只说不是我们的,没等我再问,她就把小鱼吃了。”
  “我没想到她吃完就死了,当时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死了呢。”中年女人攥着丈夫的手臂,“她自己养在屋里的鱼还那么精神。”
  中年女人神经质的反复呢喃:“别人很难抓到自己的鱼,她运气多好啊,那么好的命,怎么会死了呢……”
  中年人喝道:“别说了,快回家吧。”
  向东从草丛里出来,他让画家先撤,自己一路跟着中年夫妇,直到确定了他们的门牌号,他才回客栈把这事告诉了陈仰。
  陈仰把手机给向东,让他看一寸照认出那对中年夫妇。
  他们再根据登记表上的门牌号,确认中年夫妇的邻居,刘清。
  “找出来了呢?有线索?”向东找照片找得眼睛疼。
  陈仰把刘清的登记表放大:“我在想。”
  向东将椅子扳个边,正对着床坐下来,瞥到朝简碗里的绿豆汤,他眼一瞪:“这汤哪来的?你们开小灶?”
  “开什么灶,厨房煮的。”陈仰说。
  向东立马端了一碗进来,他大咧咧的坐着喝汤,脚不老实的踢拐杖。
  朝简掀起眼皮看过去时,向东用眼神说,你不帮陈仰?
  “要我帮你?”朝简问陈仰。
  “先不要,我自己想想。”陈仰已经度过了想找老师要答案的时期。
  “嗯。”朝简把半碗绿豆汤递给陈仰,陈仰没看就直接喝了,不掺杂半分犹豫跟迟疑。
  向东满脸呵呵的往椅背上一仰,老子眼睛要瞎了。
  房里的三人没制造什么声响,很安静。
  陈仰在看刘清的家庭成员,丈夫早死,家里就她自己。
  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不断往上飘,轮廓一点点变清晰,越来越清晰。
  陈仰按在手机屏上的指尖一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朝简跟向东都注意到了陈仰的变化,这时候他们首次达成默契,谁都没出声。
  陈仰翻出单独保存在另一个地方的两份登记表。
  那是赵老头跟杨二柱的。
  三份登记表有个共同点,家庭成员都很稀少,确切来说,赵老头跟刘清是孤寡人群。
  而杨二柱一死,他老婆就和那两人的状态一样。
  “我知道赵老头,杨二柱老婆,刘清三人违反的禁忌是什么了。”
  陈仰放下沾到汗的手机说:“家里要是只有一个人,不能吃名字鱼。”
  这只是第一轮的规则禁忌。
  杨二柱死后,家里就剩他老婆一个人了,如果他不死,他老婆就不会触犯第一轮的禁忌。
  至于她吃死人的鱼,那是她被鬼附身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吃鱼的时候,她是自主行动,不是鬼附身做的。
  那时的她已经迷失了心智。
  向东骂了声“操”:“那任务目标就不是孤家寡人。”
  陈仰点头。
  陈仰盘着腿坐在床上,第一轮要把镇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都排除掉,再找别的规则,再排除。
  人口登记表是重要东西。
  陈仰凑到朝简那里,压低声线说:“我没推测错吧。”
  “没有。”朝简说,“关键是在家庭成员这块。”
  陈仰拿蒲扇摇了摇:“那就好。”
  向东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靠!老子本来怀疑老高跟小寡妇,觉得目标在他们之间,现在好了,他俩全排除在外了。”
  陈仰无言以对。
  向东搔了把后脑勺的头发,他还是不肯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猜测:“我深夜要探一下二楼。”
  陈仰说:“小心点。”
  这一天的晚上月朗星稀,谢老师站在木窗前看月色,念了一首诗。
  老吴没反应。
  谢老师轻哼了声,真是个粗人,没文化。
  今晚按照顺序是老吴睡床,他跟往常一样,脱了鞋子就往床上一趟,脚丫子伸在床外。
  谢老师也跟前晚一样,把椅子搬到门口,离床远远的。
  一到晚上,老鼠就会活越起来,悉悉索索响个没完,谢老师坐在椅子上,一边烦躁,一边拿着硬纸壳扇风,不时拍打一下手脚上的蚊子。
  谢老师昏昏沉沉之际,慢悠悠扇硬纸壳的动作猝然一停。
  不对!
  房里没味道!
  老吴的体味非常重,口气也很大,再加上他这几天上火了,整个胃部像是一条臭水沟,说话都臭烘烘的。
  有他在,房里的空气都很难闻。
  现在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老吴?”
  谢老师捏着硬纸壳往床边走,打算摇醒老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扣扣”敲门声。
  谢老师朝房门口扭头。
  门外传来葛飞的喊声:“谢老师,吴大哥说他晚点回来,你给他留个门!”
  谢老师的身形僵在原地,全身发冷。
  背后有双眼睛在看他,他能感觉得到,就是从床的方向投过来的。
  谢老师缓缓转着脖子回头。
  老吴蹲坐在床上,弓着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谢老师毛骨悚然。
  因为老吴的瞳孔是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