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战火硝烟
萧玄奕并未回府,沈舒窈便斜坐在凝辉阁不远处的游廊栏杆上,她习惯性地将手肘抵住栏杆,手心托着下颌。
阳光横斜进精致的镂雕,在地上投下一座座精巧的楼宇,耳畔蝉鸣鸟叫,悦耳动听,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萧玄奕才徐徐走上游廊。
“丕将军尸身紫黑,先是中毒身亡后才被人割下了头颅,他是武将,有人想要杀死他并非易事,所以凶手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沈舒窈坐在萧玄奕对面,若碧空般澄澈的翦水双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中毒?”萧玄奕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
“有可能是中了“毒箭木”的毒。”
萧玄奕倒了一盏茶,推给沈舒窈,“南蛮的“毒箭木”最早有用在行军打仗上,通常的做法是涂在箭头上,务求一击毙命,却因这种树木稀少难寻,所以慢慢地也就不用了。”
窗棂上被卷起的竹帘,婆娑的树影在空中飞扬,偶尔投射在萧玄奕的面容上,明明暗暗在他脸上流转摇曳,仿若云烟入了幽林,朦胧缥缈之中带着一丝神秘。
须臾,沈舒窈看着眼前若云水茫茫的萧玄奕,道:“最好的验证方法还是剖尸。”
“剖尸恐怕行不通,你在现场还有何发现?”
萧玄奕看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几缕沐浴后的湿发贴在上面,却让她多了几分妩媚,那双永远熠熠发光的眼眸,比那阳光更加灿烂,夺人心魄。
沈舒窈下意识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死者死亡的时辰跟驿馆内的人所述的对不上。”
润泽的朱唇,晶莹的贝齿,认真思考的模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虽眼神依旧睿智,只是这个动作怎么瞧都是一副小女子的娇柔之姿,少了素日里的疏离意味。
萧玄奕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目光注视着她,缓缓道:“说来听听。”
沈舒窈掰着自己的手指,分析道:“第一、根据尸僵程度判断,丕将军死亡了大概十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在昨日午时左右就已遇害,而午时前后进入他房间的除了牛二,还是侍卫随从,人员涉及较广,若逐一排查可能会耗费一些时日。”
“据牛二说丕将军当时在午休,而我在他的尸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伤口,毒箭木俗称见血封喉,中毒的途径要么是从伤口处侵入,要么就是入口的吃食。”
“第二、驿馆好几个驿夫小厮都说在酉时前后,看到丕将军还在屋里走动,午时就已经死了的人为何酉时还能在屋内走动?会不会是凶手假冒的?”
此时,王府的侍女有条不紊地开始摆膳,沈舒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萧玄奕亦未用午膳,随即起身就要出去,“王爷先用膳,我一会再来向你汇报案情。”
萧玄奕下巴轻轻一抬,侍女们即可会意,纷纷退下了,而后,他轻轻抬手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让她坐下。
王府的午膳不仅精致,且做工考究,光明虾炙、同心生结腩、金银夹花平截,遍地锦装鳖、珍浑羊殁忽、还有三道凉菜和两道素什锦。
沈舒窈微微一诧,这一幕,让她情不自禁想起和他第一次吃饭的情形,那些官吏们战战兢兢,惊心动魄的模样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和这样的人同桌吃饭,吃的不是乡乡而饱,而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况且当日也曾默默起誓,今后绝不与此人同桌,虽然她发过的誓言无数,履行的次数亦是寥寥无几,可是今日说什么也得言必行,行必果。
于是乎,她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外加诚恳,推辞道:“我与王爷身份有别,不可同桌而膳。”
萧玄奕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执起玉箸,根本连眼角都没有斜睨她一眼,思量道:“果然桀骜不驯,虽驯服时日漫长,但我已掌其要领,窥其形。”
驯服?言外之意莫不是把她比作西北大漠的野马?
不过瞬息,凝辉阁内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窗棂外的花树刮得“簌簌”作响,摇摇欲坠,一道“咯咯”的磨牙声,陡然而起,“萧禹”
声音虽轻,但里面蕴藏的愤怒,似乎震得桌上的佳肴轻轻颤抖,萧玄奕缓缓拿起汤勺兀自盛汤,轻轻地端到嘴边吹了吹,若无其事,“直呼本王名讳笞三十七。”
刹那间,沈舒窈就已目瞪口呆,笞刑是用荆条或竹板敲打臀、腿、或背,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顿时有些气结,过了许久,才堪堪地说:本姑娘不是你的下属,以后少拿我开涮。”
萧玄奕一边悠闲喝汤,一边缓缓道:“宪典序录,刑律令,第七条:凡正官有令,辄首领官吏,随行人使,仵作皆从令如流。若无故拖延,或违抗正官令,首领官吏杖二十七,随行人使杖三十七,仵作杖四十七,罚俸一年。”
谁兴得规矩,吃饭也要强按头?还要牵强地加上罚俸一年,虽然刑部的仵作一个月四两月银俸禄,在整个刑部衙门官差俸禄中算是微薄的了。
可苍蝇腿再细,它也是肉不是?所谓积少成多,一年足足四十八两那也是不小的数目,而今非但要被无故扣除,还得额外领受八十四个笞杖。
本朝的笞刑出了名的人神共愤,行笞杖不仅要裸露腰臀部,而且遇到心狠手辣的衙役专打腰椎部,那么这人终身别想再站起来。
若有运气好的骨骼未折损,可这笞杖浸了辣椒盐水,一寸寸渗进皮开肉绽的血肉里,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思及此,沈舒窈大脑顿时陷入一片混沌,原本的怒气猛然间变得飘忽忽,她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才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随即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萧玄奕不以为然,接着道:“随意辱骂上司,笞七十七。”
外面晴空万里,屋里已是冰雪一片,战火硝烟,沈舒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跟被迫吃了一碗嗜血的辣椒般涨得通红。
她用力深呼吸,压着心中腾起的怒火,咬牙切齿,质问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写了一堆鬼画符的狂草,蒙骗我在上面签字画押,想让我对你唯命是从?”
晋王殿下治军严明,朝野上下尽人皆知,若他真将沈舒窈对他的不敬,依军法论处的话,那沈舒窈就是不死也得脱成皮,况且她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执行如此不堪的刑罚。
“刑部张书吏对狂草如痴如醉,刑法志誊抄一向是他的职责。”萧玄奕慢慢放下碗,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表情似幽谷湖面平静而缓。
又是那个该死的张书吏,连写个验尸单都写不利索的人,居然还能练就这一手如龙飞凤舞的狂草,沈舒窈是彻底气馁了,原本那天萧玄奕有背职制给她听,可她因着急去找洛天打听莲儿的葬身之处,而匆匆打断了萧玄奕的话,如今这一切可不就是自讨苦吃吗?
一时无话,空气在急速凝结,宛若成冰,压抑的氛围盘旋在上空。沈舒窈第一次有了想掐死他的冲动,浑身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是可忍孰不可忍,豁出去了。
“嗖”地一声,沈舒窈右拳自空中挥起,直击萧玄弈眉心,拳风扑面而来,呼呼作响,却见萧玄奕身躯似一缕青烟轻轻飘逸,便轻而易举地躲过。
募地,沈舒窈抬起长腿向上一踢,在腿风扫过桌腿时致使桌面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满桌的佳肴即将掀翻瓷地,凌乱不堪。
她略微分神,无比惋惜地看着尚未品尝一口的美食,在心中唾弃自己浪费粮食的可耻行径。
只见萧玄奕修长的手轻轻一扬,桌面刹那之间四平八稳,连汤汁都没有溢出来一滴,而沈舒窈的腿脖子却被牢牢禁锢住他的掌心,无论她如何挣扎就是半分也动弹不了。
萧玄奕清朗的面容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浅浅笑意,沈舒窈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仿佛一只淡水湖中细小羸弱,扑哧单薄的羽翼渴望落在那一片鲜嫩的绿叶,而用力全力却仍旧改变不了朝生暮死命运的蜉蝣。
而他却连吹灰之力都懒得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浮生若梦的小虫子,如何在他面前气息奄奄,垂死挣扎。
被禁锢住的沈舒窈顿时怒火中烧,挣扎无果后更是毫无章法可寻,抬手就朝他劈去,而她这些花拳绣腿在萧玄奕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
他调整坐姿一般稍稍往后倾斜,就巧妙避开她的袭击,与此同时顺势把她的长腿往后一拉。
“啊”沈舒窈猝不及防,天旋地转间身体失重往前俯冲,出于本能双手在空中乱挥一通,企图抓住某个物体,避免让自己摔成狗啃泥的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