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戏子本心
“那小子怎么样？”
这位荡魔司大都督问话时，神态轻松自然，眼角的皱纹似被春风吹皱的湖面，颇有一份洒脱自如。
可智深和尚不敢怠慢，他开始回忆起和关山越在酒楼里交谈的每一个细节。
返观内照，神意化作无形的手，翻动起了心湖深处的记忆，那些画面鲜活地运动了起来，智深就像是回到了逝去的时光中。
武道修行，开发人体密藏，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而已。
但有这般能为的智深，却隔了数个刹那才开口：
“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是……”
说到这里，智深顿了一下，先前不曾发觉有什么，可事后再回想，智深却看出了些问题。
记忆中，那个年轻人的动作，神态，言语，好似都挑不出毛病。
可智深却在数次回顾后，却发现了一件事。
无论在什么时候，少年眼底最深处的神色，都不曾半点变化。
就像是一抹化不开的冷霜，融在温和的春水中。
智深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高奎双手负后，不住地用手背敲击另一只手的掌心。
注意到智深的神情后，高奎微微一笑。
大都督语声悠远，像是跨越了长久的时光，与某年某月的某位故人对话：
“秃驴都能让顽石点头，你陆老儿不会做不到吧。”
——
初夏午后，此刻湖畔散落着不少赏花饮酒的富家弟子，人人衣饰华贵。
可关山越一眼望去，眼中却只见一人独立树下的身影。
那人四十许人，身形高大不输荆玄烈，衣衫寒酸，可腰间却系着一方玉佩，隐隐泛光
——一身粗布陋衫的人怎会系得起玉佩呢？
关山越心中一奇，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他点头一笑。
这人却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独自倚树而立，照理说应显得颇为突兀，可那些赏花踏青的少爷千金们却似都没看到这怪人，谁也不去瞧他一眼，仿佛这怪人已消融在湖光柳色中。
关山越心头一震，只觉那人目光无比亲切温和，让他心头涌出一丝暖意流遍全身，在初夏的微风中有说不出的舒适快意。
关山越忍不住向他走近了几步，那人静静看着许扬走到自己跟前，倒也不显惊讶，反而有些期许。
像是他早在这里等着关山越一般。
男人饶有兴味地瞧着关山越，似在等关山越开口说话。
“阁下……”
关山越挠挠头，“可是书院的先生？”
男人愣了下，似没想到关山越会作此问，他抖了下自己的粗布衣衫，自嘲道：
“这位小兄弟，你觉得书院先生，会穿这样的衣服吗？”
然后他注意到，关山越的目光又聚焦在腰间那块玉佩上，男人不禁哑然失笑。
他摘下那枚玉佩，笑道：
“你说这块玉吗？这是一位放在我这里的，我今天正是等他来取此玉。”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阁下那位朋友既然愿意将玉佩交给你，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关山越诚心诚意地说道，言语中还有一股不易察觉地羡慕和佩服。
羡慕，是因为那人有足可相托的好友。
佩服，是佩服那人有足可让好友信任。
这样的友情，这样的信任，岂能不叫这个少年人动容？
那人闻言，有些古怪地打量了关山越一眼。
然后他哈哈一笑，道：
“这个，倒也难说得很。”
说着，那人伸出手，将玉佩递给了关山越，
关山越不明就里的接过，指掌接触玉佩的一瞬间，他只觉有一股暖流淌进了心田。
只一愣神间，那人已收回手，那股暖意也随之消散。
那人歪头望着关山越，面容上似笑非笑：
“好友，现在你觉得，我们关系如何？”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的读音，眼底倒映着水光潋滟的澄湖，湖上荡开的，是藏不住的笑意。
关山越登时后退一步，躬身作揖，这时，他就是再蠢也该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了。
“晚辈关山越，见过陆夫子。”
澄湖书院山主，陆山阴挺直了腰身，他抖落一身露水，笑道：
“好小子，让我好等。”
他又瞥了眼关山越，语气唏嘘：
“可惜，真性有缺。”
还不等关山越接话，陆山阴便继续道：
“是不是要问我，那所谓的离魂症，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病症？”
关山越的双拳不自觉已是死死攥紧。
陆山阴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双手负后，离开了树下，似自言自语：
“这红尘，本就是一座大戏台。每个人地扮演一个角色，演着演着，有的人会渐渐迷失在这个角色里，而忘了究竟自己是谁。”
他又转过头，眼中掠过莫名的神色：
“日复一日地穿戏服，敷彩粉，说台词，你累不累？”
关山越怔怔失神，却下意识地摇摇头。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明白，陆山阴究竟在说什么。
可陆山阴见他这样，不但不喜，反而有几分唏嘘：
“不累，才恰恰是症结所在。因为你根本不是在扮演，你是在尝试成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