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抛弃

  先帝的这三兄弟就好像是都跟子嗣问题杠上了似得,先是皇帝被传无法生育,甚至为了隐瞒这个秘密自己给自己戴了很多顶绿帽子,然后就是齐王殿下了,成婚整整三年都还没孩子,被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传他不能生,现在燕王殿下也来凑热闹了,而且比之前两位有过而无不及,人家前两位怎么说也是被人传的,他倒好,自己说出口,而且说得认真严肃,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也没哪个男人会拿这事开玩笑!
  而比皇帝、齐王更糟糕的是,皇帝怎么说也是生了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大皇子了,而齐王前不久也让齐王妃怀上了,虽说还不知道生男生女,但总算是破了不能生的传闻了,可燕王呢?他是铁了心不成婚也不找女人,甚至为了杜绝一切给自己送女人的机会,自己黑了自己,比墨汁还要黑了!
  燕王此举,比先前宣称有生之年不出锦东还要让人震惊,还要惊世骇俗!
  前些年战事未定,朝廷那边的威胁也没有接触,燕王的婚事尚且还有人惦记着,只是因为燕王一直在前线,所以才没法子下手而已,直到燕王大胜归来,虽说绝了自己夺天下的路,但锦东之王的身份也足够让大家趋之若鹜了,更何况不少人都认为燕王所谓不出锦东的宣称,不过是权宜之计,避免在大战过后立即与朝廷开展罢了,总而言之,燕王殿下还是整个锦东最金贵的单身汉,谁若是能得了这么一个女婿,整个家族三代以内估计都不用愁了。
  可谁曾想到……
  就算是真的,只要燕王殿下瞒着,哪怕私下告知一些要结亲的人家,相信也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比起家族的未来,一个女儿守活寡算什么?可如今燕王当众说了,还明说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女儿,这时候若是还往上凑的话,哪里还有什么家族未来,当下名声就臭了。
  燕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啊!
  所有人在震惊的同时也是心痛,为自己筹谋落空而心痛。
  “殿下,你哪怕再不愿意成婚也不至于如此泼自己脏水!”崔怀简直痛心疾首,“还有,锦东是你的,和崔家没有关系!殿下若想给锦东找继承人就自己来,不要把崔家拉上!”
  什么他能生不够的话让崔钰多生几个?
  他真当崔家稀罕锦东的大权吗?!
  “父亲在世之时没有成为背叛者,如今我们兄弟也绝不会……”
  “你妹妹在明州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殷承祉慢悠悠地岔开了话题,“若崔家成了锦东的……”
  “殿下多虑了!”崔怀也没等他说完便道,“阿莹的婚姻虽是双方利益之下的达成的,妹夫虽也不及他兄长能干,但阿莹贤良,信国公世子仁厚,他们夫妻日子过得美满的很,哪怕崔家垮了,阿莹在平家也能继续安稳过下去!对了,前几日下官才收到阿莹的来信,说她又怀上了,还抱怨说大夫预测也是个儿子,她都生了两儿子了,一心盼着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个儿子。”他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所以,下官妹妹过的很是幸福美满!”
  殷承祉也没辩驳什么,“嗯,那便好,以后会更好的。”
  “殿下——”崔怀看着这云淡风轻的脸真想一拳揍过去。
  殷承祉站起身来,“来人,崔大人喝多了,送他回去吧。”便背着手起步离开了。
  崔怀差点没气死,“殿下,你……”
  “要不你出去说我的话都是狗屁,完全是骗人的。”殷承祉顿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说,“看看能不能补救什么?”
  崔怀几乎把一口牙都给咬碎了,“若是朝廷因此而对锦东发难,殿下多年心血便毁于一旦了!”
  “他不敢。”殷承祉敛去了嘴边的笑意。
  崔怀嗤笑,“殿下真以为皇帝会任由别人瓜分他的江山吗?”虽说皇帝这些年处处倚仗丞相府,好像真被他抓了把柄,言听计从似得,可皇帝若是这般容易就屈服认输的话,当年如何能在安氏妖后手中活下来?更别说爬上皇帝的宝座了!虽然他不知道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但终有一日,丞相府也会落得和聂家一个下场,甚至更惨!而处理掉内患之后,自然便是分了他江山的两个兄弟了!“锦东一旦不稳,殿下藏着的那位……”
  殷承祉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气势也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崔怀的话不得不戛然而止,双膝跪地,行了个叩拜大礼,“殿下,您不能丢下锦东不管!”这般自黑,便是想要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剥离出锦东吗?连男人都不是的燕王如何能让人信服?他这是用自损的方法来降低自己离开锦东的影响吗?!可他难道不知道锦东若是没了燕王,便等于天塌了一半了吗?难道他不清楚皇帝这么些年之所以一直不动锦东,不只是因为腾不出手来,更是因为锦东有他在吗?他为何要弃锦东而不顾?为何在亲手打造出了如今的锦东天下,却要一手抛弃?就是为了一个冯殃吗?!“冯夫人从来到这世上便在锦东,近二十年来,几乎从不出锦东,殿下,这里是冯夫人的家乡,你忍心抛弃她的家乡,忍心让她的家乡……”
  殷承祉猛然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森寒的杀意在眼中凝聚,“你就真的这么不想活了?”
  “殿下就这般不把锦东放心上?”崔怀这回没退缩,“你就不怕冯殃醒来了,见到了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懊恼当初自己没有好好教养你吗?”
  “你——”
  “我知道她没有死!”崔怀将这事摊开来了,“既然她没有死,你着急和锦东撇清关系做什么?你要殉情也得等她……”话被双手掐住了脖子而截断了,“别……别忘了……这锦东……是她……一手帮你……打下来的……你不要……就不问问……她……她……同不同意……”咽喉被掐着都还能说出这话来,可见这事对于他来说是多重要了。
  殷承祉松开了手。
  崔怀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
  殷承祉转身离开。
  “殿下——”崔怀叫道,“别忘了……锦东……也是冯殃的锦东……”就算真的不要,也得等冯殃死了之后才行!
  殷承祉怒气冲冲地回了书房,入了密室,看到了那躺着安然沉睡的人之后,情绪方才平复下来,然而,眼瞳中还是残余了愤怒的痕迹,“对不起……”他握起了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我不该在你面前生气的,既然答应了你每一次来都要开开心心,都得笑着,就该好好做,这一次真不是故意的……”他笑了起来,“不过你一定也不会恼我,我被人气成这样子,你心疼都来不及了,是不是想起来揍崔怀一顿?别担心,我已经揍了,差点没把他给掐死,算是报仇了,你就不用操心了,现在也就只有我欺负人,哪里还有人能欺负的了我?”
  他沉默了须臾,跪坐在了白玉床边,又道:“我这样说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会生气?我不是故意给自己招黑,只是不想将时间和心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头,用这些时间来陪你多好?你要是嫌我烦了,我便多想一些让锦东百姓日子过的更好的点子,打仗我算是在行了,现在不用打,我这燕王总得有些用处吧?崔怀居然说我要抛弃锦东?笑话,我若是真的要抛弃,还会让他有机会来质问我?再说了,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抛弃离开?”
  密室中只要他不说话,便会很安静,起初他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的,总是在她面前不断地说,比圆球都还能说,他也知道师父一定会嫌弃他烦他吵的,若是能说话,一定会像对圆球一样,让他闭嘴,让他滚,可若是不说,他受不住这安静,安静的好像他随时都会彻底失去她一般。
  不过他克服了,现在再也不会胡乱说胡乱吵了,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了。
  既然明知道她不喜欢人聒噪,自然不会明知故犯。
  “你看,我连这都能克服,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圆球在的时候虽然总是聒噪个不停,不过有时候说的也是挺有用的,比如说一些农具,一些事关民生之类的措施,当时没听明白,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能用一用。”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已经秘密派人去了京城,欧阳三说当初圆球是被安氏那妖妇给收起来的,以皇帝的性子,圆球应当在他手里,你再等等,我一定会将圆球找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烦你,你可不许嫌弃。”
  又笑了出声,似乎对所说的这场景很是期待,“说起来圆球这家伙也是够没用的,在我面前总是说自己天下第一宇宙无敌的,有多牛就说多牛,脸皮比太白山上的雪都要厚了,不过要是它在的话一定会反驳说它不是他没有人家根本就没脸,哈哈,它都不想想,脸皮厚至少还算是有脸,没脸岂不是没脸没皮了?有什么好骄傲的啊……师父,又过年了,我反悔了,我还是想要你给的压岁钱,我反悔了,我反悔了,师父,我很想很想要你给的压岁钱,你起来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没有回应,也没有奇迹。
  老天爷并没有因为新春佳节该团团圆圆而大发慈悲。
  不!
  不不!
  他信什么老天爷?求什么老天爷?
  他师父哪里需要老天爷来安排?!
  “我就难过一晚上,怎么说今晚也是除夕,以前的除夕都是我最大的,不管我要什么说什么你都依着我,连圆球那家伙都可以赶出去,所以,今晚你也得顺着我!我就难过一晚上,就一晚上……你不许恼我的。”
  他低下头,将脸贴上了她的手,任由着悲伤侵袭,虽然说好了一晚上,可他真的能难过一晚上吗?
  不能的。
  有些情绪不能放纵。
  “还是笑吧,师父你喜欢看着我笑吧?崔怀跟我说崔莹在明州过的很好,儿子都生了两个,肚子里还有一个,当初她老大不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嫁,我还担心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了,想着要不给她找找,免得舅舅在天之灵担心,之后崔怀说要和明州联姻,兑现皇帝的赐婚,我虽没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不同意的,不说我们男人的事情哪有牺牲女人的道理,便是为了那一点表兄妹情分,也不应该将她送入虎口,只是我还是没反对,还把这场联姻利益最大化了。”
  他看着她,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心挺狠的,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都有些丧心病狂了。”他握紧了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的手暖和起来似的,“对了,张叔的情况恢复的挺不错,虽然不能再上战场了,但比起聂荣战事沙场,他也总算是平安解甲归田了,不过就是一直还记着当初刺我那一刀,都说了是被安氏那妖妇所害,可他还是在怪自己,对了,怕是明日也会跑来,好在今晚上没来,不然我估计不能这么早来陪你了,崔怀我可以下狠手让他闭嘴,可张叔不能啊,我要是说句重话,他怕是就要拔刀自刎谢罪了,当初十五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清醒过来的。”
  冯殃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也在安安静静地聆听。
  又过会儿,有隐隐的鞭炮声传来。
  “新年到了。”殷承祉笑道,他起身,俯下在她的冰凉的唇上,亲了一下,“师父,新年好。”
  永乐十年到来了。
  “师父……”他将头俯在了她的肩颈上,“明年……不,今年的除夕,你再给我红包好不好?”
  还有一年,足够你休息了。
  够了。
  师父,真的够了。
  殷承祉低声祈求着,他相信她一直能听到他的话的,她不是昏迷不是沉睡,只是在休息而已,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因为身体需要休息,才会如此而已,她一定听得见他说的,一定的!
  今年的除夕,他一定能再收到她给的压岁钱的!
  一定可以的!
  殷承祉在心里坚信,然而现实却再一次告诉他,所有的坚信都敌不过她的狠心,他不信天,不信神,却绝望地屈服于她的狠心。
  永乐十一年、十二年……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等来了他想要的,始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