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兄弟
他知道的,他不是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他终究来迟了,哪怕拼尽一切也无法阻止有的人离开!
他终究还是没了父亲。
……
皇宫传来了雄浑的钟声,一下一下,整整九九八十一声。
是帝王宾天的钟声。
皇帝驾崩了。
这让还没完全从动乱中恢复过来的京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惶恐当中。
那些昔日安氏一派的或者与安氏一派又牵连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若是皇帝还活着,虽说难免会有清算,但也并不是没有活命的机会,可如今皇帝死了,不管继任的皇帝是谁,为先帝报仇雪恨这是必定会做的事情,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不管是谁,都不会容得下与逆贼安氏亲近的人,更何况,如今皇帝的儿子当中,除了六皇子在之外,哪一个和安氏没仇的?六皇子是决计不可能继承皇位的。
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哪里会是好?
而对于寻常的老百姓而言,方才动乱便又皇帝驾崩,京城如何能安宁?没有安宁,自然也便不会有好日子了。
至于四皇子对先帝不敬的那些事,也因为大皇子宽宏大量,手足情深,发话压了下去,即便有什么风声传出来,亦不过是伤心过度方才疯魔而已。
当时在场的无论是宗亲还是大臣,自然也不会不卖未来皇帝的这个面子。
没错,未来皇帝。
四皇子闹了这一通之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这大殷江山未来的主人了,当时便有人恳请大皇子继位皇帝。
殷长乾自然没有应允了,哽咽地说只想操办好先帝丧仪。
虽然经过了一场大战,皇宫也因为安氏放的那一把火少了不少宫舍,皇帝死的其实也不是太体面,但皇帝的丧仪该有的规格还是有。
一夜之间,满城缟素。
与其同时,清剿安氏余孽的事情也在进行中,安国公府自然是第一个逃不掉的,安国公府上至躺在床榻上说不出话来的安国公下至安国公府的出生不久的家生子奴才,全都被关押进了牢房中,除此之外,所有与安氏沆瀣一气的朝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也一并入狱,甚至牵连至了与他们联系密切的其他人……方才空了下来的各类监牢又一次人满为患,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心怀希冀了。
那些曾经的担心成真了。
那些惶惶不可终日似乎也要到头了。
死到临头。
而这些,像只是为皇帝的丧仪增添威仪似得,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哪怕株连无辜,哪怕牵连甚广,似乎也入不了那些正忙着皇帝丧仪的宗亲大臣,更入不了为皇帝披麻戴孝守陵的未来君主眼中。
殷长乾的皇帝继承已然没有任何的悬念在。
便在皇帝入殓当天,在皇帝的灵柩之前,大皇子唯一的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四皇子殷承祉俯首跪下与众人一同恳求大皇子登基为帝。
大皇子没有再推,但坚持要等皇帝入葬之后方才登基。
宗亲朝臣自然不再反驳了。
这是新帝大孝。
皇帝的丧仪进展的很顺利,外面关于安氏余孽的清扫也很顺利。
而便在皇帝快要出殡之时,忽然间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传闻,言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大皇子不孝,说他明明是第一个带领将士抵达京城,可攻入京城以及皇宫之时,他却不在,相反,四皇子带领锦东军攻破皇宫,冲进火场将皇帝救出来,后又命人平定京城动乱,抓拿安氏余孽,尽心尽力为皇帝效力,更是为了救皇帝而不惜冒险只身出京寻找救命良药,只是可惜没能及时将药送回,也因为这个,四皇子当场吐血、疯癫成魔。
而大皇子呢?他在皇帝驾崩前一刻才回到京城,恰恰是四皇子离开京城去为皇帝寻药,而又那么不巧他一回来,没多久皇帝便驾崩了……
皇位更迭的第一场风波喧嚣而来了。
然而还没成气候便别四皇子殷承祉亲自打散了,四皇子痛斥造谣者用心险恶,更为大皇子正名,大皇子之所以迟迟不来那是因为去了皇陵,安皇后那妖妇不禁打算在皇宫纵火与先帝同归于尽,更是命人前去皇陵埋下火油,意欲将大殷皇族的历代先祖陵寝全部摧毁,更是派人前去崔皇后的埋骨之地,要将崔皇后之尸骨取出,用来要挟大皇子,当时大皇子得知皇宫已有自己的嫡亲弟弟在,先帝的安全可保障,便先派人前去护佑崔皇后陵寝,又亲自赶往皇陵阻止安氏余孽毁皇陵,所幸及时赶到,方才阻止了安氏余孽的恶行,而在阻止安氏余孽恶行之后便第一时间赶回京城。
所以大皇子不是不孝,是大孝。
真正的大孝!
至于那造谣之人,不是安氏余孽便是心怀不轨!
有了四皇子的这番正名,谣言自然便成不了气候了,皇帝如期出殡,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四皇子扶灵前往皇陵,三日之后,皇帝灵柩顺利入葬皇陵,与移过来的崔皇后灵柩一同埋入了深深的地宫,从此与尘世隔绝。
殷承祉没有随众人返京,他向新帝请旨留下为先帝守陵三月。
尚未登基,但人人已以陛下尊称的殷长乾神色平静,连日来的丧仪让他消瘦了不少,脸上也多了明显的疲惫之色,“你既要留,那便留。”
“谢陛下。”殷承祉瘦的更加厉害,少年的身体原本就在抽条,如今折腾下来更是像是骨瘦如柴了,声音也沙哑难听,“陛下保重。”
“不过三月罢了。”殷长乾淡淡道,“四皇弟怎么说的好似往后再也不会见似得。”
“三月虽不长,但陛下必定诸事繁忙。”殷承祉垂首继续说道,“望请陛下保重龙体。”
“呵。”殷长乾嗤笑一声,“这才多久,四皇弟这官话是说的一套一套的了。”
殷承祉抬起头,“陛下……”
“行了。”殷长乾似乎不耐听下去了,“你放心,我虽曾数次想知至你于死地,但如今到底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皇兄这皇位能不能坐稳,怕还得靠你帮衬着呢!”
“陛下……”殷承祉神色一震。
“行了!”殷长乾嗤嗤道,“那些场面话便不必再说了,你心里如何想的,我一清二楚,你放心,父皇临终之前我便保证过只要你安安分分,锦东便是你的天地,你想要诛灭蛮族为闾州枉死百姓报仇是吧?可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我这个皇兄自然会成全你,殷承祉,虽说我仍旧不喜你,但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与我更亲的人了!母后死了,父皇也死了,不管过去如何,如今,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他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给我听着,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都会给,而我想要的只有一点,殷承祉,好好的当你的锦东王,安安分分地赎你的罪,过你的小日子!”
殷承祉眼眶微热,俯身叩首,“谢陛下!”比起先前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一句多了真心实意,也多了哽咽,他抬起头,还想问,父皇临终之前,还说了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忌惮吗?防备吗?或许都有,但更多的是……他在殷长乾的眼里也看到了伤痛。
父皇离开,伤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皇兄……节哀。”
节哀。
由他来说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怪。
“还有,谢谢。”
“你无需谢我!”殷长乾冷笑,“母后是我的母后,我自不可能让人惊扰她,至于让你在锦东逍遥快活,便算是我还了先前你的正名,虽然我并不需要,当然,父皇最后最疼的还是你,阿承,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殷承祉一怔。
“父皇与我说,这皇位这天下不是好东西,我既然想要,那就给我便是。”殷长乾笑着道,笑的难以言喻,“只是,我不能残杀手足,尤其是你。”
殷承祉心头大痛。
“他还说,他知道当初将你推入太液池的人,是我。”殷长乾又继续笑道,“哈哈!殷承祉,我之所以能够得到这皇位原来是你让的啊。”
“不是……”殷承祉急道,只是话却没能说完。
“行了!”殷长乾冷冷讥诮,“又不是没翻过脸,你更不是手无寸铁,别说我答应了父皇,便是我真容不下你也不敢在锦东十几万大军的面前对你下手!”
“我……”
“看好你的锦东!”殷长乾冷冷地说道,“别让朕有机会违背对先帝的诺言!”说完,便转身而去,这是他第一次用朕这个自称,也是第一次告诫他的嫡亲手足,他永远都不会与他兄友弟恭。
这一切不过是个交易。
他不要皇位,他给他锦东!
哈哈!
没想到他殷长乾苦苦筹谋,最终扔不过是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多可笑啊!
殷承祉并不畏惧,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冷的骨头都疼了。
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兄友弟恭,只是,正如殷长乾所说的,这世上就剩他们两个了,母后走了,父皇走了,就剩下他们兄弟了。
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
而如今只能陌路。
只是……
这也是好的。
好的吧。
殷承祉慢慢站起身来,转身供奉在墙壁上的先帝画像,喃喃自语:“这是好的吧?父皇,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的……”
“应该是了。”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承祉转身看了过去,“二皇兄?”
“咳咳……”殷长佑脸色还是那么不好,随时随地都会倒下的样子,脚步也是虚浮的,他走到了殷承祉的面前,躬身作揖,“我是特意来谢四皇弟的。”
殷承祉明白他的意思,“二皇兄若是真心想谢我,便该知道如何做了。”
“四弟放心。”殷长佑苦涩又认真,“我定会看顾好母妃,绝不会让她再做任何糊涂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殷承祉神色缓和,除了殷长乾之外,眼前这一个也是他的兄长,哪怕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可到底也是一并留着父皇的血,“二皇兄,好好过日子吧,如今能得这么一个结果,已然不错了。”
“我会的。”殷长佑点头,“待陛下登基,我便会向陛下请旨前去行宫养病,不会涉足朝堂。”看了看墙壁上先帝的画像,又道:“其实我更想来这里,只是四弟你已经在了,若是我再来,怕是会对陛下名声有碍。”
殷承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比起我,你对他的威胁更小,他连我也容的下,岂会容不下你?二皇兄,好好养着身子吧,大皇兄并非绝情之人。”
“我会的。”殷长佑笑道。
殷承祉并不欲与他多待,便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二皇兄也早些启程吧。”
“四弟。”殷长佑又道,“我尚有一事想请四弟帮忙。”
“何事?”殷承祉皱眉。
“叶姑娘。”殷长佑说道。
殷承祉脸色一沉,“叶晨曦是我故交,先前局势动荡所以失散了,如今寻回,我自会将她带回锦东,妥善安置,二皇兄若是要寻医问药的话,宫中太医、天下名医皆可!”
“四弟,我……”
“二皇兄!”殷承祉喝止了他的话,“当日西北,叶晨曦最后与我一起这事大皇兄也知晓!”
殷长佑脸色更白了。
“所以,人在我这里,于她于你都是好事!”殷承祉继续说道。
殷长佑挣扎半晌,喃喃说道:“我只是觉得她年纪轻轻的便尝尽悲苦,如今……如今……”他笑了笑,“既然是四弟故交,那便摆脱四弟照顾了。”说完,又长长作揖,“我曾数度为她所救,自愿她从此之后安康顺遂。”
“她会的。”殷承祉颔首。
殷长佑也没再多说了,喃喃一句那便好,就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