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叩仙门

  “什么下马威?”陆白问。
  他们说话时正走在大街上,在经过卖首饰的摊子时,顾清欢停下来,选了一对儿钗子,回头问陆白:“忘儿戴上,好不好看?”
  陆白点下头,这钗子是忘儿的风格。
  忘儿的风格就是风风火火,静若脱兔,动若疯兔,整个人像一把火。
  顾清欢想要把她按下来,让她好好练会儿字,读会儿书都很难,倒是陆白让她练武,她兴致勃勃,全身心投入,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也乐此不疲。
  她同顾清欢在样貌上虽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上却一静一动,有天壤之别。
  顾清欢付了钱,交给身后的芸娘,“你也记得给她买礼物,不让当心她不依不饶。”
  陆白点下头,表示记住了。
  顾清欢继续道:“正所谓兄终弟及,太上皇从大武皇帝手上接手的皇位,按大臣之意,应当尊大武皇帝的父亲大德皇帝为父,按民间说法,就是太上皇过继给了大德皇帝,因此得以继承皇位,所以应当称大德皇帝为父,亲生父亲为叔。”
  若换了任由大臣们拿捏的皇帝,估计就遵从大臣们意愿,把称呼给改了。
  然而,年轻意味着气盛,聪灵意味着自傲,意志坚定者意味着有主见。
  “太上皇坚决不改,以世家为首的百官坚决要他改,于是,围绕这个太上皇究竟该叫谁爹的问题,展开了长达数年之久的大礼议之争。”顾清欢说。
  大礼议关系危害不到八大派的利益,纯粹是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所以八大派根本不理会世俗中的这些吵闹,也不会去护着他们所支持的世家,因此在大礼议之中,死者不乏世家的人。
  顾清欢说道:“当时吕家的家主,吕易秋的父亲就死在大礼议之中了。”
  在湖上时,顾清欢说吕家会因杀父之仇而恨太上皇,指的就是这个。
  “呃——”
  二哈和红太浪觉得这个问题好无聊。
  但他们想了想,倘若他们没儿子,死后,妖王之位传给的妖怪叫自己爹,还是伯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们又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了。
  不过,站在臣子的角度,他们又觉得这个问题好无聊,叫什么不都是皇家的事儿,理会他们作甚,反正都是当官,当谁儿子的官不是官儿。
  顾清欢不理会他们,而是看着沉思的陆白,等他说话。
  陆白沉思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剧情,似乎有点儿熟悉啊。
  不过,还是有一点儿不同的。
  最关键处在于,“皇帝可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天之子,这位太上皇这么做,就不怕升天的大德皇帝不认?到时候他想飞升,天上的皇帝老儿们不给他开后门怎么办。”
  “对了。”陆白问顾清欢,“太上皇的爷爷和父亲,有没有飞升?”
  顾清欢摇头。
  陆白一拍双手,“嗨呀,我说这太上皇有天赋,还坐拥半壁江山,怎么还没飞升,敢情是得罪上面了。”
  二哈和红太浪目瞪口呆。
  他们不由地仰头望望天空,“别说,大舅哥,你说的还挺有几分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了,这叫什么,朝中有人好办事,天上也是如此。他爷爷没飞升,他爷爷的爹估计也没飞升,到他爷爷的爷爷那儿,指不定就懒得理这群孙子们了。现在又不认大德皇帝当爹——”陆白摇头,这太上皇把白给的后门给堵上了。
  顾清欢点头,“当时在大礼议之中,这一条是百官们在‘礼’之外,坚持的一个重要论点。”
  奈何,太上皇当时年轻。
  还是那句话,年轻意味着气盛,年轻有才意味着桀骜,年轻有天赋意味着他觉得自己有无限可能,即便把这道门关上了,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靠才能,靠修炼一步一步登天。
  叩开那道仙门。
  顾清欢怕陆白不知道两者的区别,特意比较道:“历代皇帝飞升,多在半仙境,在飞升时,不经天火雷劫,而且有仙人亲自开门迎接,荣宠无比,华贵无比。而普通修行者,因为没有门路,他们都是靠自身修行,提升境界,等境界到了,度过天火雷劫,避免形神俱灭后,才会自然而然的的飞升,登上天门,叩门而入。”
  太上皇年轻气盛,他认为这些修行者可以做到,他也可以做到。
  历代皇帝没有做到,他要做到了,那就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的壮举,堪称千古一帝!
  因此在大礼议时,太上皇根本没把大臣的这层劝谏放在心上。
  陆白点下头。
  在这方面,他倒是挺理解太上皇的。
  前世他年轻时,也觉得自己绝非凡人,注定要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即便才华被别人压过了,他也觉得通过后面的用功和努力,自己会超越对方,这种年少轻狂,一直到他拖延到了中年,方认识到他就是个普通人。
  所以说,拖延症要不得,努力的决心要在努力之后,而不应在努力之前。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吧。”陆白道。
  百官们这么操心皇家的事儿,甚至不惜付出生命,肯定不是单纯的为大德皇帝认个儿子。
  顾清欢不说,反而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陆白想了想。
  皇权,世家,修行门派。
  修行门派动不得,皇权当时又衰落,这时候正是夹缝中生存的世家挣扎的大好时机,所以世家和百官们在大礼议中站在皇帝对立面,是在杀皇帝威风,为他们争取一些权利。
  这权利不一定要凌驾于皇权之上,但至少掣肘皇权,让皇帝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对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顾清欢欣慰的点下头,“正是这个理儿。”
  而这个掣肘,就是这个礼字。
  礼由圣贤书而来,向来是百官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行为准则,皇帝用这些要求臣子,要臣子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但对于皇帝,却是无人约束的。
  大臣们的大礼议,就是想让皇帝也到这个框架中来,让礼约束皇帝。
  “当皇帝也守礼的时候,百官们就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整日揣测圣意了,他们可以全身心的为身后的主子捞银子,捞天材地宝,然后在为自己家族谋些福利了。”顾清欢说。
  “这——有点儿意思。”陆白倒没想到这么深。
  这有点儿像君主立宪制了,宪就相当于这个礼,只是这群臣子们尽想用些劝谏的方式来实现,未免有点儿太天真了,毕竟这次成功了,皇帝下次还是想杀他们就杀。
  虚无缥缈的礼,还得有执行的工具才成。
  修真门派来搞这活儿倒是可以。
  然而,因为缺少背后修真门派强有力的支持,在这场大礼议中,最终百官们中一百多人下昭狱,一百多人打了板子,打死了二三十人后,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
  后来的几次斗争,都是这个大礼议的后续。
  譬如水果贩子的案子,皇帝秋后算账,把顾清欢的爷爷打死了。而顾清欢在湖上提到的宫变,则是一群宫女试图想下药弄死皇帝,相传是吕妃为了给父亲报仇而暗中筹划的。
  至于真相——
  顾清欢不大清楚这案子究竟是不是吕妃谋划的,反正吕妃在宫变后赤裸裸的被皇帝打死了,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皮肉。
  更蹊跷的是,在不久后的一场宫中大火中,当时的莫皇后被活活烧死。
  相传宫内太监想去救人,被皇帝拦下了。
  不过,即便迷雾重重,传闻莫衷一是,真相永久埋在了土里,但总有一个影子在这些案子头上徘徊,那就是大礼议。
  “呼——”
  陆白叹口气,他现终于在把这些弄明白了。
  “这太上皇也是心大,把吕家人这么杀,还敢在一秋山庄修行。”他说。
  顾清欢指了指四周,“所以,你觉得永乐城为何会变为吕家的永乐城?晏城为什么会每年交那么多盐税。这一切都是为了补偿。”
  而世家,只会对利益情比金坚,自然也就把这些仇恨放下了。
  不过,偶尔把这些仇恨拿出来,挑拨一下还是可以的,顾清欢在湖上所言的那些就是在挑拨,给吕家找不自在。
  “这人心呐,都是肉长的,都会自私,太上皇现在还没成仙,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顾清欢轻笑道。
  陆白发现他的婶娘好腹黑。
  不过,他喜欢。
  陆白等人站到了锦衣卫前,让门前的守卫去通报。
  这些守卫是认识陆白的。
  估计他们刚才就在岸上弯弓搭箭,早见识了顾清欢和陆白的厉害,所以不敢耽搁,赶忙去禀告。
  是走的利索,真不耽搁。
  他们甚至没有请陆白进去喝杯茶。
  就是进去禀告后,李千户让这个锦衣卫传话,让陆白稍作等待,也没有说把陆白请进去坐一坐。
  显然,顾清欢在湖上的一通说,吓的永乐城权贵够呛,深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陆白,让陆白又打着反叛的旗号去查账。
  陆白境界很高,这一查一个准儿的账,相当于给了陆白一个借口杀他们。
  他们才不会犯傻自己去递刀子呢。
  李千户不请喝茶,陆白也不在意。
  他扫视一圈,见对面有一间茶肆,于是领着顾清欢等人坐了过去,叫小二泡了一壶好茶。
  饮一口茶后,陆白说道:“这位太上皇现在也是吞了苦果呀。”
  没有了年少轻狂不自卑,在日渐衰老,心比天高却只能慢慢降落,最终跌落凡尘时,这位太上皇终于认识到,当年的一次选择,让他飞升的困难不知道上升了多少倍。
  于是,他认命了,舔着脸投靠了剑仙,投靠了曾被他打压惨的世家,希望他们帮主自己成仙,或者在天上的剑仙可以为他向天上的历代皇帝们捎个信儿美言几句。
  从而让他可以轻松飞升,进入仙门。
  “不过——”
  陆白觉得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本来他也能飞升,只是境界还不到。
  毕竟,历代皇帝飞升只是多在半仙境,这说明还是有许多皇帝境界超过半仙境才飞升的。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顾清欢点头。
  但太上皇着急啊。
  他现在半仙境,只要他一天不飞升,关于他大礼议当年选错的幸灾乐祸就一直存在。不止别人幸灾乐祸,他心里估计也犯嘀咕,想自己会不会选错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心不稳了。
  不管他在一秋山庄是修行,还是试图让剑仙为他美言,总之他的心是乱了。
  这修行的心只要一乱,境界就很难再提升了。
  陆白唏嘘,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就因为太上皇当年的一个选择,就惹来了这么多事。
  这么看来,当初太上皇在位时,纵容永乐城杀官,杀难民,杀顾清欢,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向一秋山庄卖好,好买一颗后悔药。
  不过——
  陆白在想,他终有一天要当面告诉太上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有的话,你得买两颗。
  李千户的人很快把杨凉亭从知府牢房押了过来,几乎没有多家审问,就把人交给了陆白,把狐妖押进了锦衣卫的监牢。
  就在他们移交的一刹那,陆白得到面板提醒,他得到一个抽奖机会。
  陆白不着急抽。
  他让红太浪和二哈快把杨凉亭弄回去,然后让郎中治一治他的伤,最后再由陆白用龟息功为他疗伤,等他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问那京城布商的消息也不迟。
  如此又耽搁几天时间后,杨凉亭说话利索了,他又告诉陆白一个有用的线索,“布商的布料上有梅花记。”
  来自京城,有梅花记。
  陆白他们顺着这个线索,在永乐城查出不少在售梅花布料丝绸的布商。
  然而,在杨凉亭为他们详细描述,乃至于大致画出这京城布商的面貌后,这些布商都表示不认识此人。
  “这不稀奇。”顾清欢说。
  这梅花记乃世家之一沈家在江南的商号,梅记所产的布料丝绸出了名的好,畅销大江南北,海内海外,北方的蛮族对之也是趋之若鹜。
  这让许多二道贩子在江南买了梅记的布料丝绸,转运到永乐城和晏城这些偏僻之地倒卖谋利,所以永乐城布商售卖的梅记布料丝绸,不一定出自一家。
  这下子把人难住了。
  红太浪道:“就算不是出自一家,那总该有一家认识这布商吧?”
  可事实就是,他们遍寻永乐城,没找到一家认识这布商的商号。
  “难道他来永乐城,不是做布帛生意的?”红太浪提出一个想法。
  二哈也有不同的想法,“会不会是他看怜儿漂亮,故意捏造了个身份,并捏造了那什么狮子球的襁褓来历,把怜儿骗走了?”
  红太浪眉头一皱,觉得很有可能,“娘的,你好不容易聪明一回,想不到怜儿就倒霉了。”
  “嘿!”
  二哈表示他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