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师斜月三星洞

  黎明即起,打扫庭除。
  秋风拂落竹竿额头的汗水。这个太过脚踏实地的小厨子,看着自南向北的“冷落”“深院”“扶桑”,方圆二十丈有脏物就算我不认真!
  竹竿单手撑腰,看着落叶缱绻而下,仿佛疲倦的蝴蝶。他不禁感慨一声,都快一年了。
  即便细凤大多数时间都在梧桐山,但这个跛脚小厨子还是日复一日地打扫“扶桑”里外。
  耕地,打扫,游历村落,练习师傅留下的菜谱,他一丝不苟,好像真的很忙。
  “竹竿儿……”悠悠的声音飘出。竹竿叹气,从小姐开始修行后,自己就成了那些符箓的“试验品”。不过小姐的进步还是很明显的。开始的那些,简直让自己……惨不忍睹。
  比如让男子精力旺盛的盛阳符,自己绕着洞庭湖跑了足足三圈才软下去。再有那堪堪入门的障目符,把自己搞的晕头转向,还吐了滚滚一身。
  总之,没啥好事就对了。至于那种让人翱翔在天,遁地数十里的行符还是别想了,画了咱也不敢用啊。
  还好,这几天小姐倒腾的是一种短距离移动的符。十步以内还算稳,就是有时候头着地。
  正要移步深院的竹竿被村长拦住,示意自个儿忙去。竹竿如释重担,不失礼数地谢过。扛起村长给的六齿钉耙锄地去了,边走还嘀咕,这钉耙结实是真结实,就是重了些。
  村长看着离去的背影,点点头。微笑,“两件神兵,能不结实吗。”
  子转身去往清秋住处。
  想起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娃娃,就让人开心,比那个山上的榆木脑袋可爱多了。
  清秋抬头,面露笑容,反手将画好的一张缩地符藏到身后,“村长爷爷!”后者点点头,然后伸手。清秋挠挠脑袋,有些汗颜。畏畏缩缩地把这张“鬼画符”交了出去。
  村长当初听清秋坦白自己的字不好看,还在想一个姑娘家家的,字能丑到哪儿去?现在知道了,好比那头肥猪照镜子吧。
  对于一名符箓师而言,写字是为了把“天道法则”过起来,再通过符纸这种好的媒介发挥威势。这些字,可以是各自国家的语言文字,因为那些天地间的“法则”只有与修士产生共鸣才能“现出真身”,文字的不同,不过是每个人的呼应方式不同。
  而无法与天道法则共鸣,呼应的,便无法修习符箓一道。所以,符箓修士又被称为,天师。
  在村长的要求下,清秋不使用大颜王朝的字体,只能用先秦小篆。
  现在的清秋,将要跨过修行的开门三境。
  来到十三村的时候,清秋刚刚突破黄叶境,入了枯枝境。就在上个月,当清秋画出相当于三钱天师修为的“银月昼夜符”时,成功破开瓶颈,位列生根境。就连修士根基的灵台也开了,而且十分明亮。
  暂时,在清秋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内心深处。有一面“镜子”。它会映彻每个人的内心。清秋的镜子,是双面。
  无论是细凤的灵境修士身份,还是清秋的符箓天师身份,都要有灵台。其明暗程度体现修士本身的体魄,神魂,修为等状况。这座灵台会在修士的灵海中,“落地生根”。所以,开山三境的最后一境,叫做,生根境。
  子也不点评什么,字丑没关系,姑娘家家的,贤惠就行。
  于是夸了个大赞,叫她再接再厉。
  后者点头频频,说让村长赶紧试一试他手上拿的这张缩地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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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烛梁”的细凤气息翻涌,洞**沙砾纷飞。他双腿盘坐腾空,衣袂飘飞,一股煞气溢出。正式修行的三境瓶颈,杀字境,将破不破。实在是心念太重,怨念太深。
  这样下去利弊参半。
  现在的煞气就是在细凤心底“挖坑”,挖得越深,未来登天三境就能走得越远。但要是填不上,物极必反。
  最开始细凤踏足杀字境,是因为得到先皇龙气赏赐,强行拔高境界,所以“杀”字不够纯粹,不够凶。那些宫中带刀侍卫哪个敢对六皇子动真手段。而想要进入登天三境,必须“杀身成人”。
  天地人三境,使人变得更近于“天道”。因为在杀字境瓶颈,修士会与自己亲近的“天道法则”对面而立,战胜了,便会得到天道的认可,获得那些法则的力量。
  而一旦踏入登天三境,修士的寿命虽会增加,但施展法则之力时会被限制。毕竟你是在“替天行道”。所以那些高修为的山巅人,会变得越来越“清心寡欲”。这些人,会将自己视为最大的敌人,将天道视为目标。
  在这一方面,道门做的不如佛门。可那些敲木鱼的秃驴终究不如云游天下,四海传道的道士惹人青睐。
  在逃难途中,连续的战斗迫使细凤跌境不断。
  直至有了武一出手,自己有了稳固修为的时间,有了辅助修习的药物,宝物,最终得以重回杀字。但细凤总觉得,自己的杀意缺少了什么。
  自小生活在锦官城内的皇子,缺乏历练,实战厮杀不足罢了。子坦言,这处洞穴曾经是他的修炼地,里面幻境不少,对战幻象尤为不缺,大可施展拳脚,反正够结实。
  “烛梁”内部,常年不进人兽,阴气重,与细凤本身修炼的紫阳心经相悖,用以磨砺最为合适。
  现在的细凤属于厚积薄发,待到村长觉得合适了,便会安排一场对战厮杀,助其破境。至于对手嘛,反正细凤打不过就对了。
  竹竿每次过来看望细凤,都不敢太靠近洞穴。这自然是不可抗力了。没办法,自己又不是神仙,没有修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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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刨地的竹竿被村长叫住,说那方寸山上有一处洞穴需要打扫,请他帮个忙。
  竹竿犯起迷糊,这儿不就三座山吗,咋还有个方寸山?
  村长笑眯眯道,就是那座大瀑布,你路过一次的。仔细找找,周围有很多桃树的,指不定还有几撮猴毛。还不等竹竿询问对方咋知道自己路过瀑布的,村长又打着哈哈说去看看清秋。
  当还有些犹豫的竹竿听到“打扫干净了,一套新厨具”,立刻准备招呼“红红”。只是不知为何,今儿竟然不见踪影。哎呀,算了,麻溜儿的。竹竿背起竹筐,一瘸一拐地向方寸山瀑布前进。
  正准备找竹竿试验符箓的清秋东张西望,雪白的脖颈伸了又伸,却只盼来了一位灰衣老人。
  村长笑道,“给他找了个好差事,去打扫斜月三星洞了。”这回轮到清秋迷糊了,斜月三星洞?听起来像个字谜啊,不是个“心”字吗?
  跌跌撞撞来到这座瀑布下面,只见大水飞流直下,奔流不息,真似个滚瓜涌溅。
  可也没看见什么洞啊?
  瀑布对面是座“小山”,竹竿不停歇,准备登高远眺。
  实际上,那座“小山”的山巅,才到瀑布腰部而已。但这座“山”的形状特别,是斜向瀑布的,所以“山尖”与瀑布的距离到不显得多远。
  竹竿逐渐登高。
  瀑布之巅有位金毛男子神色冷漠。
  在竹竿即将到达山巅的时候,他一勾手,对面那位竟打滑摔倒,手中竹筐直直飞向瀑布,而在竹竿目瞪口呆之下,竹筐进了瀑布,然后……没出来?
  这下手忙脚乱的竹竿原地转圈,直挠头。他咬咬牙,后退几步,向着瀑布直直冲刺!
  “哗哗哗……”
  竹竿被湍急的水流打下。他从水潭里爬出,甩甩头颅,望向瀑布腰部。又开始登高。
  一遍遍,一遍遍,一遍遍。
  瀑布顶端那位,不动如山,冷眼旁观。
  而在他脚边,有只白兔不停地撕咬男子衣物,丢小石头,扯毛发。不过对方毛发根本没掉,也不疼罢了。任由她发脾气。想到这儿,金发男子又有了些火气,你跟他才认识春夏秋三季吧,咱都认识三千年了,就算你以前的记忆丢了不少,也不带这样的吧?
  第十五次,竹竿一个纵跃,“嗤嗤……”。
  竹竿摔倒在瀑布之后的泥土上,旁边是他湿漉漉的竹筐。
  是一个洞穴。石洞里明亮通彻,只见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再回看洞口两侧石壁,有先秦小篆刻字对联,左侧“花果山福地”,右侧“水帘洞洞天”。
  在这三个季度里,三人都被要求学习先秦小篆。细凤早有所涉猎,清秋靠领悟,竹竿好在记性不错,纯粹死记硬背。
  竹竿战战兢兢进入,心里疑惑,这里就是斜月三星洞?倒是真心漂亮。刮风降雨好藏身,电闪雷声全无俱,松竹奇花日日新。霎那间,几道金色长虹闪烁,最终汇聚而成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巍巍然有睥睨之气概。
  只见两根长长翎羽斜竖在紫金冠上,冠上镶金嵌玉呈帝王相,两根金丝带于下颚收束。再有锁子黄金宝甲熠熠生辉,好似人间琉璃瓦,精华流转尽显仙人相。脚下又踩藕丝步云履,上有祥云蒸腾,浮动不定。
  竹竿使劲眨眨眼,认出是那位金毛男子,刚准备跪拜,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金光消散。
  只余下竹竿与俊逸男子相对而立。
  男子开口,略带清冷,“你跟随他们兄妹二人,就没想过修大道,求长生?”
  竹竿尽量立正疲惫的双腿,诚心诚意,“回前辈。当然想,谁不想做神仙。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做多少菜,能挑多重的扁担。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听小姐说过这些书上道理。”
  对于这个小厨子来讲,他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样。可对修士来讲,这也是最要不得的。
  太过认命。
  当初武一询问他是否要修行,他摇头。一方面是提防汉子,以退为进,另一方面是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这天赋,有这福气。
  男子又开口,“你知道的,将来你需要陪那女娃子走远路。你这样,不觉得拖后腿?或者,干脆叫她一个人走?”
  小厨子不言语。
  男子接着说,“你认为自己每天忙东忙西,就是真的有事做了?还是这样能让你觉得自己,和另外二人,不至于差别太大?”
  小厨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腿。
  男子最后摇头道,“不应该这样的。不论是人是妖,都不应当如此‘随遇而安’。想要什么,就该去争上一争,不开口,真当别人是神仙知道你心中所想?那你知不知道,神仙都不愿意看你一眼,更别说窥心。你苛求自己的厨艺,是真的,借此逃避,也是真的。”
  小厨子身躯有些颤抖,地面愈发模糊。即便是跌落潭水十四次,都未曾如此。
  世间多少人都是这样。生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辛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渐渐有了“避世”“离尘”心理。结果呢?是任由愤懑与羞愤日益助长怯懦的自尊心。或许人生最可悲的就是,明明庸庸碌碌却又不甘庸庸碌碌的一生。
  生活拒绝的不是平凡,而是平庸。
  在这个水帘洞洞天内,一位高高在上的金甲男子,俯视一位普普通通的男孩儿。
  不久,这个仿佛定格的场景变化。金甲男子敛去燕翎穿金甲的光晕,端坐于石椅。跛脚男孩儿左膝跪服头点地。
  “师父在上,受弟子张扬三拜!”,铿锵有力的磕头声回转不绝,经久不息。
  “起身。以后,就不准向别人跪了。”
  立刻,洞穴里叽叽喳喳,一众猴子蹦跳而出。围绕张扬欢呼。
  张扬仿佛还在梦里,对身边的种种狐疑不定。心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要不要打扫了?高坐在上的猴王难得面露笑意……
  打扫个屁!
  心如明镜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