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青衣女魃

  眼见拓拔野一招不出,便接连击败天吴、白帝,众人大哗,惊怒者有之,叹羡者有之,骇惧者有之,不以为然者亦有之。
  有人愤愤叫道:“拓拔小子,你专靠使诈取巧,胜之不武,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便真刀明枪地打上一场!”四周响起一片哄然附和声。
  烈炎哈哈一笑,道:“三弟,既然有人想看你真本事,就由哥哥我来与你比画比画。”踏步上前,紫衣鼓舞,右臂赤光呼卷缭绕,化作一道七八丈长的弧形光刀,破空吞吐。
  群雄呼吸一窒,目眩神迷,喧哗声登时转小。
  炎帝火德之身,又得赤飙怒倾力传授,潜力深不可测,经历了两年修炼,“太乙火真斩”业已炉火纯青,黄沙岭之战中,便曾以此刀大败烈碧光晟,实力绝不在刑天、祝融之下。此番邀战,自是万众瞩目。
  被那霸烈刀芒所激,拓拔野丹田真气登时如潮涌起,当日在赤炎城外,目睹赤帝以此气刀大战金猊凶兽,心中震撼无以言表,此刻亲身经历,仿佛置于狂风烈火的中心,尚未动手交锋,体内已是气血翻涌,炙热如烧。
  心下更是骇异,忖道:“二哥的赤火真气日渐强猛,假以时日,必可超过赤帝。只是刀枪无眼,太乙火真刀刚猛霸烈,无坚不摧,一旦使出,杀气太盛,连二哥也未必能驾御得住。”
  他与烈炎意气相投,实不愿生死以战,误伤对方。眼角扫处,瞥见半坐于地的科汗淮,突然想起当年木族驿站之外,他以“断浪气旋斩”不战而胜鬼少爷的情景来。
  灵光一闪,与其凝气对攻,两败俱伤,倒不如聚气不发,蓄势克之!当下精神陡振,笑道:“二哥手下留情。”右臂斜举,五行真气相生相克,瞬时激爆出滚滚绚芒,如极光怒舞,冲天变幻。
  虽只是至为简单的起手式,却已气势如虹。漫天雪鹫惊飞,盘旋不敢靠近。偶有飞石被狂风卷来,被那缭绕飞转的道道光弧扫中,立即激旋迸炸,碎如齑粉。
  众人大凛,纷纷朝后退去。
  龙族、火族群雄无不屏息凝神,惴惴忐忑,生怕两人有所误伤;反倒是水族众人不住地起哄叫好,阴阳怪气。
  火族素以气刀闻达天下,“太乙火真斩”更被誉为“天下第一气刀”。而拓拔野自创的“极光电火刀”接连击败公孙婴侯、广成子等绝顶高手,两者相争,不知孰更胜一筹?
  但见狂风鼓舞,冰雪纷扬,拓拔野、烈炎衣袂翻飞,遥遥对立,两大气刀凌空相抵,光浪激荡,漾开一圈圈绚丽无比的霞光彩环。遍地积雪姹紫嫣红,随着那光漪韵律起伏,波浪似的朝外推涌。
  烈炎踏前一步,右臂挥转,想要挥舞“太乙火真刀”回旋斜劈,拓拔野却立时朝左后退一步,“极光电火刀”依旧顶在那紫火气刀的刀尖之上,绚光滚滚,气浪如山岳压顶,重逾万钧。
  烈炎右臂一沉,忍不住喝了一声采,蓦地朝后急退两步,转臂反抽,待要挥刀猛攻,拓拔野又已踏前两步,气刀陡然下旋,将其刀尖紧紧抵住。
  烈炎一怔,蓦地旋身急转,冲天掠起。
  身形方动,拓拔野亦疾旋破空,绕其飞舞。
  他方一俯身急冲,拓拔野又立即回旋冲下。
  如此彼进我进,彼退我退,如影随形,任由他如何奔突回旋,拓拔野始终与他保持八九丈的距离,气刀相抵,抽拔不得。四周霓光摇荡,气浪呼啸,如羊角风似的将二人团团卷在中央,相持许久,竟一合也未相交。
  众人哗然,水族群雄更是嘘声大作,叫道:“龟他奶奶的,五帝比剑,你当是羊角舞么?”
  “拓拔小子,你没胆斗剑,就赶紧滚回东海抓乌龟玩儿去吧,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
  刑天、祝融等人却是心下大凛,且不说拓拔野后发制人,疾如鬼魅,单论他气刀之势,磅礴雄浑,直如渊停岳峙,一招未发,便以起手式迫得烈炎攻守两难,进退不得,其真气之强猛,放眼此刻山顶,能及之人已寥寥无几!
  念头未已,漫天赤光忽敛,烈炎收起气刀,哈哈大笑道:“‘柴火一起烟,便知烧几天’,三弟真气远胜于我,不必再比啦!”
  龙族、蛇族群雄欢声雷动,拓拔野松了口长气,笑道:“二哥过谦了。赤火真气名不虚传,再熬上片刻,我只怕便抵不住啦。真要动起手来,谁胜谁负,就更加难料得很了。”
  火族受他恩惠颇多,素来视作亲朋,见他胜无骄态,率直坦荡,更是好感倍增,纷纷欢呼叫道:“南荒儿郎愿惟拓拔龙神马首是瞻!”
  白帝微笑道:“炎帝太乙火德,尽得赤帝真传,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拓拔太子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深谙神帝之道,这一战胜得无可异议。”顿了顿,高声道:“水族、金族、火族已为拓拔太子所败,其余各族英雄,还有谁想与他比试?”
  众人目光纷纷朝姬远玄望去。
  青帝新亡,各族诸帝之中,惟有蚩尤、姬远玄二人未曾与拓拔野交锋。蚩尤与拓拔野是生死之交,自不会阻其升任神帝;而太子黄帝先前既对拓拔野的帝鸿身份颇有疑忌,眼下狭路相逢,必当全力以搏。
  姬远玄徐步而出,神色凝肃,朝着拓拔野行了一礼,沉声道:“当日叛党横行,家国将倾,若非拓拔龙神相助,寡人绝难拨乱反正。此恩此德,岂敢忘怀?然而大荒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再不容得妖魔猖獗。阁下鬼国身份未明,敌友难辨,姬某又岂能因私废公,坐视不顾?”
  右手一挥,拔出钧天剑,昂然斜指,一字字道:“神帝之位,关系五族存亡、天下安危。姬某虽德薄技微,奈何道义所驱,责无旁贷,誓以三尺铜剑、七尺之躯,卫护九州平宁。情理不能两全,望龙神见谅。”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群雄无不耸然动容,水族众人及一干好事者,更是鼓掌起哄,喝彩不迭。
  若今夜之前,以拓拔野淡泊无争的性子,多半借机自动退让,以证明自己清白,避免兄弟相残;但此时目睹姬远玄沉肃淡定之态,想起雨师妾所言,想起他在蟠桃会上击败兄长的情景,心底竟莫名地一阵森冷,就连他的神色话语,此刻也觉得说不出的矫情造作。
  难道此人真是一个虚伪凉薄、深狡狠辣的盗世奸雄么?否则为何以龙女之聪慧机灵、烛龙之老谋深算,都将其视作平生大敌?
  脑海里又闪过许多从前深埋心底、不敢触及的模糊片段,从东荒密林的初次邂逅,到阳虚城中的反败为胜;又从寒荒牢狱的意外重逢,到昆仑瑶池的惊天血战;再从皮母地丘的重现大荒,到熊山地底的鬼国妖党……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太过震骇可怖,匪夷所思。
  见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神色古怪,姬远玄眉头微微一皱,朗声道:“拓拔龙神,得罪了!”手腕一抖,钧天剑橙光怒爆,冲出七丈来远,吞吐闪耀,直指其眉心。
  拓拔野心中一凛,回过神来,正欲迎战,忽听远处一人纵声笑道:“青帝一死,木族上下便无一能人了么?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比剑夺位,居然屁也不敢放一个,可笑呀可笑!”
  转头望去,但见明月孤悬,碧天万里,西北侧雪岭连绵,两道人影正如急电似的飞掠而来。
  左侧那人青衣赤足,脸色惨白,眉目象是墨线描画;右侧老者碧衣高帽,长须飘飘,赫然正是当日害死雷神的木族大巫祝始鸩。
  众人大哗,木族群雄怒不可遏,纷纷喝道:“始鸩狗贼,纳命来!”对此叛贼恨之入骨,顾不得各族在侧,拔刀舞剑,争先朝他猛冲而去。
  始鸩来势极快,殊无半点躲避之意,嘿然大笑道:“反了你们,竟敢渎神犯上,对本族大巫祝无礼!圣女魃,还不替我教训教训这些无知狂徒?”
  左侧那青衣人左手翻舞,朝外随意一拍,“轰轰!”一团青碧色的火光吞吐爆舞,气浪如狂飙席卷。
  奔在最前的折丹、刀枫、杜岚三人眼前一黑,哼也未及哼上一声,立即鲜血狂喷,冲天撞飞起数十丈高。后方数十人被那气浪掀卷,惊呼惨叫,凌空翻身飞跌,浑身窜起熊熊火焰。
  气波所及,冰飞雪炸,悬崖陡然朝下坍塌,又有数十人猝不及防,登时朝下踏空坠落。木族群雄大骇,纷纷朝后退去。
  众人大凛,这僵鬼似的女子是谁?仅此一掌,竟然将数十名仙真级高手打得重伤跌退!
  念头未已,炎风怒卷,青影如魅,四周惨叫不绝,又有数十名木族权贵被冲天震飞,浑身着火。
  饶是拓拔野等人真气雄浑绝伦,被那气飚扫卷,亦觉炙火扑面,眉睫如焦,象是突然置身于火山烈焰之中。
  只听“嘭嘭”连声,有人惊呼道:“文长老!放下文长老!”红光摇荡,人影纷飞,那青衣人瞬间又已冲出十余丈外,随手将文熙俊掷于始鸩脚下,旋身立定,苍白的脸上木无表情。
  始鸩一脚踏在文熙俊胸口,斜睨大笑道:“文长老,青帝由东方天帝所授,历来当由本族神祝拜天祭礼,选出合适之人。你瞧我今日选出的圣女魃如何?够得上青帝之位么?”
  群雄哄然,文熙俊经脉尽封,又惊又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木族众人思绪遍转,也猜不出那“圣女魃”究竟是何方神圣。
  眼见那青衣人来去自如,视五族英豪为无物,各族权贵亦不免心生恚怒。
  陆吾大步上前,也不理会始鸩,朝那青衣人微一揖礼,高声道:“这位朋友,今日是五帝会盟,青帝化羽,木族之中由文长老暂代其职,阁下既是木族中人,自当谨遵其命,翦灭叛贼,岂能……”
  话音未落,白帝喝道:“小心!”那青衣人指尖一弹,“咻!”光雷激爆,如碧箭迎面怒舞。
  陆吾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挥扫“开明虎牙裂”,只听一声刺耳剧震,周身酥痹,一股难以想象的炙热气浪迎胸撞入,喉中腥甜狂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反撞飞冲,灼痛难忍,方张口长呼,“嘭”地一声,遍体青焰喷舞,形如火人。
  众人惊呼声中,白帝大袖鼓卷,气浪澎湃,陡然将他罩住,急旋了数十圈,才将火焰勉强扑灭。
  英招、江疑、勃皇等人惊怒愤慨,喝道:“狂徒敢尔!”纷纷拔身冲起,神兵飞舞,朝那青衣人扑去。
  山顶大乱,西王母待要喝止,已然不及,只好转而叱令石夷、蓐收一齐动手,将其拿下。
  刹那之间,素光神尺、金光大钺、韶华风轮、惊神锣、银光矢……呼啸怒卷,绚光纵横,青衣人已处于金族七大顶尖高手的围攻之下。
  被气浪所激,女魃衣裳猎猎,黑发乱舞,嬴弱的身躯却如磐石巍然不动,头也不抬,左手指尖接连轻弹,“哧哧”连响,几道碧光气箭破风起火,闪电似的与惊神锣与银光矢怒射相抵,顿时将之撞得呜呜飞旋,破空抛舞。
  几在同时,她右手化掌为刀,青光潋滟,劈出一轮眩目无比的光弧,不偏不倚地激撞在金光大钺上,蓐收虎爪剧震,一时竟拿握不住,又惊又佩,赞道:“好刀法!”朝后踉跄飞退。
  那光弧飞旋怒转,余势如奔雷,又横扫在韶华风轮上,英招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似被搅到了一处,还不等聚气反攻,又是一道光弧眩目闪耀,“当!”风轮应声脱手,反撞其胸,登时翻身喷出一大口鲜血,断线风筝似的直坠崖下,被金族飞骑抄空接住。
  电光石火之间,勃皇、长乘神已双双冲到,青衣人翩然转身,左手如兰绽吐,光浪爆涌,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只听连声震响,定睛再看时,勃皇、长乘亦已浑身着火,凌空跌飞出十余丈远。
  众人惊呼未起,她又已急旋飞转,双手并握,朝着石夷虚空怒劈,“轰!”一道赤虹似的霓丽气刀破空冲起,光浪叠爆,天摇地动,漫天红霞尽染,就连远处的冰峰雪岭也仿佛被镀上了灼灼彤彩。
  石夷凌空翻飞,直退出六丈来远,满脸惊愕骇异,斜握神尺,虎口竟已被震出一线血丝。
  她的身子却只微微一晃,青衣鼓舞,又倏然静立,仿佛动也未曾动过。
  群雄呼吸窒堵,鸦雀无声,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情景。这青衣女子究竟是谁?竟以一己之力、一合之间,将金族七大神、仙高手尽皆杀败!即便是青帝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
  拓拔野心中惊讶更甚,此女真气磅礴如海,深不可测,虽非五德之身,却五行并融,而无丝毫的相克冲突,其中又以火属真气为最。一招一式至为简单,看似木族“飞叶箭”、“吹花手”与“开谢刀”,却分明由火族的紫火神兵所化。但当今大荒,又有谁籍籍无名,却有如此霸烈强沛的火属真气?
  烈炎、祝融等人脸色齐变,也不知是惊是喜是惧是怒,想不出本族之中,何时竟出了这等人物。
  赤霞仙子翩然而出,淡淡道:“这记‘天风流火’是本族圣女宫秘传气刀,阁下既是木族中人,从何学来?”
  那青衣女魃长睫低垂,一动不动,听若罔闻。始鸩仰天打个哈哈,道:“赤霞仙子这话就说得不对啦,天下武学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这气刀明明是我木族的‘火树银花’,凭什么咬定是‘天风流火’?”
  赤霞仙子脸色一沉,流霞镜脱手破空翻旋,亮起一道绚丽无匹的刺目霞光,“轰”地喷涌炸散,化作一只巨大的七彩凤凰,朝着始鸩当头怒撞而下。
  蚩尤一震,突然想起那日赤炎城中、烈烟石从这赤炎火凤下拼死救他的情景;想起她坠入火山时含泪的微笑;想起自相识以来,她一次又一次的舍身相救;想起她冰山似的外表下所掩藏的炽热情意;想起了从前从未想起的许多事情……心中酸痛如割,热泪竟险些涌上眼眶。
  当是时,突听群雄齐声惊呼,青衣女魃陡然抬头,空洞的双眼中闪过奇异的神采,轻叱一声,右拳冲爆起滚滚霞光,霎时间亦化作一只赤火凤凰,尖啸怒舞,雷霆猛撞在那火凤之上。
  “轰!”
  双凤齐碎,夜空如水波炸涌,怒放出一层层霓丽缤纷的刺眼彩光。众人眼前一花,如被巨浪拍推,踉跄后跌。赤霞闷哼一声,红衣翻舞,直如风絮飘萍,直摔飞出数十丈外。
  蚩尤如遭电殛,失声道:“八郡主!”那神情、那气光、那手势……都与她何其相似!普天之下,除了她,还有谁能使出如此霸烈无双的赤炎火凤?但她又何以死而复生,变作了这人不象人、鬼不似鬼的青衣女魃?
  一时间,狂喜、震骇、惊愕、苦楚……如狂潮怒涌,不及多想,拔身朝她疾冲而去。
  晏紫苏的脸色瞬时雪白,“八”、“魃”同音,难道这僵鬼竟真是烈烟石尸身所化?四周惊呼迭起,人影纷纷,烈炎、祝融等火族群豪争相掠去。
  青衣女魃却似浑无所觉,双拳回旋翻舞,赤光如狂飙横扫,化作巨大的七彩凤凰,尖啸怒舞,横冲直撞,登时将火族群雄接连撞飞,鲜血迭喷。就连烈炎、刑天、祝融三人亦抵受不住,被迫翻身飞退。
  惟有蚩尤下伏高窜,在那炽烈狂猛的气浪之间回转穿梭,叫道:“八郡主!八郡主!”连呼数声,非但没将其唤醒,反似激起了她的凶暴之性,拳风越来越加炙热猛烈,火焰冲天,光雷怒爆。
  众人大骇,慌不迭地朝后飞退,顷刻之间,山顶便化作一片熊熊火海,映得半天尽赤。
  晏紫苏又惊又急,顿足叫道:“呆子!她已经化作僵鬼,认不得任何人了!”便欲冲入将他拉回。
  拓拔野一把将她拽住,摇头道:“晏国主,让我来。”眼角扫处,见始鸩嘴唇翕动,念念有辞,明白那女魃必是中其尸蛊,为他所控。当下顾不得兀立一旁的姬远玄,转身朝着始鸩急掠而去。
  岂料身形方动,女魃青衣翻舞,鬼魅似的飞旋转身,火凤光焰暴涨,朝他迎面怒撞而来。
  拓拔野五气相生相克,极光气刀呼啸出鞘,“嘭嘭”连声,绚光纷叠炸散,那赤炎火凤尖啸飞旋。
  他右臂酥麻,衣袖“呼”地窜起熊熊火焰,心下大凛,才知仍低估了她的真气,不敢怠慢,腹内定海珠急旋逆转,因势随形,借着那激爆的气浪冲天飞起。
  始鸩畏其神威,抓起文熙俊朝后退去,狞笑道:“怎么?帝鸿陛下,又想杀人灭口么?”
  转身又朝木族群雄高声叫道:“当日我受句芒胁迫,不得已才与这妖魔合作。眼下青帝已死,群龙无首,焉能坐看我族衰落?大家只要推举我为青帝,任命女魃为圣女,必可击败帝鸿,还复天下太平!”
  经这番激战,众人对拓拔野“帝鸿”身份的疑心原已有所减淡,闻听此言,顿时又是一阵大哗。
  姬远玄左手中炼神鼎突然嗡嗡急震,传出乌丝兰玛凄厉愤恨的叫声:“始鸩,你这反复无常的狗贼!原来是你盗走尸蛊,役使女魃,又将波母、吴回移回这‘鹫集峰’!你……你害得我好苦!”
  始鸩哈哈一笑,道:“他对你们尚且这等无情,何况我们?兔死狗烹,木尽斧藏,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要想活命,只好投桃报李、以牙还牙了。嘿嘿,他既将女魃藏在这‘鹫集峰’上,我就让他自行送上门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现出原形,妙得紧,妙得紧哪!”
  蚩尤当日眼见这厮暗算雷神,原本便极为厌恨,此刻知他以尸蛊役驭烈烟石,又诬言陷害拓拔,更是怒不可遏,吼道:“滚你的奶奶的紫菜鱼皮!”苗刀纵横狂扫,一道道碧光澎湃呼卷,朝他雷霆疾攻。
  始鸩不敢直攫其锋,一边抓紧文熙俊当作人盾,踉跄后退,一边呼喊女魃来救,狼狈万状。女魃旋身急转,火凤狂舞,将烈炎、刑天等人尽皆迫退,鬼魅似的飘忽冲去。
  她真气强猛,已臻太神之境,每一招发出,都有如火山怒爆,岩浆喷薄,周围数十丈内火浪焚卷,声威惊天动地;加之群雄投鼠忌器,不敢全力以搏,更难免缚手缚脚,是以虽然众寡悬殊,却反被她逼得四下奔退。
  拓拔野思绪飞转,要想避免无谓伤亡,洗清自己不白之冤,必先制住始鸩,既然明夺不得,惟有暗抢了!蓦一咬牙,急念“种神心诀”,头顶光芒大放,元神从泥丸宫中冲脱而出,夭矫飞舞,霎时间绕过众人的神兵、气浪,闪电似的没入始鸩丹田之中。
  始鸩周身一震,笑容陡然僵住,手指簌簌乱抖了片刻,突然提起文熙俊,左奔右突,冲出人群,直掠向拓拔野肉身旁侧;玄窍内绚光一闪,冲回他的头顶。
  拓拔野身子光芒鼓舞,双眼倏地恢复神采,笑道:“阁下迷途知返,可喜可贺!”双掌飞拍,“仆仆”连声,将始鸩震得经脉俱断,烂泥似的滩倒在地;顺势解开文熙俊穴道,将他拉了起来。
  这几下一气呵成,看似简单,其中凶险不言而喻,所幸始鸩的真元与他相去太远,刹那间便为其元魄反制;女魃又正与众人激斗,未及察觉,等到醒悟时,拓拔野业已扭转大局。
  火族群雄大喜欢呼,始鸩脸色煞白,想要念诀驭蛊,却连舌尖也跳动不得,惊怒恐惧,汗水涔涔而下。
  女魃听不见指令,孤身兀立,满脸茫然,耳廓忽然一动,尖声长啸,朝着拓拔野急冲飞掠,青衣鼓卷,双掌齐舞,无数道赤艳的红光紫浪汹汹怒爆,破空化合成一只巨大无匹的彤红怪鸟,碧眼凶光,银喙如刀,张翼狂啸……“大金鹏鸟!”
  蚩尤心中一沉,九黎群雄更是哗然惊呼,还不待想明那太古第一凶鸟的魂魄为何竟会与烈烟石同化一体,眼前赤浪狂卷,呼吸陡窒,那巨鸟已瞬间膨胀了数十倍,双翼合扫,宛如漫天火云滚滚崩塌!
  “轰!”夜穹尽红,山摇地动,四周蓦地涌起层层叠叠刺目光浪,惊呼惨叫此起彼伏,无数人影掀飞四舞,就连蚩尤、刑天、烈炎等人亦浑身着火,朝外高高飞跌。
  拓拔野下意识地将文熙俊远远推飞,丹田内真气犹如太极涡旋,轰然冲涌,奋起神力,天元逆刃银弧电舞,划过一道眩目已极的阴阳鱼线,夭矫蜿蜒,迎面破入那大鹏双翼之中。
  “嘭”地一声剧震,漫天红霞炸吐,竟象被刀光瞬时劈裂。
  拓拔野金星乱舞,天旋地转,蓦地急旋定海珠,顺着那狂猛凶暴的火焰气浪飘摇跌宕,有惊无险地将巨大的冲击气波消卸开去,饶是如此,仍憋闷欲爆,“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
  大鹏尖啸,赤光晃荡,突如水波般粼粼摇碎,消散无形。女魃青衣倒舞,朝后踉跄直跌了数十步,“哧”地一声轻响,眉心沁出一条红线,人皮面具登时迎风裂散,露出那苍白秀丽的脸容来。
  淡绿色的大眼,澄澈如春波,眉头轻蹙,薄薄的嘴唇浑无血色,冷漠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倦怠和迷惘,果然正是烈烟石!
  蚩尤身子一震,热泪涌眶,想要呼唤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乱如麻,只是反反复复地默默念叨着:“她没有死!她没有死!”悲喜交织,胸膺象是要爆炸开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仰头捶胸,发出一阵雷鸣似的狂呼,哈哈大笑。
  火族群雄欢呼如沸,烈炎更是大喜过望,叫道:“八妹!八妹!”朝她大步奔去。
  烈烟石却是没听见一般,蹙着眉头,冷冷地盯着拓拔野,杀机凌厉,突然回旋转身,朝着姬远玄疾箭似的怒射而出。
  火族众人大骇,失声道:“保护陛下!”人影纷舞,神兵纵横,齐齐向她围攻而去。姬远玄喝道:“别伤她性命……”
  但她来势极快,势如狂飙怒卷,话音未落,便已震飞数十人,冲到他的头顶,双手化爪,凌空抓下。
  姬远玄朝前伏身急冲,钧天剑黄光怒卷,反撩横扫。烈烟石却似早有所料,鬼魅似的飘然折转,抢身冲到他的左侧,闪电似的抓住他左手所握的炼神鼎,劈手夺过,冲天飞起。
  姬远玄猝不及防,微微一怔,喝道:“水圣女和火正仙俱在鼎中!拦住她,莫让她跑了!”翻身骑上三眼麒麟兽,穷追其后。
  众人大哗,纷纷驭风骑兽,四面围堵。
  奈何她真气太过强猛,速度又快逾闪电,霎时间便接连震退白帝的大九流光剑、石夷的素光神尺、应龙的金光交错刀,穿透重围,朝西南夜空猎猎飞舞。
  拓拔野心中大凛,此时波母自戕而亡,始鸩又在混战中被气浪震死,倘若乌丝兰玛再被女魃抢走,自己所蒙受的冤屈可就更加无法洗清了!当下再不迟疑,跃上乘黄,急电似的破空追去。
  狂风扑面,冰雪纷扬,冰山雪岭急速倒掠。耳畔尽是风声鸟鸣,群雄的呼喊声渐渐听不真切了。
  烈烟石越飞越快,双足真气宛如火焰推舞,腾云驾雾,速度之快,竟连乘黄兽也追之不及。
  追兵越来越少,过不片刻,拓拔野转头望去,只约莫瞧见稀稀落落的百余人,长蛇似的迤俪半空。
  又飞了半个多时辰,转头再望时,竟只剩了姬远玄、风后、蚩尤、刑天等寥寥十几人遥遥在后。
  明月西沉,晨星渐起,苍茫无边的蓝穹下,雪山皑皑,云海茫茫,烈烟石拖曳着一道赤艳的弧光,象是彗星,灼灼闪耀,无声地朝着西边天际划去。
  将近黎明时,拓拔野回头再望,只依稀瞧见姬远玄、风后的身影,后方天边姹紫嫣红,黑紫色的云层滚滚翻腾,镶涂着一层金边,偶尔刺出数道霞光,吞吐变幻,诡谲而又艳丽。
  下方千山回绕,赤水奔腾,隆隆宏声隐隐可闻。那东西蜿蜒的雄岭南侧,是连绵如海的漫漫金沙,被狂风吹鼓,如烟腾浪卷,在晨曦里闪耀着点点光芒。不知不觉中,竟又回到了当日与烈碧光晟决战的大峡谷。
  烈烟石青衣翻卷,突然朝西南折转,穿过峡谷,掠过流沙,向桂林八树的穷尽处飞去。
  林海大火尚未熄灭,浓烟滚滚,火星闪烁,原本郁郁葱葱的万里密林,现下已成了万里焦土,身在万丈高空,大风扑面,仍可闻着那草木焦臭之气。
  拓拔野猜到必是蚩尤火炮所为,微微一笑,但想到战火所至,生灵涂炭,何止这桂林八树?心下又不由一阵悲凉怅惘。
  狂风鼓舞,硫磺味儿越来越浓,赤水河西畔与流沙东岸的群山之间,大雾弥漫,翻腾出白茫茫、青幽幽的重重瘴气,混沌一片,隐隐可见一株扫帚似的银色巨树矗立在赤水河边,光芒璀璨,宛如灯塔。
  烈烟石冲掠而下,在迷雾中****,宛如幽灵。拓拔野一怔,不知她为何要将自己引到九嶷山下?
  正自凛然,身后红日破晓,霞光万丈,霎时间群山尽染,如镀铜金,掩映着滚滚红河、茫茫黄沙,以及那火焰跳跃的万里林海,壮丽无已。惟有前方大雾凄迷,阴风惨淡,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乘黄长嘶,电掠而入。腥臭扑鼻,四周陡然昏暗。雾气离散弥合,却并未瞧见传说中彻夜不息的冲天火光,也听不见任何动响,整个世界竟象是沉睡了一般。
  拓拔野心中一动,旋即恍然,那通天彻地的苍梧树既已折断,其枝桠形成的九座火山自然也随之沉埋渊底。原来的九嶷山,现在多半已变成了无底深壑。
  凝神扫探,果然瞧见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方圆数十里,偶尔亮起淡淡的红光,象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炼火。那浓郁的硫磺气味便来自这里。
  当是时,烈烟石凌空转身,悬浮在那深壑上方,迷雾中,双眸灼灼地盯视着他,宛如鬼火闪耀,下方鼓起一道红光,她周身历历清晰,苍白的脸泛着娇艳的桃红,衣裳鼓舞,蓦地尖声怒啸,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了,姹紫嫣红的火焰滚滚怒爆,化作大金鹏鸟,朝着拓拔野狂飙撞来。
  乘黄惊嘶,冲天飞起,拓拔野方甫旋转定海珠,借势随形,身后突然刮起一阵难以形容的狂暴飓风,硬生生地将他朝前猛推!
  奇变陡生,想要借力回避已然不及,仓促间,惟有挥扫天元逆刃,一记“星飞天外”,朝那急剧膨胀的大鹏奋力怒劈,“轰!”光浪炸舞,腥甜狂涌,被那赤炎火浪迎面撞中,登时从乘黄背上掀飞而起。
  不等调匀呼吸,身后黄光怒爆,又是一股雄浑强猛的气浪呼啸撞来,拓拔野下意识地旋身回臂,五气相激,爆出一记绚丽无匹的极光气刀。
  “嘭嘭”连震,光焰冲天,照得那人脸容一亮。
  “太子黄帝!”拓拔野心中大震,惊愕骇怒,虽知姬远玄已将自己视作敌人,却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绝情卑鄙,在此时此地落井下石、暗算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