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九翼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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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300年,十大凶兽中的裂天兕、赤炎马、九翼天龙同时肆虐大荒,其中最为凶狂的便是那东海九翼天龙。一时间山洪爆发,黄河泛滥,各族灾祸横行。神帝思拓成之大战三大凶兽,却寡不敌众,力竭而死,天下由此大乱。
直到八年之后,少年神农崛起南海,以一人之力、一柄木剑,击杀裂天兕,生擒赤炎马,又在黄河狂涛中与九翼天龙大战三天三夜,七入黄河,终于将其斩杀,平息洪水,四海方才渐转安定。
对于这大荒中耳熟能详的传说,拓拔野与纤纤自然了然在心,但他们却不知道九翼天龙竟然就是东海龙神所变之兽身,更不知道她竟然未死,而被神农囚禁在了天帝山中。
见二人兀自将信将疑,缚南仙眉梢一挑,忽又格格大笑道:“洞中三百年,世上几春秋?想不到短短三百年,天下人竟已不认得我是谁了!”
黑衣轰然鼓舞,光芒大作,银铃似的笑声陡然化作雷鸣龙啸,刹那之间,那娇小玲珑的身躯竟变作一条巨大黑龙,蜿蜒飞绕,张牙舞爪,将洞窟上方填得满满当当,九只淡金色的鳞翅交叠振动,狂风凛冽。
炉火纷摇,灯光明灭,拓拔野呼吸窒堵,被那气浪所扫,竟有些站立不稳,心下凛然,再无半点怀疑。
神农降伏三大凶兽时,意气风发,正值少年,尚未被五族尊封为神帝。那“天地裂,山河决,神帝死,龙神囚”中的“神帝”指的不是神农,当是思拓成之;“龙神”指的不是他,乃是这九翼天龙;这整句话所描绘的,更不是当前大荒战乱,而是三百年前的那段悠遥往事。
天意冥冥,让他遇见神农,尽得绝学,又阴差阳错,登位龙神,而后又于这神帝山上,撞见龙族有史以来最为凶暴狂猛、被神农所制的天子……命运的轮回,与天元诀何其相似,划过一个奇诡莫测的弧圈,却注定要回到最初的原点。
九翼天龙飞旋怒吼,突然又化为格格的清脆笑声,黑光狂卷,霎时间又变回那银发黑衣的绝色女子,翩然飘落,傲然道:“小坏蛋,瞧仔细了没?祖奶奶在此,还不跪下磕头?”
拓拔野微一迟疑,上前伏身拜倒,恭恭敬敬地道:“晚辈拓拔野,拜见缚龙神。”此女虽然凶暴残虐,为神农所囚,但毕竟是龙族天子,说不定还是其义母之嫡祖,辈分悬殊,礼数断不可少。
缚南仙格格大笑,道:“这才是祖奶奶的好孩子。”眯起眼凝视着他,敌意少消,笑道:“小坏蛋,你模样长得倒是挺俊,龙戴胜可生不出这等孙子,想来定是我们敖家的骨肉了。你爹是谁?你娘叫什么?说来给祖奶奶听听。”
拓拔野心中一酸,原想说自己父母双亡,非敖家子孙,但转念一想,这女魔头偏私狭隘,若知道自己并非龙族血脉,只怕立即翻脸不认人。她曾与神农大战七昼夜,真气之强猛自不消说,眼下纤纤命悬其手,要想将之安然救回,惟有顺其性子敷衍周旋,当下报出龙神名讳,道:“晚辈乃敖语真之子。”
缚南仙秋波流转,喃喃道:“敖语真?敖语真?”反复念了几遍,似是想不起后辈中有这么个女子,脸色忽然又是一变,掐住纤纤咽喉,森然喝道:“胡说!若是敖家子孙,为何复姓拓拔?瞧你五行毕全,定是老贼弟子,被他遣来杀我的,是也不是?”
拓拔野道:“祖奶奶如若不信,有青龙封印为证!”腹中龙珠急转,绿光四射,脏腑俱现。
“呼”地一声,头顶碧光冲涌,长出两只尖锐龙角,衣裳“哧哧”迸裂,龙鳞晃动,周身随之急剧裂变,很快便解开封印,化作了一条巨大的凶暴青龙,在她头顶冲舞盘旋,咆哮腾卷。
岂料缚南仙见了青龙,不喜反怒,仰头厉喝道:“臭小子,你既然是我敖家子孙,身为龙神,为何又拜神农老贼为师?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祖奶奶焉能饶了你!”
金光飞舞,气浪叠爆,那九柄月牙弯刀怒旋交错,接连猛劈在他的护体气罩上,她修为已逾神级,盛怒之下,真气更是霸烈难当,杀得拓拔野青光四射,重又化作人形,冲落在地。
激斗间,她左手微微一松,纤纤登时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高声道:“老婆娘不……不识好歹,他……他拜神农为师,便是……便是想打探你的消息,救你回东海……”
缚南仙一怔,九刀攻势大为减缓,喝道:“臭小子,这小丫头说得是真的么?”
拓拔野对神农极为敬重,原不想拿他作幌子,但此刻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思绪飞转,随口敷衍道:“自三百年前黄河大战后,族人无不念着为祖奶奶报仇。那年我初登龙神之位,千里迢迢赶到这天帝山上,原想与神农一决生死,不料却无意中听说祖奶奶未死,被他囚禁在山上某处,于是灵机一动,改换身份,拜神农为师,以便套出祖奶奶的下落……”
缚南仙“呸”了一声,道:“小坏蛋,你会有这等孝心?”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又道:“神农老贼自大狂妄,如何偏肯收你作弟子?”
拓拔野只得继续胡诌,说自己五德之身,神农见了如何大加赏识,破格收纳为门生;而他为了解救祖上,又是如何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最后又如何在天帝山上沉潜数年,搜遍了每一草一木,才找到了此地。
缚南仙虽然凶狂暴戾,本性却颇为单纯,听他这般言之凿凿,满脸恳切,心下不由相信了大半,恨恨道:“那老贼故作仁慈宽厚,惜士爱才,最是虚伪。当年在黄河中战了七昼夜,几次均可杀我,却都假惺惺地说什么我天资极高,修炼这么多年大是不易,要我放下屠刀,改邪归正……呸,我生来就这性子,老天也管不着,要他多什么事?我瞧他多半是见我年轻貌美,下不得手,故意拿大义来逼我就范。你祖奶奶可不是那些傻丫头,要杀就杀,绝不投降。”
拓拔野含糊应诺,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这妖女如此偏执自我,神农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真可谓夏虫语冰,对牛弹琴了。
缚南仙神色稍霁,“哼”道:“小坏蛋,先前洞外追斗你的那人是谁?五行真气不在你之下,也是神农老贼的弟子么?”
拓拔野还未回答,纤纤已冷冷地道:“不错!他叫广成子,是神农的大弟子,神农死后,他生怕你脱身寻仇,就移山填海,封住洞口……”
缚南仙陡然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神农……神农死了?”俏脸煞白,象被雷电所劈,过了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脸色渐转晕红,格格大笑,道:“他死了!他死了!”笑了一阵,忽然又泪水盈盈,一掌将身边石炉击得粉碎,咬牙切齿地道:“他死了,他死了!”
拓拔野见她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周身颤抖,悲喜狂乱,生怕她误伤纤纤,当下徐徐走近,道:“祖奶奶,神农既已死了,什么恩仇也都已了啦,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回东海与族人团聚……”
缚南仙脸色忽白忽红,厉声大笑道:“我若想离开这里,又何需等到今日!当年神农老贼将我囚禁此地时,我早已立下重誓,今生若不击败他,绝不踏出洞口一步!现在他死了……他死了……你又叫我找谁报仇去!”说到最后,笑声忽变哽咽,眼神竟是凄楚欲绝。
纤纤心中一震,爱极生恨,恨极生爱,以这妖女偏执极端的性子,最容易跌宕在感情的两极,被神农几番降伏后,在其心底,是不是产生了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感情呢?看着数丈外的拓拔野,忽然间戚戚相感,悲从心来,强忍泪水,格格大笑道:“他死了,你这般伤心,不是因为你恨他入骨,而是因为你喜欢他不能自拔,是也不是……”
“住口!”缚南仙大怒,右手一卷,将她凌空撞飞到石壁上,五指收拢,遥遥掐住她的喉咙,喝道:“臭丫头,你乳臭未干,懂得什么!”双颊飞红,羞怒交迸,显是被她触动了逆鳞,杀机大作。
拓拔野叫道:“祖奶奶手下留情!”天元逆刃银光电斩,“轰!”气带炸断,纤纤登时往下滑落。他正欲抄掠上前,眼前金光晃动,被那九柄月牙弯刀呼啸劈舞,只得朝后翻身飞退。
乘黄怒嘶,伏身朝纤纤急冲,缚南仙随手一掌,将它凌空撞飞,一把提起纤纤,右手指诀变幻,驭使九刀,狂风暴雨似的朝他猛攻,怒笑道:“臭小子,这丫头是你什么人?为了她,竟敢一再对祖奶奶这般无礼!”
拓拔野道:“她是我……”“妹子”二字还未脱口,纤纤已大声抢道:“老婆娘,我是金族西陵公主,土族黄帝的未来正妃,你若不想惹怒两族,引来杀身之祸,就乖乖将我放了!”
缚南仙森然大笑道:“小丫头,别说金土两族,就算与天下为敌,祖奶奶又有何惧?我偏要杀了你,看看白帝、黄帝,能奈我何!”手指陡然收紧。短短片刻之间,纤纤的咽喉已被她掐住了三次,前两回还不过是虚张声势,这次却是当真下以重手,俏脸涨红,双脚乱蹬。
“放开她!”拓拔野又惊又怒,再顾不得辈分礼数,极光电火刀、天元逆刃交相猛攻,击得那九片弯刀缤纷乱撞,气浪叠爆。
缚南仙格格笑道:“小坏蛋,她是黄帝正妃,非亲非故,你这般担心作什么?莫不是喜欢人家,想要横刀夺爱么?”绕着洞殿翩然飞舞,所到之处,石炉、冰鼎炸裂横飞,两根巨柱亦应声断折,前殿顿时轰然坍塌,尘土蒙蒙。
纤纤呼吸窒堵,头涨欲爆,眼前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拓拔野的身影左右晃动,仿佛不过咫尺,却又如相隔天涯,隐隐约约地听见缚南仙的戏谑,心中更如万刀齐绞,泪水直涌,恐惧瞬时化为撕裂的剧痛,和一丝丝难以名状的酸楚快意。
见她惊惧之意一闪即逝,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缚南仙“哼”了一声,松开手,冷笑道:“臭丫头,敢情你一心寻死,故意激你祖奶奶。万古艰难惟一死,想死哪有这般容易!”
这三百年来,她受困洞中,日思夜想的便是打败神农,报仇雪恨,此刻知他已死,夙怨难消,失望、悲愤、伤心、苦楚交涌心头,再被纤纤这般一说,更将怒火全迁引到了两人身上,凶性大发。
当下翻身冲掠,高高地贴伏在石粱上,收起那九片弯刀,道:“横竖祖奶奶也不想离开这里了,你们就乖乖儿地留在这里陪着我吧!”手掌在梁顶上轻轻一拍,“轰隆”狂震,甬洞中巨石接连崩塌,红光闪耀,刹那间便堵得严严实实,四壁浑然,再无出路。
拓拔野大凛,天元逆刃朝着甬洞轰然猛刺,碎石迸飞,洞窟连震,甬道那坍垒的巨石却象被什么紧紧黏固住了,任他如何奋力砍斫,始终重重叠叠,巍然不动。
缚南仙格格笑道:“小坏蛋,你就别白费力气啦,这山洞深达千丈,坚如钢铁,甬道乱石又被‘赤菊藻’胶住,就算是神农老贼,想要破洞而出,也要花上三年五载。只可惜洞内贮存的雪水、花果只够吃上两月,也不知你们能否吸风饮露,撑到三年之后?”
拓拔野念力扫探,知她所言非虚,骇怒无已,她殚心竭智设下这机关、陷阱,必是诱等神农闯入,囚困其中,偏偏自己误打误撞,作了瓮中之鳖。
见缚南仙笑吟吟地全无半点惧色,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以这女魔头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甘心和神农同归于尽?多半早已留下了一条极为隐秘的出路,留在此处,不过是为了亲眼看着他受尽屈辱,等到解气消恨之后,自会乘隙逃之夭夭。想明此节,登时心平气定。
目光四扫,又想,她花了三百年时间,在这洞窟内雕筑龙神殿,思乡之心必自渴切,不如投其所好,减其戾气。当下哈哈一笑,道:“祖奶奶,听说你尚在人世,东海欢腾如沸,族人无不翘首盼归,我留下陪你自无不可,但数百万父老乡亲可就要伤心失望了……”
缚南仙笑道:“小坏蛋油嘴滑舌,祖奶奶才不上你的当。你为了这小丫头,不惜叛族欺祖,还会管族人伤不伤心、失不失望么?这洞殿完全照着水晶宫所建,一应俱全,够你们过上几年神仙日子啦。即便死了,也是一现成的陵墓,同棺合葬,岂不美哉!”
纤纤此时已缓过气来,脸上晕红如霞,啐了一口,冷笑道:“老婆娘,要杀便杀,可别胡说八道,污人清白。我是黄帝正妃,与你们这些荒外蛮酋有何干系!”
缚南仙生平最恨的便是人喊她夷蛮,闻言登时大怒,眉梢一挑,笑道:“臭小子,我还道你们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你一相情愿。你胆大包天,竟敢强抢黄帝之妻,知不知罪?”
不等他回答,忽然又语锋一转,格格大笑道:“不过谁叫我们龙族天生便是海盗呢?瞧见喜欢的,就要占为己有,这才有些东海男儿的气概!乖孙儿,择时不如撞日,今日你们既已到此,可见天意冥冥,不如祖奶奶为你做主,就在这和她拜了天地,洞房花烛!”?挟着纤纤从梁上急冲而下,指尖轻弹,殿内红烛顿时“哧哧”着火,春意融融。
她喜怒不定,随心所欲,行事往往反复无常,前一刻还想着如何戏耍拓拔野,惩戒这犯上逆孙,下一刻竟又为他做主出头,强娶金族公主,变化之快,竟比春天的晴雨还要莫测。
若是从前有人这般捉狭戏弄,纤纤多半早已心花怒放,假戏真作了,但经历了这许多变故,物是人非,听在耳中,却倍觉羞愤气苦,颤声喝道:“疯婆子,神农的石身在南际山上,要成亲你快找那石像成亲去!”
拓拔野知她性情刚烈,生怕她说出什么激愤之语,惹恼那妖女,当下传音道:“公主,得罪了!”气箭凌空怒弹,封住纤纤经脉,大步上前,高声笑道:“多谢祖奶奶成全!”只等缚南仙手指离开纤纤,立即全力夺抢。
缚南仙封住纤纤经脉,笑道:“乖孙儿,此处是大殿正心,正好祭拜天地,你们这就行过大礼吧。”撮起一团碎冰,化为冰水,洒落在地,道:“一拜天地!”
被她气浪横扫,纤纤双膝一软,顿时屈跪在地,头上又是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下叩拜,又羞又恨,想要大骂,却什么声也不出来。眼见五丈开外,拓拔野与她遥遥并肩跪倒,心中更是刺痛如刀扎,泪珠倏然涌出。金鼎香炉红烛烧,与君偕共天地老。这个情景在她梦中,早已出现了千次、百次,却从未想过有如今日!
缚南仙格格大笑道:“果然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松开手,飘然站到两人前方,道:“二拜高堂!”
拓拔野等得便是此刻,低头佯败,忽然转向急冲,不顾一切地拦腰抱住纤纤,朝斜前方窜去。
缚南仙扬眉笑道:“臭小子,还没拜堂,就想洞房,成何体统!”九刀闪电似的与天元逆刃接连撞击,金光爆舞,气浪狂震,迫得他步履踉跄,伏身穿掠。
两人真气相若,若全力激战,拓拔野未必落于下风,但此刻先机尽失,回身不得,再加上生怕伤及纤纤,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只能单手抵挡,威力自然大减,被她连攻了百余合,护体气罩急剧鼓荡,险象环生。
缚南仙又急攻了二十余刀,“吃吃”连响,拓拔野背上一凉,衣裳竞相迸裂,露出一片脊背来,心下大凛,蓦地翻身飞旋,一记“回风舞石”,刀浪狂卷,将九刀生生震飞。
缚南仙笑道:“小坏蛋细皮嫩肉……”瞥见他肩胛上一块形如七星的淡紫痕印,脸色陡然大变,收住弯刀,跃开颤声道:“小子,你说你娘是谁?肩上的这紫印到底是伤疤还是胎记?”
拓拔野一怔,忍不住与纤纤对望一眼,四目交接,纤纤脸上忽然酡红如醉,转过头去。肩上的那奇特紫印幼年时从未发觉,倒是到了古浪屿后,某夜冲浪戏水之时,纤纤第一个瞧见,她还兴致勃勃地与天上北斗对照印证,笑称今后找不着北极星时,便看他的肩膀寻找方位。
此时听这女魔头说得这般古怪,心中莫名地嘭嘭大跳起来,暗想,难道她竟认得自己父母么?但双亲不过是乡野村夫,她这三百年前便被困于天帝山的荒外妖龙,又怎会见过?
正欲相问,只见缚南仙怔怔地盯着他,满脸红霞,又是惊异,又是悲喜,喃喃道:“叶分七星,花开并蒂,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枝七星日月锁,错不了,决计错不了……”双手一松,“叮当”连声,弯刀纷纷落地,泪珠汹涌夺眶,低声道:“天儿,我的乖天儿,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七月,黄昏,东海。
惊涛汹涌,黑云滚滚,风帆猎猎鼓舞。一阵大浪扑来,战舰剧晃,甲板上众人东摇西摆,踉跄奔跌,班照大声吼道:“转舵正坎位,平衡船身!”众舵手奋力绞动舵盘,长桨齐挥,船身倾斜,徐徐转向。
后方的百余艘龙族战舰纷纷随之转向,仿佛一条长龙,在狂涛骇浪中急速蜿蜒行进。
旗舰船楼上,科汗淮倚着船舷,手握千里镜朝西北眺望,跌宕起伏的海面上,隐隐可见一座乌黑的礁岛,那是五年前他曾浴血奋战的地方。八月十六,弯刀之夜,大荒最美丽的城池化作了一片焦土,当时情景,历历如在昨日,思潮汹涌,百感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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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战鼓咚咚,如惊雷滚滚回荡。过不片刻,西边、南边陆续出现了百余艘战舰,旗帆招展,分别纹着烈火、巨蛇等诸多图案。
归鹿山大喜,笑道:“陛下,火族、蛇族水师果然如期赶来啦!”话音未落,桅杆上的侦兵又叫道:“君子国、司幽国、三首国、结匈国……东海、南海三十八国的蛮兵也都来啦!”甲板上龙族众将士纵声欢呼,士气高涨。
龙神格格笑道:“潮退螃蟹散,墙倒众人推。水妖祸乱天下,众叛亲离,活该有今日!”眼圈忽然一红,恨恨道:“拓拔这臭小子,日夜念着要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可惜时机终于到了,他自己却躲得不见踪影。哼,今日若敢出现,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抽他!”
六侯爷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在海狸皮椅上,手指滴溜溜地转着一杯酒,笑道:“冰壶装热酒,小心烫口。若陛下今日当真出现,姑姑别说抽他耳刮子,别眉花眼笑地喊心肝宝贝便成啦。”
见她脸色一沉,忙又打个哈哈,笑道:“姑姑放心,陛下是冥王爷的债主,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牛头马面见了他,也要逃之夭夭。”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侯爷说得不错,拓拔兄弟机变百出,福泽深厚,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妹子不必担心了。今日之战,四海风传,他一定会赶来相助。”
龙神脸上晕红,“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是担心他,臭小子常常一走便是数月,没声没息,早就习以为常啦。最后他吃些苦头才好呢。”嘴上说得这般说,心中却仍不免一阵阵莫名的忐忑。不知此时此刻,那小子究竟身在何地?
自当日黄沙岭下,拓拔野孤身追击李衎后,便杳无音信,宛如平空消失了一般。三个月来,蚩尤、龙神、炎帝、蛇族侦骑四出,搜遍了南荒恶水穷山,却始终找不着半点踪迹。
大峡谷一战,赤帝军伤亡惨重,精锐尽没,烈碧光晟、天吴等火族贼酋亦被鬼国尸兵掳走,不知下落。炎帝军趁势大举扫荡南荒,七日内连下九城,所向披靡。蚩尤更率领苗军炮轰桂林八树,将最为凶暴难缠的菌人几乎斩杀殆尽,火势熊熊冲天,绵延万里,至今未绝。
赤帝军群龙无首,斗志全无,纷纷献城投降,南荒各蛮族中,除了豹人、鸾凤等誓死效忠烈碧光晟的夷族外,其余亦争相转戈,投诚炎帝。短短两月间,南荒大部平定,惟有八郡主之死,让欢腾的百姓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峡谷之战的第二天,姬远玄护送纤纤返回昆仑,金族举国欢庆,土族、金族联军誓师伐水,接连大败八大天王等水族精锐,势如破竹,迅速攻占了水族十六城,逼迫天吴调兵遣将,转为全线防守。
与此同时,蛇族各部在晨潇、各长老率领下,惟蚩尤马首是瞻,与九黎苗军组成至为凶暴剽悍的十万联军,横扫南荒,势如破竹,既而转戈北向,从水陆双线并进,遥遥剑指蜃楼城。
龙族亦反守为攻,全面出击,接连大破东海水妖,连夺黑齿、毛民、玄股各国,水妖三面受敌,被迫一再收缩防线,水师全都退回蜃楼城,又从北海调来百余艘战舰,死守这海上重镇。
百日之间,大荒局势陡变,南荒渐转平定,中土、东海烽火四起,胜利的天平已逐渐向金、土、炎、龙四族联盟倾斜,再加上新近崛起的苗、蛇两族,水族虽然地大物博、兵多将广,亦捉襟见肘,倍感吃力。
一旦蜃楼城再被蚩尤夺回,盟军便可绕过中立的木族疆界,水陆遥相契应,连成一片。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影响全盘胜负的关键,因此都投入了最大的兵力,务求毕全功于一役。
“砰!”船身剧晃,象是撞到了什么极为坚硬之物,众人心中一凛,蚩尤却松了口气,低声道:“到了!上浮待命。”潜水船东摇西摆,磕磕碰碰地朝上升浮,穿过几块巨大的暗礁,陡然浮出水面。
“哗!”狂风鼓舞,海涛汹涌,众人打开舱盖,浑身登时被大浪浇透,精神大振,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咸的空气,一边凝神四望,凛然戒备。
海波荡漾,西天残余的霞光透过漫天黑云,洒落在幽暗的海面上,粼光闪烁。这片暗礁环立在岛东近港口处,黑黝黝地极不起眼,每日退潮时才露出峥嵘棱角,此刻已有些须礁石突出海面,仿佛巨兽蹲伏,鲨群露鳍。
四周“乒乓”连声,一艘艘光滑坚固的柚木潜水船陆续浮出水面,蚩尤扫望默数,见总共浮上九十七艘,心中悬着的大石又落下了大半,经过这数十海里的潜流辗转、暗礁穿行,仅沉毁了三艘潜艇,已算是极之圆满了,当下低声传令道:“原地待命,放出浮油桶,等候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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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士整齐划一地挥动木桨,将小船停系在礁石上,解下船身上捆绑的成串油桶,迎着风浪,小心翼翼地朝西边溯游而去。
晏紫苏秋波流转,好奇地四下扫望,西边五百丈外,就是耸立的岛岸岩石和一片蜿蜒的沙滩。水妖在最高处的崖岩上筑了几座石堡,炮台巍然,大旗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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