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元之悟

  鸣鸟急冲,狂风鼓舞,心莲海波澜激荡,莲花、碧叶跌宕摇摆,众人眼见神鸟驮着那对璧人俯冲而来,无不纵声欢呼。
  拓拔野凌空挥刀,光芒怒卷,登时将七朵心莲横斩而下,随着气浪冲天回旋翻舞,不偏不倚地落到姑射仙子的衣裙中,人花交映,翩翩如仙。四周欢腾声已至沸点。
  广成子穷追在后,捏诀画指,翻天印破风急舞,急速变大,有如一座五色山峰朝着两人急旋压下。
  欢腾声登时又转为层叠惊呼。
  拓拔野正待回身抵挡,却听鸟群尖啼,四冲围舞,不顾一切地朝广成子撞去,“轰轰”连声,彩光怒爆,映得夜空光怪陆离,数百只禽鸟被翻天印光芒扫中,登时血肉横飞,断羽缤纷,接连坠入心莲海中,将那澄澈的天湖染得一片血红。
  鸣鸟怒啸,万鸟狂啼,前赴后继地继续围冲。拓拔野心中大震,惊愕之中又有些感动、惭愧,想不到这些鸟群为了保护自己,竟视死如归。
  眼见广成子悍然屠杀瑞鸟,众人无不激愤难当,同仇敌忾,再不顾神女是否下令,纷纷操刀弯弓,怒吼着朝七星殿中的西海水妖杀去。刀光剑影,箭雨纷飞,顷刻间,那歌舞升平的迎宾殿便成了你死我活的战场。
  西海老祖夺魄眼中凶光爆射,哈哈长笑道:“神女殿下,原来你早和这拓拔小贼勾结,在这里伏击我们哪,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必和你客气了!”举起一支细长的号角,凄厉长吹。
  过不片刻,只听“轰”的一声雷鸣,北边天海交接处,突然冲起一道赤艳的红光,破空划舞,远远地撞落在草原上,顿时炸起冲天火浪。
  几在同时,轰鸣四起,无数道火光从海上争相喷吐,接连冲入诸夭之野,火海熊熊,很快便烧红了半个夜空。
  姑射仙子吃了一惊,低声道:“赤炎火炮!”当日在汤谷扶桑树上,便曾见识过这火炮的威力,凝神远眺,果然瞧见北边极远处的海面上,船帆鼓舞,星罗棋布,显是水妖舰队早已排布在海湾附近,只等一声令下,便大举进犯。
  拓拔野又惊又怒,高声喝道:“广成子,你要的不过是我一人性命,何必累及无辜,涂炭生灵?”驾御鸣鸟,朝穷山险崖外急速冲去,以免翻天印击落在心莲海上,殃及他人。
  广成子遥遥笑道:“拓拔太子,你也太高抬自己啦。我要取你性命不假,但今日到此,却是别有算计,谁知老天竟也将你送到了这里?这便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上回漏网的鱼也一并捎带了送来。”
  说话间,翻天印迤俪破空,接连擦着鸣鸟怒撞而过,气浪滚滚,霞光炸舞,将天机、天权两殿接连掀飞,数十人来不及闪避,哼也不及哼上一声,便横飞惨死。那些聚拢围攻的鸟群更被打得四抛离散,尖啼如狂。
  丁香仙子大怒,她在这诸夭之野苦苦经营了两百多年,才建立起这南海上的独立王国,梦想着与神农大荒分庭抗礼,想不到片刻之间,先被拓拔野夺去臣民人心,接着又被这西海水妖恣肆进犯,毕生心血几乎毁于一旦。
  当下一边飞追鸣鸟,一边高声喝道:“孩儿们,杀光这些水妖,一个也别放过!”冲过摇光殿上空时,无锋剑碧光怒舞,登时将十余名水妖横斩两半,左手凌空扫探,抓起两名水妖,气旋狂转,将他们真气滔滔不绝地吸入丹田。
  广成子笑道:“好一个八极大法!看来阳极真神说得没错。一石飞,数鸟落,我们真是不枉此行了。”翻天印突然凌空怒转,掀卷起羊角风似的绚丽气浪,朝她迎面冲卷而来。
  丁香仙子冷笑一声,断剑破空电舞,“轰!”光浪螺旋喷舞,她身子一晃,脸色瞬时惨白,骇怒交集。
  原以为自己筑成八极之基,修行了两百多年,就算斗不过神农,也当相差不远了,岂料短短半日,连遇强敌。无论是那拓拔小子,还是这脸色惨白的男子,年纪虽轻,真气之猛,却丝毫不在她之下!看来自己真有些坐井观天,不知世外何年了。一念及此,不由得闪过一丝悲沮懊丧但她生性偏狭斗狠,怒意上冲,很快又涌起强烈的好胜心与杀意,当下翻身飞舞,聚气朝广成子迎面冲去,左手五指一张,气旋怒转,当空现出一个强猛无匹的五色漩涡。
  当是时,天海处炮火轰鸣,姹紫嫣红,大风吹舞,隐隐传来硫磺味儿与杀伐声。而这雪岭天湖之上,亦是轰鸣不绝,杀声震天。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惨叫摔落的人影,湖中血光波荡,已将那莲花、碧叶浸得彤红。
  拓拔野骑鸟盘旋,胸膺若堵,适才的欢愉喜悦已荡然无存,原以为只要自己驭鸟飞逃,就能将广成子等人引离此地,但眼下观之,这些水妖此行似是蓄谋已久,非他一人所能吸引。
  想起先前众人所唱的那四句“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四海升平,归兮故土”,心中一阵酸苦,忖道:“九州四海,同根同源,为何竟要如此相戕?究竟要到何时,才能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天下一片太平?”
  再想到这天涯海角,穷山尽处,竟仍不免成为焦土,更是悲郁满怀,忍不住纵声长啸,下定决心,驭鸟掉头,朝着广成子回转冲去。既然躲不开、逃不离,就惟有奋尽全力,将他们彻底击败!
  群鸟怒啸相和,紧随鸣鸟,重新向穷山峰顶浩浩荡荡地回旋冲去。
  方一转身,狂风呼啸,气浪卷扫,西海老祖迎面冲到,夺魄眼蓝光怒放,拓拔野心中一寒,斩妖刀瞬间已劈至头顶!
  “轰!”银光弧舞,光浪爆舞,又是下意识地一记天元诀中的“东风西顾”,奋力挡开。灵光电闪,那些奇招妙式忽又纷至沓来,当下长啸不绝,五行真气汹汹转化,涌为白金气浪,直冲刀芒,杀得西海老祖接连飞退。
  见他重新飞回,峰顶众蛮人无不欢呼,士气大振。万鸟亦激啸盘旋,次第俯冲而下,朝着心莲海各殿中的水妖杀去,或火浪喷舞,或长翼猛击,将他们打得浑身着火,惨叫落水。
  西海老祖偷袭未果,反被他杀得手忙脚乱,心下大凛:“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元诀’么?”他自恃刀法天下无双,斩妖刀被列为“天下第三名刀”,已自大为不平,但此刻面对这奇诡凌厉、见所未见的刀法,竟不由得冷汗涔涔。
  但他毕竟久经沙场,调整极快,渐渐又稳住阵脚,瞥见姑射仙子,**大炽,忍不住狞笑道:“小丫头,当日钟山之上,烛少被这臭小子坏了好事,无福消受,也好,今日杀了这小子,再慢慢享用你完璧之身!”
  姑射仙子脸上晕红,又厌又怒,淡淡道:“莫非阁下右耳被削的时日太久,已记不得神帝戒誓了么?”聚气为剑,凌空飞舞,和天元逆刃一齐交错急攻,将他重又迫退。
  弇兹一生横行天下,仅败过两次,一次是少年时大闹北海,被烛龙一指点住眉心;另一次便是在西海之上,被神农削去一耳。
  听她提及往日大耻,登时羞怒攻心,哈哈大笑道:“小丫头,瞧不出你长得这般温柔秀气,却也牙尖舌利,不知到了床上,会不会淫声浪语?”刀光一变,妖诡霸烈,纵横呼啸,陡然将两人生生压制,气芒扫处,姑射仙子的衣角竞相迸裂。
  拓拔野大怒,喝道:“无耻!”左拳凌空怒扫,绚光爆舞,极光电火刀破锋而出。“嘭嘭”连声,绚芒激射,斩妖刀白光荡漾,西海老祖左耳一凉,险些被那气芒削了下来,惊怒交迸,凝神激斗。
  当是时,只听众人齐声欢呼,叫道:“神女!神女!”
  拓拔野转眸望去,百丈开外,丁香仙子凝空傲立,左手绚光滚滚,漩涡似的摇荡不绝,广成子被困在中央,白衣鼓舞,满头大汗,皮肤如波浪起伏,显是被其八极大法所制,已有些强撑不住,就连那翻天印亦只能当空盘旋,无法沉落半分。
  姑射仙子心中一松,又惊又喜。
  拓拔野却隐隐觉得不妙,虽不记得从前之事,但单凭先前与这厮交手的感觉,便知他真气雄浑狂猛,却不逊于丁香,而心思绵密阴毒,更在其之上。瞥见他嘴角突露笑意,心中一沉,脱口道:“小心!”
  话音未落,霞光万道,翻天印突然怒旋急撞,“轰!”光浪炸舞,丁香仙子鲜血狂喷,登时如断线风筝似的朝外跌飞。众人惊呼声中,广成子趁势疾进,又是凌空两掌,猛撞在她心口。
  他与丁香仙子的修为可谓伯仲之间,至多斗到千招之后,能略胜半筹,故而才使出这诈败惑敌之计,攻其不备。这两掌击出,更是毕集周身真气,丁香仙子奇经八脉瞬间尽断,“哗”地一声,坠入心莲海中,水浪高涌。
  众人失声大叫,纷纷奋不顾身地跃入天湖,将她捞起,见她脸色惨白,气息奄奄,无不惊怒、伤心,那些女将更嘤嘤哭了起来。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下大凛,丁香虽欲置他们于死地,但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怜之处,对这一生被仇恨缠缚、不得自脱的女子,他们并无太大的恶感,眼下看她惨遭算计,更感同情。更何况她是诸夭之野的领袖,一旦化羽,群雄无首,这南海穷山必定又被这些奸贼所据!
  正欲逼退弇兹,上前相救,忽听号角激越,战鼓咚咚,雪岭下方杀声震天,又有数千飞骑急掠而来,月光照在猎猎招展的旌旗上,俱是“西海”二字。当先那人黑袍高冠,脸容苍白俊美,满是倨傲、愤怒的神色,右肩上洇了斑斑鲜血,手臂僵直,瞧来颇为别扭。
  姑射仙子骤吃一惊,低声道:“公孙婴侯!”
  广成子左臂一振,将腋下的幻冰仙子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公孙贤弟,你的相好,还给你!”凌空抛了过去。
  公孙婴侯看也不看,抄手将她接住,幻冰仙子“嘤咛”一声,紧紧抱着他,又笑又哭,颤声道:“我……我知道你定会回来救我!”
  群雄大哗,女儿国众女将更是悲怒交加,喧声如沸,纷纷厉喝道:“杀死国主的贱奴就是这狗贼!”“赤幻冰!原来是你这个叛徒引狼入室!”霎时间箭雨怒舞,却被他护体真气轰然震飞。
  拓拔野一凛,心道:“敢情先前融天山上,她们便是将我误认作此人。”料想幻冰仙子必是为了逃离此地,私自将这男奴悄悄放走,不想他却悍然杀了女儿国主,逃回西海,领兵卷土重来。
  幻冰仙子此刻再无半分忌惮,指着丁香仙子,大声叫道:“你猜得不错,那老妖精的八极大法果然是偷来的,不过不是偷自玄北臻,而是偷自三天子心法!”
  此言一出,如惊雷震耳,众人脸色齐变,鸦雀无声。惟有西海老祖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似是犹自不敢相信。
  幻冰仙子生怕众人不信,又迭声叫道:“她处心积虑,陷害神帝,为了报仇,跳进苍梧之渊,便是那里找着了三天子心法……”语如连珠乱迸,颇无伦次,众人反倒听得云里雾中。
  广成子纵声大笑:“寻蚌得珠,天助我也!”抓起翻天印,朝着心莲海急冲而去。“轰轰”连声,气浪鼓炸,惊涛四涌,众女将横撞推飞,丁香仙子登时被其气浪拔地卷起。
  四周哗声大作,人影纷飞,西海老祖如梦初醒,一时间竟连拓拔野也不顾了,转身飞掠,气带破空鼓卷,抢在广成子得手之前,将丁香仙子紧紧缠住,奋力回夺。
  拓拔野这才知他们此行目的,竟是逼取丁香八极大法的秘密,心道:“三天子心法若落入这些奸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更不迟疑,骑鸟电冲而下,奋起五行气刀,如极光横空耀舞。
  “轰隆!”气浪暴鼓,三人齐齐一震,丁香仙子顿时从半空摔落,众鸟尖啸俯冲,堪堪接住,转身朝拓拔野飞来。
  公孙婴侯瞧见是他,恨火欲喷,脸容瞬时扭曲,怒吼道:“拓拔小贼,我要砍断你双手双脚,报我断臂之仇!”一把将幻冰仙子甩开,踏空冲起,左臂红光飚卷,地火阳极刀掀起冲天烈焰,朝他斜侧怒劈而下。
  几在同时,上方翻天印绚光滚滚,如山岳压顶;前方斩妖刀破风呼啸,似雷霆贯面。霎时间,他已处于当世三大神级高手倾力围攻之下!
  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突然又闪过一个奇异的画面,仿佛某年某月,也曾在惊涛骇浪之中,遇到这等围攻强袭,福至心灵,蓦地纵声长啸,旋身急速上冲,天元逆刃夭矫飞舞,当空划过一道奇异的蛇形光弧。
  “轰!”刀浪与斩妖刀芒猛烈相交,宛如旋风怒转,涡旋澎湃,西海老祖重心一沉,身不由己地朝后斜滑,顺着那刀势,齐齐猛撞在阳极气刀上。
  三人气血翻腾,真气交涌,顿时又被天元逆刃光弧牵引,朝上斜冲,不偏不倚,与怒旋疾舞的翻天印撞了个正着!
  只听一声轰鸣狂震,如雷贯耳,四人眼前一黑,如被巨浪猛推,齐齐翻身飞跌。七殿众人更是天旋地转,纷纷踉跄跌倒,就连那鸣鸟亦尖声长啸,被那气浪震得难受已极。
  拓拔野这一刀挥转,风卷电舞,竟极之巧妙地将彼此气浪交撞一起,借力打力,虽仍被震得百骸欲散,剧痛攻心,但比起身首异处,却已**千倍、百倍了。
  一击得手,不敢有片刻逗留,斜冲而下,从凤凰背上抄手抱起丁香仙子,立时又弹身跃起,朝鸣鸟掠去。方一起身,后方气浪怒舞,鲜血激射,那只凤凰不及飞离,立被斩妖刀劈作了两半。
  姑射仙子失声道:“小心!”
  众人惊呼声中,翻天印与地火阳极刀又双双攻到,他下意识地急旋定海珠,顺着那神印怒旋之势,朝左旋身下冲,头回也不回,天元逆刃急电反撩,正好将阳极气刀激撞开来,喉中一甜,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
  如此借势随形,左冲右突,刹那间跌宕沉浮,去如闪电,竟已避开了三大神级高手九次志在必得的猛攻。
  众人惊呼不绝,姑射仙子更是心跳顿止,呼吸不得。
  鸣鸟狂啸,振翅急冲而上。群鸟亦潮水似的围涌而来,火浪喷舞,腥风大作,竟不惜以血肉之身,帮助拓拔野阻挡三人猛攻。
  众人瞧得热血如沸,一个女将****,叫道:“鸟尚如此,人岂不如!姐妹们,和这些狗贼拼了,誓死保护神女、神鸟周全!”率先冲天而起,群雄怒吼,紧随其后,不顾一切地朝广成子等三人冲去。
  轰隆连震,翻天印绚光怒扫,登时将数十人打得凌空飞起百丈来高,接着斩妖刀、阳极刀交错电斩,光芒怒爆,血肉横飞,又有数十人横死当空。
  那数千水妖飞骑更如狂潮席卷,奔空冲泻,将众人硬生生杀了回去。怒吼、呐喊、惨呼……交织一起,夹杂着兵器激撞、气浪迸爆之声,喧如鼎沸。
  拓拔野悲怒交加,虽恨不能将这些水妖斩杀殆尽,却深知以眼下自己二人之力,即便加上这万千鸟群、各族蛮人,亦断难取胜。一旦丁香仙子与三天子心法落入这些奸贼之手,受难的可就远不止当前之众!
  而要想不让群雄枉死,惟有调虎离山,吸引水妖离开此地。当下蓦一咬牙,震开斩妖刀,朝鸣鸟颈背冲落,叫道:“鸟兄,走吧……”话音未落,右侧狂风卷舞,翻天印业已怒旋撞到。
  他呼吸一窒,不及回身,忽听一声震耳狂啸,鸣鸟碧翎直炸,突然张翼猛冲而上,与那神印迎面撞个正着!
  “轰!”
  霓霞狂卷,碧羽纷飞,拓拔野心中一沉,只见鸣鸟偌大的庞躯轻飘飘地抛飞出十余丈远,稍一凝顿,重重地撞落在雪岭峭壁上,高高弹起,腹部火羽青焰鼓舞,鲜血喷薄,翻滚了片刻,终于朝着崖底悠悠坠落。
  短短两个时辰,与这凶鸟从敌到友,心意相通,竟象是已成了多年知交,眼见它为了救自己,竟不惜舍身相拼,不由胸口如撞,热泪上涌,纵声啸吼,猛然挥刀怒劈,轰隆猛击在翻天印上。
  广成子被鸣鸟这般拼死一撞,力道已竭,再受此全力一击,登时虎口迸裂,喷血飞退。
  拓拔野悲愤填膺,狂啸声中,神刀气浪滚滚,纵横怒卷,接连将西海老祖、公孙婴侯生生震退,俯身下冲,和姑射仙子并肩朝鸣鸟追去。
  狂风凛冽,尖石嶙峋,鸣鸟相继撞在石壁、冰川上,翻滚抛弹,卡在两块耸立的冰石之间,终于不再下滑。
  拓拔野冲掠其侧,叫道:“鸟兄!鸟兄!”那巨鸟碧眼一动,呆滞地凝望着夜穹,两翼微微挣扎,仿佛还想要飞上高空,却无力动弹。
  拓拔野胸口象压了一块大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姑射仙子心下难过,默默地聚气为箫,低头吹奏,箫声悠远欢悦,赫然是先前在那地洞中时,与他合奏的那南荒之曲。
  拓拔野心中一酸,也取出珊瑚笛,一齐吹将起来。鸣鸟碧眼中突然蒙起一层水雾,张开巨喙,和着两人的节奏,喉中发出几声低沉断续的呜鸣,声音虽低不可闻,却象是说不出的平和欢悦。
  过了片刻,它的翎毛渐渐柔软,那呜鸣声越来越小,终于再不动弹了,只有那双巨大的碧眼,仿佛仍在凝望着北边的夜空。狂风鼓舞,上方冰雪冲泻,洒落在它身上,很快便掩埋了大半。
  拓拔野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握着笛子,象是作了一场大梦一般。在这战火焚卷的乱世,和平遥遥无期,人也罢,兽也罢,何时方能重归故里?
  恍惚中,听见上方杀声如潮,有人叫道:“小贼在那里,莫让他们逃了!”抬头望去,人影冲掠,绚光滚滚,广成子、西海老祖等人又已穷追而来。
  空中万鸟悲啼,忽然象霞云翻腾,横山截岭,奋不顾身地将他们挡在上方。气浪爆舞,血雨缤纷,鸟尸如陨石般朝下坠落。山岭巨石随之滚滚砸落,隆隆连声,山岭上的冰川也跟着轰然崩塌,滔滔冲泻。
  又听两声嘶鸣怪吼,左侧绝岭上白光闪耀,两匹形如雪狐的巨兽沿着崖壁急电似的狂奔而下,瞬间便跃到两人旁侧,昂首长嘶,湿达达的舌头朝他们脸上、手心舔来。
  拓拔野大奇,却听脚下的丁香仙子连声咳嗽,气若游丝地道:“乘黄无主,伏之永年。小子,你……你究竟有什么……什么能耐,竟能让鸣鸟、乘黄之属,都……都对你这般……这般忠心不二?”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才知这两只背上长了对角的巨狐,竟是南海至为珍罕的乘黄灵兽!
  相传这种灵兽性烈凶暴,快逾闪电,无人能驯服骑乘,一旦谁有幸收伏,便可与它一般,至少活上两千岁。当年赤帝想找上一只献给神农,遍寻南海而不得,想不到此时此地,竟会骤然遭遇两只,更想不到的是,它们竟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二人这般亲昵。
  那两只乘黄屈腿伏身,咬住他们衣襟,呜呜嘶鸣,似乎在催促他们骑坐其上。拓拔野二人又惊又奇,对望一眼,不及多想,提起丁香仙子,跃身骑上。
  乘黄纵声欢嘶,蓦地昂首踢蹄,凌空急冲而出。风声呼啸,山崖倒掠,速度之疾,竟似比闪电还快!
  两人惊喜难抑,转头望去,穷山已在千丈之外。冰川滚滚,绚光闪烁,隐隐还能瞧见广成子等人追来的身影。但再过得片刻,重山层叠,呐喊杀伐声越来越远,人影全消,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
  狂风怒卷,衣裳、头发猎猎飞舞,低头下望,大地苍茫,如锦绣倒掠,快得无法细辨。两人并肩驰骋,飞翔在苍穹虚空,此情此景,当真有如梦幻。
  前方极远处,赤丽的火光纵横破空,炮火轰鸣,鼻息之间,除了那遍野馥郁的花香,还有那越来越浓的硫磺气味。
  拓拔野悲喜交叠,自在那忘川醒转以来,从未象此刻这般渴切恢复记忆。听众人言语,自己当是龙神太子,亦是那广成子与西海水妖的死敌,若能尽早想起过往之事,或许便可尽快想出克敌制胜的方法了。
  心中一震,忽然记起流沙仙子仍在融天山的山壁洞穴之内,当下摸了摸乘黄的脖子,道:“乘黄兄,先带我去融天山一趟。”
  那两灵兽齐声欢嘶,也不知听懂与否,突然朝下急速冲落。天旋地转,山崖扑面,眼前陡然一花,瞬息间便冲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
  巨树参天,枝叶浓密,月光班驳地筛漏而下,星星点点。浓香灌脑,几欲窒息,放眼望去,长草没胸,随风起伏如浪,到处开满了五彩缤纷的奇花,就象生长在碧海里的绚丽珊瑚。
  姑射仙子心中突突狂跳,与拓拔野对望一眼,齐齐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仿佛某年某月,曾共同来过此地……还不及细想,乘黄欢嘶,并肩急驰,长草分拂,鲜花扑面,带来一阵阵眩晕之感。
  出了森林,草野辽阔,远接星穹,天际火光遥遥闪烁,嫣红暗紫。左侧不远处,是一片翠绿参差的石峰,奇石突兀,绿茵如盖,虽不高耸雄奇,却如石林般参差密立,一直连绵到极远处的巍峨雪岭。
  乘黄冲过草浪,直奔那片石林。方一冲入,前方石峰迫面,但见青松横斜,兀立崖沿,月光照在石壁上,雪亮如镜。姑射仙子胸口又如被重锤猛撞,呼吸不得,这景象好生熟悉!
  两灵兽左奔右冲,在石峰之间穿梭急驰,似是轻车熟路。石林中虽然奇峰密立,但每座石壁、山崖都极为相似,拓拔野凝神扫望,竟有一种原地绕圈的错觉,但隐隐之中又觉得此地颇为亲切,自己似乎也已来过了万千次。
  丁香仙子重伤疲乏,才看了片刻,便头昏眼花,烦闷欲呕,又惊又怒,**道:“这里是……是迷山,误入不得返,你……你快带我出……出去……”话未说完,眼白一翻,又已晕迷。
  如此风驰电掣,急奔了小半时辰,乘黄双兽突然齐声欢嘶,在一个山崖前猛然停下,接着又一溜儿快跑,钻入旁边的密树林中,双双立定。两人被颠得七荤八素,凝神再看,才发现前方石壁暗影处,赫然竟有一个石洞。
  乘黄甩尾嘶鸣,伏身跪倒。
  两人心中嘭嘭直跳,一跃而下,环顾四周,明月在空,青松密立,崖前几块大石,垒如灶台。那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进了石洞,甬道幽深,前方便有两个岔道,两人想也不想,不约而同地朝右走去。绕行了数丈,石壁上赫然有一盏长明灯,拓拔野指尖一弹,火光跳跃,四周登时又亮了起来。
  再往里走,乃是一个颇大的洞窟,壁上又有几盏石灯,当下一一点亮。
  姑射仙子方一转身,“啊”地失声低呼,脸烫如火,在对面那石壁上,赫然刻画着一个女子画像,垂首吹眉,斜吹洞箫,清丽绝世。
  拓拔野亦陡吃一惊,那壁画虽只寥寥数笔,但容貌、神态与她酷肖绝似,然而定睛再看,那臂上女子的眉心中,又有一点梅花妆,与她那如雪素面又略有不同。
  姑射仙子心乱如麻,隐隐之中似乎猜到了什么,旋身四望,洞内左角有一个石榻,右角有一个石桌,两方石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拓拔野凝神查探,石壁上浮凸隐隐,似有刻字。挥掌扫荡,土石簌簌,果然露出满壁文字,读道:“余纵横天下,除魔伏兽,二十年快意恩仇,此生无憾矣。惟西海一战,虽尽诛凶獠,奈何八脉俱断,穷困于故地,却难见故人,悲夫。穷山以南,海之所尽,不知何年何月,孰人有缘,可于此重见天元耶?”
  姑射仙子失声道:“古元坎!”恍然大悟,蓦地转过身来,怔怔地凝视着拓拔野,双颊晕红,低声道:“你……你……这里便是八百年前,你西海大战之后的流落之地!”
  拓拔野心中一震,瞥了眼那壁上的女子,思绪缭乱,更难明所以,皱眉奇道:“那她……你……我……”一时竟不知当说什么。
  姑射仙子耳根烧烫,心中虽已猜到大概,却咬着唇,摇头黯然不语。凝神再看,那石壁上赫然写道:“余平生所学无数,五族皆有所师耳,惟天元一诀,为我独创,故特书于此,留与后日有缘人也……”心中更是大凛。
  当年古元坎西海大战后,消匿无踪,世人都以为他已葬身西海,直至拓拔野在昆仑南渊揭开往日之谜,才知他竟是为了救活被白阿斐所杀的螭羽仙子,施展“回光诀”,气竭而死。但从他匿迹西海,到现身昆仑,这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何事,却是无人知晓。
  以眼下看来,他必是阴差阳错,流落到了这南海穷山,八脉俱断,奄奄重伤,以为自己将终穷于此,为避免绝学失传,便将“天元诀”刻在了这洞壁之上。
  但他若是一人独居于此,为何又在壁上刻画清萝仙子?而自己又为何会对这里的一切如此似曾相识?难道当年当时,“她”也曾在这里与他度过一段时日么?越是思忖,心中越是淆乱,脸上火烧火燎,蓦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拓拔野怔怔地凝望石壁,心想,若这些当真是八百年前、自己前生所刻,又偏偏让八百年后、自己的后世所见,这其中因果渊源,真可谓是天意冥冥了!
  收敛心神,往下读去,其后记载的果然是一套刀法秘诀。他虽记忆迷失,但经过这连番激斗,生平所学已记起大半,此刻读这刀法精要,不过数行,已是心中大震,又惊又佩,忍不住便想脱口大赞。
  但转念一想,这刀法乃自己前世所创,岂有自己称赞自己的道理?不由又有些悲喜交集,啼笑皆非。
  继续往下读去,字诀简明精要,奥妙无穷,不象寻常刀法,记载大量招式,反倒花了大半笔墨,讲述心法与御气之道。
  若换了旁人,乍一读天元诀,必会觉得艰涩难懂,但他修行五行谱、潮汐流五年有余,又参透了宇宙极光流,早已迈入了武道的至高境界,万法归宗,殊途同归,看到这心法,更是灵光激荡,触类旁通,越看越是震撼喜悦。
  当他读到“夫天元者,宇宙之央。古往今来曰宇,上下四方曰宙。一花一世界,一人一宇宙。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明此法者,无道不可及,无极不可穷也……”更是心神俱震,如雷灌顶。
  正自痴痴默诵,时惊时叹,时喜时悲,忽听洞外乘黄纵声嘶鸣,脚步细碎,似有人徐徐步入。
  两人一凛,立时挥灭灯火,隐身藏入洞角,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