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阴阳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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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个浑厚悦耳的声音淡淡道:“你说也罢,不说也罢,我是决计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的。等过上百八十年,你蜕皮重生的时候,我自然便能知道不死药的秘密了。”
拓拔野微微一怔,这声音陌生已极,浑然不象灵威仰先前的嗓音,难道短短几个时辰,这老匹夫又换了一个寄体肉身?
白龙鹿却似兴奋之极,甩头喷嘶,便欲飞冲而出,被他眼疾手快陡然截住,封住口鼻。
又听蛇姥“呸”了一声,笑道:“龙鲸打喷嚏——好大的口气。还百八十年呢,你能活得过三日,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这鱼山方圆不过数里,只要无晵国的大军赶到,一人吐一口唾沫,便将这全淹啦。识相的话,就快快叩头请罪,求姥姥赏你当个百八十年的蛇奴……”
拓拔野越听越觉奇怪,鱼山在北海以西,距离平丘少说也有两千余里,纵然鲲鱼身长数千里,连那鱼山也是它巨身所化,又怎能瞬息之间便将他吞到了这里?
再听蛇姥言语,似乎认定无晵国大军会来解救她一般,但无晵国自朱沉如造反失败之后,便已彻底沦落为水族臣邦,又怎敢在这节骨眼上忤逆天吴?
正自讶异,脚步声越来越近,光芒一亮,叮当脆响,只见一个英挺魁伟的男子拖着一个混金囚车徐徐走入。
囚车内坐着一个人头蛇身的美人,手腕、脚踝都被青黑的铁链锁住,肌肤如雪,秋波顾盼神飞。
乌黑的长发披泻而下,遮住了大半的丰乳巧肩,纤腰往下青鳞闪耀,渐渐化为修长曼妙的蛇尾,盘蜷于臀下,瞧来非但毫不突兀,反而平添一种奇异的魔魅之力,说不出的妖媚可人。
拓拔野心中嘭嘭一跳,想不到蛇姥长为成人之身后,竟美艳若此,难怪当年颠倒众生,被评为大荒第一妖女。
再凝神细看那男子,剑眉薄唇,英姿勃勃,一身黑衣劲装,右手斜握着一杆青铜长矛,矛尖弯曲如蛇。左臂上缠着一条紫鳞细蛇,咻咻吐信……拓拔野陡然一震,这紫鳞蛇与那八角青铜钟内的细蛇何其相似!
转眸望去,那条紫蛇正盘蜷在骷髅碧骨上,对着黑衣男子发狂似的咝咝呜鸣;再看钉穿入肉壁的那杆铜矛,虽然瞧不见矛尖,枪身上也多了许多蛇文古篆,但其形状、长度都与黑衣男子手中所握的极为相似……脑中灵光霍闪,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大概,忽听白龙鹿怒嘶怪吼,猛然挣脱他的手臂,奔雷急电似的飞冲而出,朝那黑衣男子迎头猛撞而去!
“仆!”光波晃荡,白龙鹿倏然从他的“身体”穿过,冲落到另一侧,那黑衣男子与蛇姥如水波倒影似的急剧摇皱闪耀,渐渐弥合。
雨师薇“啊”地低呼一声,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蜃光幻景,又惊又奇。拓拔野当日在昆仑南渊之底已然见识了这等奇景,声色俱备,栩栩如生,以他的眼力、念力,适才一时间竟也不能察觉端倪。
白龙鹿似是与那“黑衣男子”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叫又跳,不断地朝他扑去,却始终如镜花水月,触之不得,吹胡子瞪眼,大感气恨懊恼。反倒惹得盘踞在骷髅上的那条紫鳞细蛇狂鸣尖嘶,几次险些要向它飞弹扑咬。
拓拔野心下再无怀疑,这黑衣男子果然不是青帝,而是铜钟下的那具骷髅。紫蛇、铜矛想必也是他遗留此处;而这“蛇姥”也定然是百余年前尚未被神帝封镇平丘时的朱卷仙子。
只是不知这幻景因何而生,从何而来?目光扫见那翻转在地的铜钟,念头一动,莫非是这八角铜钟?
丰山的清冷九钟能将周畔的声音封凝在钟壁寒霜之中,一旦冰霜消融,声音便释放而出。
或许这青铜钟也是此类神器,能将藏在钟内的人的意识封凝其中,一旦铜钟翻转,便将这些景象、声音一一释放而出。
但不知这黑衣男子究底是谁?何以竟能将当年凶焰正炽的蛇姥降伏囚困?又为何令白龙鹿对他恨得这般咬牙切齿,连化作了白骨也大老远地认出?
疑窦丛丛,当下拉着雨师薇从腔壁中跃了出来,凝神观看。
白龙鹿冲着那幻像嗷嗷怒吼了一阵,悻悻地奔到他身边,不住将头在他掌心磨蹭,喉中呜鸣,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状甚哀切可怜。
光波晃荡,叮当连响,只见蛇姥猛烈地震动着那混金囚车,娇声叱骂不绝,那黑衣男子将囚车停下,淡淡道:“这囚车是我采了北海十七种混金铁炼制而成,就算是盘古斧也未必劈得开来。我要是你,就不会赤手空拳拿它练习砍柴切菜啦……”
“北海十七混金铁?”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在玉屏山顶,姑射仙子抚摩着断剑所说的那句话来。心中一动,难道这人竟是将白龙鹿困锁在龙潭之底的水族奇人高九横?
念头未已,果听蛇姥怒极而笑道:“高九横!若不是你趁着姥姥我胎化重生,使了这奸狡手段,就凭这铁笼子,也想困得住我么?瞧你仪表堂堂,想不到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羞也不羞?”
高九横神色泰然自若,淡然道:“象你这等妖女,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能将你擒伏,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打紧?”
任她如何激骂,始终无动于衷。
拓拔野当日为了劈开北海十七混金索,不慎将无锋剑劈断,心中始终有些愧惜,在汤谷岛上与众流囚谈天说地时,也曾问起这高九横的来历,知道此人乃丹熏城高氏之后,一百多年前,便因斩杀北海青蛟而名动天下。
但他生性淡泊,行踪飘忽不定,行事又亦正亦邪,是水族极为神秘的一个游侠。相传他极擅制铁炼兵,煅制出的兵器锋锐无比,因此又有雅号叫“高神兵”,当今水族、金族的许多神器便是出自他手。
想不到一代奇人,竟无声无息地葬身鲲鱼肚中,成了一具白骨。白龙鹿被他困在龙潭底许多年,难怪适才见了他,无端端地竟会这般雷霆暴怒了。
幻景摇曳,突然象涟漪似的急剧荡漾开来,声音变得说不出的嘈杂尖锐,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过了片刻,画面才又渐趋清晰和缓,雨师薇“啊”的一声,俏脸飞红,只见天高云淡,长草起伏,蛇姥和高九横并躺在山头一株青松下,罗裳**,随风鼓舞,露出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肌肤,眼波迷离如水,脸上尽是娇艳红晕,似是刚刚狎昵欢好,****。
拓拔野一愕,想不到这两人片刻之前还是势不两立,转瞬间便已卿卿我我,只听朱卷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九哥,我知道是为我好,可人生在世,岂能事事由己?又岂能事事为己?我们蛇族这几千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娘、我爹,便是死在水妖的百般折磨之下。我若放下这一切,随你远走高飞,心里又岂会喜悦安乐?”
高九横一手抱着她,一手枕于头下,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蓝天,徐徐道:“人生如浮云变幻,朝为晨霞夕为雨,即便能长生不老,又焉能与天地同寿?什么雄图霸业,更不过是转眼繁华。螣儿,即便你当真一统蛇裔,打败了五族,你便真比现在快乐安宁得多么?”
蛇姥痴痴地望着天上的云霞,半晌没有说话,眼圈突然一红,转过身,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山风鼓舞,发丝缭乱飞扬,低声道:“你遇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啦。女娲大神让我发现不死之药,可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人生在世,总有比长命百岁更为重要的事,是不是?”
白云飞舞,草浪起伏,阳光透过松枝,斑驳地投映在高九横的脸上,神情看起来那么落寞,就连嘴角的笑容,也凄冷如深秋的菊花。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觉得这张脸容似曾相识,待要细想,那幻象又如水光波影似的摇荡开来,渐渐地弥合成另外一幅景象。
冰海残阳,**兀立,山谷中鲜花绚烂,宛如织锦,赫然正是平丘。碧天乌云滚滚,奔涌到龙牙双山顶上时,下了了蒙蒙细雨,银线纵横飞舞,仿佛烟笼雾罩,珠帘摇曳,在远处夕光映照下,闪耀着一圈圈七彩光环。
极渊突然冲起滔滔冰浪,高九横怀抱着两个婴孩破空飞起,朝南疾掠,四周响起阵阵怒叱叫骂,平丘七仙接二连三地冲掠而起,朝他围追堵截。
他足下不停,左臂紧抱双婴,右手青铜长矛如青蟒夭矫飞腾,绚光流离,气浪炸舞,七仙竟被他打得纷纷退散开去。
拓拔野又是讶异,又是激赏,平丘七仙修为惊人,彼此配合默契,合在一起更有神级高手的威力,高九横竟能在七人围攻之下从容应对,略占上风,足见其真气深不可测。
他到这平丘极渊,想必就是为了解救蛇姥,但他怀中所抱的两个婴儿又不知是谁?
只听视肉老祖喝道:“他奶奶的肉蛋蛋,臭小子你声东击西,抢两个小崽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的姘头被压在万蛇岩下,你不是号称‘高神兵’么?有本事就砍断九龙索,救她出来!”
青马真人骑着騊駼从后方猛冲而下,长戈电劈,被高九横蛇矛横扫,气浪鼓舞,登时连人带马踉跄飞退,恼羞成怒,哑声叫道:“若不是神帝和陛下太过慈悲心软,不肯斩草除根,又怎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他奶奶的,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蛇丫头给宰了,再杀了这父子三人,让他们一家四口到冥界团聚!”
拓拔野大奇,原来这两婴孩竟是高九横与蛇姥的孩子!再往下听去,才知当年蛇姥被神农降伏之时,业已珠胎暗结,怀了高九横的一对孪生子女,正因如此,神农才不忍杀她,将她封镇在平丘龙牙。
而她生出的孩子则被黑帝封入“玄水袋”,藏于极渊寒水之中,数十年来始终如婴儿形状,不曾长大。
高九横得知此事后,悲怒痛悔,四下打听,竟让他查出了平丘所在,不顾一切地孤身独闯龙潭。
但以他修为之高、神兵之利,竟也不能劈断九龙索,从万蛇岩下救出朱卷氏。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从七仙眼皮底下抢走婴孩。
高九横与七仙激战片刻,幻象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晃荡,波光摇曳,变化为另外一番图景。
暮雨苍茫,大河滔滔,岸边芦苇起伏如浪,孤舟横斜,高九横头戴蓑笠,坐在船舱之中,雨水、浪花交相扑面,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身边坐了几个华服金冠的蛮人,双膝以下布满蛇鳞,软绵绵地盘蜷在地,瞧那装束,当是无晵国的贵族无疑。个个眉头紧皱,神情悲愤凝肃。
高九横将两个婴孩小心翼翼地放入左首最为魁伟的金冠蛮人怀里,又取出两块青铜牌,指尖真气凝集,“嗤嗤”激响,各写了八个大字,分别戴在了两个婴孩的脖颈上。
雨师薇“咦”了一声,奇道:“那不是晨潇哥哥的青铜牌么?”
只见那男婴脖子上的铜牌赫然写着“往事俱沉,暮雨潇潇”,拓拔野心中一震,这才想起先前在平丘极渊与天吴等水妖激战周旋时,依稀瞧见蛇裔蛮人中,有一个黑衣男子颈上戴的铜牌与此极为相似。再一细想,那男子神情清冷落寞,与高九横颇为神似,难道他竟是蛇姥之子?
念头未已,忽听白龙鹿怒嘶狂吼,“轰!”一道狂猛气浪从后方澎湃席卷,拓拔野大凛,下意识地飞旋腹内定海珠,抓紧雨师薇,闪电似的斜冲而出,绕到那青铜钟后方……只听铜钟“当当”连震,那凌厉气浪登时被消挡大半,饶是如此,背心仍象被重锤狂击,喉头腥甜喷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翻滚在地,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钟声震耳回荡,幻象登时如波光摇碎,雨师薇被拓拔野紧紧护在身下,仅擦破了点皮肤,惊魂未定,转眸望去,失声道:“青帝!”
七丈开外,一个胖墩墩的红面老头木无表情地昂然而立,左手提着一个双脚布满了蛇鳞的女童,经脉尽封,动也不动,正是青帝灵威仰与蛇姥。
拓拔野气血翻涌,又惊又怒,想要大笑,却只发出几声暗哑的咳嗽。想不到青帝二人竟真的也到了这鲲鱼腹中!
适才凝神观看铜钟散射出的幻象,竟连他们何时到了身后也不曾察觉。原本身中剧毒,经脉业已烧灼震断,被青帝碧火金光刀这般轰然扫中,更是骨骸欲裂,脏腑痉挛,疼得仿佛这身子全然不属于自己了。
青帝眉头微皱,目光冷冷地打量着拓拔野,道:“百毒攻心,经脉俱断,可惜了一具大好皮囊!”原对他的五德之躯颇为觊觎,想要占据为寄体,但念力扫探之下,发觉他经脉紊乱,几已寸寸碎断,体内更布满了各种奇毒邪气,不由得大为讶异失望。
盘踞在高九横臂骨上的紫鳞细蛇悲鸣一声,电也似的飞窜到蛇姥手上,咝咝吐信,象是故友久别重逢。
蛇姥小脸**,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连那蛇信舔舐着自己的脸庞也似毫无察觉,只是怔怔地凝视着那具白骨骷髅,眼中泪水迷蒙,混杂着伤心、苦楚、甜蜜、凄凉、愤怒、恐惧、脆弱……诸多神色,与之平素那笑语嫣然的女魔头,竟象是判若两人。
青帝目光一转,瞥见那青铜钟,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蓦地大步上前。
白龙鹿只道他要对拓拔野再下狠手,嗷嗷怒吼,不顾一切地猛扑而上,被他随手一掌,登时打得四仰八叉地横飞开去,但立时又翻身跃起,挡在拓拔野身前,喉中呜呜低吼,眦牙怒视。
青帝抚摩着铜钟,目光灼灼闪耀,半晌才斜睨着蛇姥,冷笑道:“果然是两仪钟!好一个高九横,为了救你,连这等太古神器也能让他找着。”
两仪钟!
拓拔野心中大震,相传此钟是伏羲、女娲取五色石所铸,内分阴阳两气,神力无穷。男女在铜钟里潜心双修,可汲取天地之灵,事半功倍。但此钟最为神奇之处,在于其上所刻写的“回光神诀”。
回光神诀相传由盘古所创,刻写于五色石上。
女娲以五色石补天之后,将剩余的残石铸造成了两仪钟等太古神器,并将“回光诀”刻写其上。数千年来,几经变迁,流传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版本。
其中,金族的“回光诀”最为正宗。据说战历六百年,昆仑被各族围攻,白帝将神诀分别刻写在天元逆刃、十二时盘、两仪钟三大神器上,金族大败之后,神器流落不明,“回光诀”也因此失传。只要收齐这三大神器,便可洞悉这古往今来第一神诀。
拓拔野已得天元逆刃与十二时盘,想不到竟在鲲鱼腹中邂逅这最后一件神器!偏偏此刻形如废人,生死尽在青帝掌握,倘若这老匹夫见宝起意,将天元逆刃与十二时盘一并搜了去,自己也只能徒呼奈何。
正自凛然惊怒,只听蛇姥凄然道:“九哥,你真傻,你我明明已是不死之身,终有相见之期,又何必争此朝夕?两仪钟上的‘回光诀’不过是残篇断简,又岂能回光返时,回到一百年前?你没法救我出来,就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连命也不要了么?你……你死了,就算时光倒转,就算我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义?”
语声哽咽,泪珠簌簌掉落,心中悲苦如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拓拔野心下恍然,高九横当日救不出蛇姥,绝望之下强练“回光诀”,想要借助神钟法力,回到一百多年前与她初识之时。只要时光倒转,一切重来,所有的事情自然变得不一样了。可惜他只得三分之一的神诀,非但未能逆转时间,反而走火入魔,枉自送了性命。
想到此人如此情深意重,也不禁黯然怅惘。
适才自己掀翻铜钟,所散射投映的种种幻象,想必就是高九横临死之时残留在两仪钟内的神识了,天意冥冥,竟让蛇姥相隔数十年后重新见着,也算是上苍对这痴情怨偶的一点怜悯回馈。
青帝淡淡道:“妖女,我信守承诺,让你见着了高九横。现在该轮到你啦。重生之药究竟在哪里?”
原来甘华老祖生性贪婪,聚敛了许多神器宝物,又怕被其他六仙知晓,全都偷偷藏在鲲鱼肚腹之中;无意中撞见高九横的尸骨与两仪钟,更是喜出望外,便将这腔洞当成了他藏宝的秘密所在。
灵威仰寄体甘华老祖之后,吞噬了他的元神,对平丘岛了如指掌,知道极渊乃是鲲鱼的气孔所化,自然也知道了当年高九横为了解救蛇姥,坐化于鲲鱼腹中。
于是故意声东击西,用蛇蜕引开烛龙、拓拔野一行,又悄悄带着蛇姥绕回极渊,冲入巨鲲体内。
一则以高九横为饵,诱使蛇姥交换神药;二则此处极为隐秘安全,可以放心地在此脱胎重生。
不想阴差阳错,竟然遇见了拓拔野二人。
蛇姥痴痴不答,眼见情郎化作一具白骨,想起当年不肯随他远走天涯,悲苦懊悔,咽喉若堵,泪水如春江决堤。直到此刻,才突然发觉,长生不老也罢,千秋霸业也好,竟抵不过他一个温暖而又落寞的微笑!
霎时间心如死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从前的豪情壮志此刻想来,竟比那浮云水纹还要空泛飘渺……灵威仰见她泪水潸潸,失魂落魄,又冷冷地追问了几遍。
蛇姥心中悲楚愤懑,突然格格大笑道:“姓灵的,你当不死药丹是花生蚕豆么?我穷尽十年之力,一共也只炼成了两枚,我一枚,九哥一枚,普天之下再也找不着第三枚啦!”
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原本还指望着蛇姥的不死药能让雨师妾换骨重生,此刻连这最后一点希望也如泡沫般破灭了!
青帝脸色大变,蓦地将蛇姥一把举起,沉声道:“你说什么?”
蛇姥此刻已殊无畏惧,格格大笑道:“你是聋子还是傻子?若还有不死药,我不会取来让九哥复活么?至于你,生也罢,死也罢,又与我何干?”
青帝拳头紧握,青筋暴起,显是愤怒已极,冷冷道:“很好,既是如此,我就先杀了这位伏羲转世,再将你的心上人挫骨扬灰,然后和你一起炖锅煮烂,吞下肚去,或有些许疗效。”
右袖一卷,气浪如碧涛狂舞,轰然猛击。
拓拔野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重重地飞撞在鲲鱼肉壁上,仆到在地,全身仿佛寸寸碎断,连指尖也无法动弹。怀中的乾坤袋掉落眼前,绚光闪耀,法宝、神器滚落了一地。
白龙鹿发狂似的朝青帝猛冲而去,被打得连翻了几个筋斗,瞪着火目,愤怒嘶吼,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摇摇晃晃地重新摔倒,肚皮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雨师薇奔到拓拔野身边,见他奄奄一息,又是气恼又是难过,泪水不住地在眼里打转,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转头怒道:“灵威仰!拓拔太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就和你拼啦!”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忍不住哽咽起来。
青帝“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扫见滚落在地的十二时盘,周身陡然一震,神情瞬间僵凝住了,双目中闪耀着惊喜骇异之色,过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回光三宝!回光三宝!”
将蛇姥随手抛掷一旁,大踏步上前,拾起十二时盘与天元逆刃,双手竟不自**微微颤抖起来,想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就这般莫名其妙地成了自己囊中之物,心中狂喜欲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有了这三大神器,就能参透‘回光诀’,恣意穿梭宇宙,就算没有重生之药,寡人也能返时重生!”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十二时盘放置于两仪钟下方,又将天元逆刃竖立其中,只听“嗡嗡”狂震,铜钟突然碧光闪耀,冲天飞旋。
几在同时,十二时盘的反面冲起刺目翠光,与天元逆刃的银芒激撞相交,登时炸散为万千彩光,投映在铜钟内滚滚冲出的青碧光柱上,绚丽如霓虹,照得腔洞瑰丽万端。
拓拔野呼吸一窒,心中仆仆大跳,四壁幻彩迷离,赫然映射出上千个蛇形古文,金光闪闪。
当日在昆仑南渊,他便已瞧见过其中部分蛇文,凭着前世记忆,猜出了大半要义,但其文艰涩深奥,又颇多断漏之处,看得头昏目眩,真气岔乱,险些走火入魔。此刻凝神再看,发觉原来错漏的段落果然已被填补得完美无暇。
青帝细眼微眯,心迷神醉,奈何不识蛇篆,眼看珍宝琳琅满目,却偏偏取之不得,心中瘙痒已极。
当下转过身,冷冷道:“妖女,这经诀说得是什么意思?只要你一字不漏地解译出来,我不但饶你性命,还帮你倒转时光,回到与高九横初识之时,让你们欢欢喜喜地重新开始。”
蛇姥怔怔环顾,小脸晕红,悲喜交集,似是颇为心动,半晌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挑眉道:“好!不过你需先将我经脉解开,再将伏羲转世的伤给治好了……”
青帝森然截口道:“你当我是六岁小儿么?将你放了,再替拓拔小子疗伤,好让你们联手来对付我?”
雨师薇“呸”了一声,道:“枉你还是堂堂青帝,想不到竟是小鸡肚肠!你当天下人都象你这般出尔反尔么?我羞也替你羞死啦!”
蛇姥格格大笑道:“小丫头,这也不能怪他,谁叫他的本事如此之差,还及不上姥姥一半呢?心虚了,胆气自然壮不起来啦。”
二女一唱一和,极尽揶揄挖苦之能事,就连白龙鹿也跟着点头长嘶,大为赞赏。
青帝哼了一声,脸上怒色一闪而过,若换了平时,以他狂妄自负的性子,又哪能受得这等激使?但此刻关系回光诀与自己重生之事,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下冷冷道:“妖女,你若执意不识好歹,那也由你。我先杀了这小子,再拿你的躯壳为寄体,只要吞并了你的元神,自然也能认出这些蛇文古字来!”
蛇姥心中大凛,这老匹夫性情孤高狠辣,言出必行,她倒不是怕死,尤其此刻知道高九横已坐化白骨,更觉生无可恋,但却担心他一怒之下,当真杀了拓拔野。蛇族好不容易才盼来伏羲、女娲转世,若因自己的缘故,影响蛇族复兴大业,就算死了也难甘心!
青帝忽然冷笑一声,淡淡道:“六位朋友偷听了这么久,还没嫌够么?”
话音未落,只听“嗷呜”一声怒吼,红光闪耀,气浪如潮,一条巨大的黑红色角蟒从甬洞飞冲而入,巨尾狂飙横扫,朝着青帝当头撞去,赫然正是朱卷神蛇!
与此同时,两侧人影闪烁,贴着腔壁飞也似的冲向拓拔野与蛇姥。
青帝头也不回,右臂绚光鼓舞,陡然冲卷为十余丈长的碧火金光刀,“轰”地一声爆响,朱卷神蛇凄声狂吼,鲜血怒喷,竟已被气刀霍然斩成两段!
刀芒余势未衰,如霓虹横舞,惨叫迭起,五个人影纷纷飞撞在腔壁上,血肉飞溅。,转瞬便没了声息只有一人鬼魅似的低伏高窜,堪堪从刀芒下穿过,直冲向拓拔野,但距离犹有三丈时,仍被反弹的气浪当胸扫中,闷哼一声,翻身飞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晨潇大哥!”雨师薇失声惊呼,那人斜眉入鬓,英秀挺拔,右手紧紧握着一柄黑木长刀,脖子上缠着一条雪白的紫目螣蛇,正是当年在朝阳谷中,曾带她四处玩耍的晨潇!
青帝一怔,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适才是佳偶重逢,现在是母子相认。妖女,老天爷待你倒果真不薄!”
拓拔野心下一沉,蛇姥花容更是惨白如雪。
晨潇躺在血泊之中,怔怔地凝视着她,热泪倏然滑过脸庞,低声道:“娘!你……你是我娘!”
数十年来寄人篱下,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知道母亲尚在人世,心潮汹涌,悲喜如狂,一时竟忘记了浑身的剧痛。
当年高九横从极渊救出晨潇兄妹后,将他们托付给无晵国主朱沉如,朱沉如兵败国亡,便将他们分别放入两个竹盆,漂流玄水,听天由命。
他被黑帝拾到,交由天吴代为照料,十余年间,饱受世态炎凉,惟与龙女情同兄妹,惺惺相惜。
那日和雨师妾重逢北海,晨潇心中喜悦不胜,决意助她扳倒烛龙,因此率领肃慎族人一路相随。
平丘激战之后,天吴大获全胜,拓拔野等人身负重伤,眼见不能力敌,他便假意与众蛇裔蛮人一齐退散,而后悄悄地领着几个肃慎勇士,骑乘朱卷玄蛇返回极渊,想要趁敌人不备,救出龙女、拓拔野。
不想拓拔野诱使天吴等水妖解开鲲鱼封印,惊涛骇浪,局势大乱,他为了追救龙女,也被吞入了鲲鱼肚中。
朱卷玄蛇闻着了蛇姥气息,晨潇领着五名勇士追循而来,无意中竟得悉了自己身世。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蛇姥亦想不到竟会在这鲲鱼腹里、片刻之间,接连邂逅父子二人,偏偏一个阴阳永隔,另一个又生死一线!
数十年埋藏累积的柔情如洪水决堤,霎时间冲垮了她的心门,张开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喉咙却被痛楚、悔恨、温柔、爱怜……酸楚五味噎住了,泪水滚滚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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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松开手,哈哈大笑,笑声狂喜、悲愤,而又凄凉。两仪钟当空飞转,绚光迷离,他的影子斜斜地拉伸在鲲鱼的腔壁上,跳跃扭曲。
那一瞬间,他认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