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盘古九碑(下)

  见他浑身血污,水龙琳芳心陡沉,雨师薇更是吓得手足无措,拓拔野眨了眨眼,传音道:“我没事,只是皮肉之伤。”二女这才松了口大气。
  九凤飞身掠过,扫了拓拔野一眼,一时也没瞧出端倪,眼见二女对一个铁卫如此关切,微微有些疑心,但此刻情势紧急,无暇顾管这些儿女情事,径自冲到极渊边沿,喝道:“布阵!”
  众铁卫轰然呼应,刀光闪动,气芒冲天摇曳。极圣宫的“圣使刀”以北海冰虹铁所制,刀锋色泽绚丽,挥舞时有如彩虹霓霞,此刻几百柄长刀同时舞动,映照得极渊瑰丽万端。
  “轰轰”连声,几百道刀芒齐齐劈入冰潭,惊涛炸舞,冰冷的水浪如暴雨倾落。
  忽听一声震耳长啸,一道人影从水中冲天飞起,众人气血翻涌,踉跄后退,“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几十名铁卫竟握不住长刀,纷纷丢落在地。
  几个真气稍弱的,更是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入极渊,嘶声惨叫,瞬间僵毙沉落。
  众人大骇,抬头望去,那道人影急旋飞转,横空冲至万蛇岩上站定,群蛇尖嘶欢鸣,轰然围涌,将他包拢得水泄不通。
  那人昂然傲立,红彤彤的胖脸木无表情,双眼却凌厉如电,斜睨群雄,视若无物。颈上骑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脸色苍白,笑吟吟地横扫众人,右手上的紫铜棍犹自滴着几丝鲜血。
  拓拔野又惊又奇,片刻之前她还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怎地突然大了这许多?只听视肉老祖等平丘四仙七嘴八舌地惊呼道:“他奶奶的肉蛋蛋,老大,你……你怎么真和这老妖女在一起?”
  拓拔野心中大凛,才知道这女童果然是传说中凶暴妖邪的无晵蛇姥;而这红面老头想必就是甘柤老祖了,但以他一介仙位高手,真气又怎会狂猛至斯?隐隐之中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此人一般,忐忑不安。
  无晵蛇姥拍手笑道:“好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你们的老大早就填了我朱卷国神蛇的牙缝啦。这位是你们的老二……”眼珠滴溜溜一转,格格大笑道:“不过又已经不是你们的老二啦!”
  九凤仙子冷冷道:“平丘四仙,这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还不动手?”
  视肉老祖、遗玉仙子四人面面相觑,蓦一咬牙,叫道:“老妖婆,平丘七仙可算被你害惨啦!”倏然骑兽急冲,象牙斧、玉骨刀、杨柳软鞭、百果带齐齐朝无晵蛇姥兜头攻去,绚光乱舞,气浪狂卷,刺得周围众人睁不开眼来。
  无晵蛇姥大眼眨也不眨,格格笑道:“乖蛇奴,还不替姥姥出手?”
  “甘柤老祖”双眸怒火闪耀,杀机大作,双掌突然回旋横扫,一记再也普通不过的“万木争春”,碧光怒爆,当空陡然荡漾开万千圈翠绿光漪……“轰!”
  众人脑中一震,平丘四仙纵声惨叫,鲜血炸射,连人带兽翻身跌飞出数十丈远,重重地摔落草丛,簌簌颤抖,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惊疑与骇惧,突然“仆仆”连声,周身伤口绿苔遍布,碧草丛生,再不动弹了。
  “青帝!”拓拔野心中一沉,再无怀疑。除了灵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以一招“万木争春”,将四名仙、真级高手、凶兽妖禽同时击毙?
  水族群雄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尽数骇然僵住,均想:原来是他!难怪竟能劈断九龙索、抬起万蛇岩,将蛇姥生生救出。但以他桀骜自大的脾性,又怎会甘为朱卷氏的“蛇奴”,听她这般呼来唤去?
  “好一个‘万木争春百花开’!”乌丝兰玛黑发高髻,碧眼清澈,已恢复真容示人,击掌叹道,“青帝陛下五年潜修,风采更胜从前,当今之世,又有谁可匹敌?只可惜这形貌……却及不上当年万一了,实在令人叹惋。”
  青帝冷冷不答,无晵蛇姥笑道:“这个小丫头是谁?嘴象抹了‘南海曼陀罗蜜’一样甜。可惜你说的灵感仰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乃是我的蛇奴,叫作灵威仰,今后可别叫错啦。”
  乌丝兰玛嫣然笑道:“原来如此,那可要恭喜蛇姥啦。”
  顿了顿,道:“晚辈乌丝兰玛,是水族的圣女,因看不过烛龙与长老会欺压番国、奴役蛇族,所以率领北极双尊等良臣义士与之相战,重振族纲。今日千里迢迢赶至平丘,便是想还复蛇姥自由,联手对付烛龙。不想被灵前辈抢先一步,惭愧惭愧。”
  无晵蛇姥笑道:“哎哟,那可多谢你啦。不过既是想要和我联手,方才又为何命平丘四龟来对付我呢?莫非是以为我叫蛇奴给劫持了,好心前来帮手不成?”
  她瞧来不过五、六年纪,但说话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娇媚勾人,众人听了,心中无不嘭嘭大跳。
  乌丝兰玛微笑道:“适才晚辈眼拙,没瞧出灵前辈的身份,只道甘柤老祖挟持蛇姥,意图不轨,所以才让平丘七仙自相争斗,我们也好趁隙救出蛇姥。现在既知因果,就放心啦。”
  翩然踱步而出,又道:“烛龙位居水神,却对水族百姓暴虐苛厉;身为蛇裔,又对同族镇压残杀,弄得天怨人怒,众叛亲离。你我同仇敌忾,何不齐心联手?为示诚意,晚辈此次还专曾带了两件礼物,送与姥姥。”说着,秋波流转,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两名铁卫立时抢身上前,一左一右挟住水龙琳,将她架了开去。
  雨师薇大惊,叫道:“师尊!琳师姐她……”被九凤仙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吓得住口不言,脸颊通红,大是焦急。
  乌丝兰玛柔声道:“朱卷国玄蛇的祖宗,乃是太古三大神蛇之一的‘玄天神蟒’,可谓大荒神兽。当年阴差阳错被神帝与黑帝错封在极渊之中,备受折磨,我们这些水族晚辈对此深感不安。所以这第一件礼物,便是黑帝的嫡亲外孙女水龙郡主。蛇姥如若不弃,便由我等将她献祭给玄蛇,以她的纯阴之血解开玄蛇的封印。”
  无晵蛇姥微微一震,眯起大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水龙琳,啧啧道:“想不到汁光纪的外孙女竟长得这般水灵,妙极妙极。嗯,不知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语气陡转,显是大感兴趣。
  水龙琳被她看得寒毛直乍,又是悲怒又是害怕,正自挣扎,忽然听见拓拔野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不必害怕。我绝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心中嘭嘭一跳,恐惧大消。
  乌丝兰玛也不回答,转口微笑道:“不知蛇姥是否听说过当年黑帝闭关修炼的原因呢?”
  无晵蛇姥格格笑道:“你是说他被烛龙所诓,照着那挖出的‘幽天玄金碑’,修炼所谓‘幽天大法’之事么?那老匹夫恶贯满盈,咎由自取,听了真叫人心下大快!”
  波母脸色陡变,柳眉一扬,便欲发作,乌丝兰玛移步挡在她的身前,摇了摇头,道:“幽天大法是假,但那幽天玄金碑却是真的!当日幽天玄金碑刚一掘出,便被烛龙藏在水神宫中,还命黎长老、马长老假造了上古蛇文,声称是‘幽天大法’,设套诱骗黑帝修炼……”
  说着从长袖中取出几块铜铁,铿然合并成一面五尺来长、两尺来宽的拓片,道:“这便是那‘幽天大法’的碑文拓片,上面的蛇文是真是假,姥姥一看便知。”
  拓拔野凝神一看,认出这些拓片正是当日在蟠桃会上,她出示众人所看的证据。无晵蛇姥只瞧了一眼,便吃吃笑道:“这等拙劣蹩脚的假蛇文,竟也能骗得过水族的长老会,真真笑死人啦。”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块乌黑的铜片,道:“这块拓片是我亲自从幽天玄金碑上拓下来的,姥姥再认真看上一看,究竟是真是假。”素手一扬,凌空抛到无晵蛇姥的手中。
  无晵蛇姥扫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拓拔野心中一凛,众人也全都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全都紧张地凝视着那张女童似的脸容,就连一直木无表情的青帝,也忍不住抬头上望。
  传说太古之时,盘古采百金炼成九碑,分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
  盘古毕其一生所学,在九碑上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一件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能在瞬息之间穿越万里。是以数千年来,九碑一直被大荒誉为“旷古第一神物”,可惜盘古昔年为了镇住洪水,造福万民,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最为凶险的九条大河之中,自此不知所终。
  从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寻找神碑,葬身河底,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大荒553年,北海三百名巫祝引领水族军士挖改幽水河道时,意外地掘出了传说中的“幽天玄金碑”,掀起了一场席卷大荒的五族“掘碑大赛”,更由此直接改变了黑帝、赤帝的命运。
  太古蛇文失传已近一千七百年,当世精研古文的各族长老最多也只识得十之一二,惟有这无晵蛇姥通晓其文。
  倘若这幽天玄金碑上的蛇文是真的,那便极有可能是盘古亲刻的上古法诀,对于大荒各族来说,这都不啻于一记惊天春雷。
  无晵蛇姥紧握着那铜拓片,苍白的小脸红晕泛起,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嘴角噙笑,时而摇头沉吟,似是踌躇难决,众人一颗心七上八下,也随之跌宕忐忑。
  乌丝兰玛浅紫色的花唇挂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道:“姥姥眼力如神,应该早看出这碑文绝非假造了。但奇怪之处,在于碑文语意支离破碎,深奥无比,我请了各族通晓古文的长老一齐解译,始终看不出端倪。”
  无晵蛇姥沉吟道:“不错!这些文字确是盘古文,但是颠三倒四,夹杂不清,好生奇怪。”
  大眼一转,呸了一声,笑道:“臭丫头吊我胃口,这只是幽天玄金碑的残拓,你若将神碑全文一齐呈上来,姥姥我定能破解其妙!”
  乌丝兰玛淡然一笑,一字字地道:“区区一个幽天玄金碑,又怎能表示晚辈与姥姥合作的诚意?今日我所送的第二件礼物,乃是盘古九碑!”
  众人哗然,拓拔野心中亦陡然大震,无晵蛇姥一愣,格格大笑道:“臭丫头信口开河!当年五族翻江倒海,倾尽全力,都找不着其余八碑,又怎会到了你的手中?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么?”
  乌丝兰玛妙目中碧光闪动,微笑道:“‘幽天玄金碑’从幽水中掘出,世人自作聪明,便以为其他八碑应当沉埋于另外八条大河中,自然无所可得。”
  青帝脸色微变,冷冷道:“照你这么说,其余八碑并不在江河之中了?”?当年“掘碑大赛”之时,他亦如痴如狂,掘遍了境内每一条大江,此刻听她这般一说,忍不住开口发问。
  乌丝兰玛不答反问道:“那年春季,幽水上游发生了一件大事,与青帝陛……与灵前辈颇有关系,前辈可还记得么?”
  “幽水上游?”青帝皱眉回想了片刻,沉声道,“是了,那年三月,碧藻城主季晟山举兵反对烛龙,在幽水上游与天吴激战,被斩去一臂,生擒回北海,就连碧藻山也被天吴劈断。其子季川源率众逃亡万里,前来投奔寡人,被寡……被我推拒之后,便逃入了蜃楼城中……”
  “这就是了!”乌丝兰玛春波灼灼,柔声道,“前辈试想,自盘古以九碑封镇九条大江以来,大荒鲜有水灾,何以那年碧藻山一倾倒,幽水竟会突然崩决?甚至引起北荒十八条大河一齐泛滥?”
  青帝陡然一震,又惊又疑,冷冷道:“你言下之意,是说那碧藻山乃‘幽天玄金碑’所化?”
  乌丝兰玛拊掌微笑道:“前辈果然圣明绝顶!盘古九碑历经万千年,早已化成了高山险峰,若非天吴一时狂暴,奋力将‘幽天玄金碑’所化的碧藻山震倒,神碑又怎会沉入幽水?大河又怎会洪灾泛滥?”
  此言一出,青帝脸色大变,乌丝兰玛又道:“我也是过了好些年,才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于是遍阅古书,云游四海,费了整整十八年光景,终于找到了其他八座神山,并从山脚下掘出了八块神碑……”
  她每说一句,众人便哄然议论一阵,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虽觉她说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但隐隐之中又觉得似有不妥,将信将疑。
  暗想:“盘古封镇的九川早已不知是哪九条大河了,就连神农《大荒经》中也难以说清,她又焉能确定?就算她知道九川为何,九川上下的高山何止万数,当真查找下来,莫说十八年,一百八十年也未必能查遍。”
  乌丝兰玛秋波流转,凝视着无晵蛇姥,柔声道:“传说每块神碑上都刻有盘古大法,搜齐九碑,更能修成‘乾坤神诀’,瞬息万里。可惜晚辈不识蛇文,纵有神碑在手,也只能徒呼奈何,空自揣测了三年有余,依然不得其秘。今日千里迢迢赶到此处,便是想与蛇姥齐心协力,共同解开‘乾坤诀’的奥秘……”
  无晵蛇姥心中怦然,格格笑道:“天下真有这等好事?无功不受禄,小丫头,你想姥姥帮你什么忙,直接说来听听。”
  拓拔野大凛,料想她必定要提出解印鲲鱼以为交换了,不想乌丝兰玛嫣然一笑,道:“水、蛇两族夙仇极深,诚非我所愿,而盘古九碑原本又是蛇族圣物。只要蛇姥当着众人之面发誓,从此冰释前嫌,携手对抗烛龙老贼;并答应破解出碑文之后,与我共享‘乾坤神诀’,这九座神碑就当是我水族送还给蛇族的贺礼了。”
  顿了顿,微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蛇姥先得证明当真认得这些蛇文古字,否则纵然晚辈舍得,水族上下又怎能放心将九碑交与你呢?”
  众铁卫轰然应是。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凛,那忐忑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水圣女深狡多变,即便真得到了盘古九碑,又怎舍得交与蛇姥共享?就算她真的如此大方,波母与蛇姥冤仇极深,以她的脾性,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仇敌平白得此神器?
  更何况乌丝兰玛此行的目的乃是解印鲲鱼,眼见着一日将尽,所说的祭祀“吉时”迫在眉睫,她们不设法让蛇姥尽快说出鲲鱼解印诀,却在这儿迂回反复地说什么盘古九碑?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古怪。
  但见无晵蛇姥眉毛一扬,脆声大笑道:“原来小丫头是怕姥姥我不识蛇文,欺世盗名么?瞧仔细了!”
  右手紫铜棍凌空飞舞,平丘石壁上“哧哧”连声,登时刻出一个扭曲如蛇的古篆文字来,高声道:“小丫头,这便是你拓片上的第一个字,蛇文之中,乃是‘乾’的意思。”
  乌丝兰玛点头道:“不错,蒙长老也是这么说的。”
  拓拔野陡然一震,突然想起那日在乾坤冥火壶中,壶壁所刻的蛇文中似乎也有这个“乾”字。
  无晵蛇姥又龙飞凤舞地刻了一个蛇文,道:“这第二个字乃是‘平’的意思。”说话间,铜棍如飞,又刻了十五六个字。
  她每解说一个字,乌丝兰玛便附和赞许,偶尔沉吟片刻,又点头应是。
  拓拔野越看越是心惊,这些文字果然与乾坤冥火壶的八壁文字如出一辙,心中一动:“是了,那神壶八壁与伏羲八卦一一相对,其中机巧,又暗合阴阳五行、九宫秘数,机关启动之后,竟能穿越几万里,将我瞬间从皮母地丘送到北极天柜……”
  心里嗵嗵狂跳,突然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难道那神壶八壁上的文字,竟与盘古九碑的乾坤诀有着密切的关联么?”
  正自惊喜骇异,又听无晵蛇姥“咦”了一声,奇道:“这是什么字?倒真有些认不得了……是了,左面是‘鱼’,右边是‘昆仑’的‘昆’,合在一起,当是‘鲲’字!”
  拓拔野闻言大震,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横扫,只见波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背负双手,悄悄地在一张羊皮纸上一字字地摹写着石壁上的蛇文,登时如被雷电劈中,脑中轰然一响,终于知道她们的诡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