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上)

  银光怒舞,气浪迸飞。拓拔野接连数十记“裂天诀”,震得手臂酥麻,几乎连天元逆刃都拿握不稳,那乌黑的墓石却只添了几道白痕,纹丝不动。
  心中又怒又骇,不知这黑石究竟是什么太古奇物,竟连天下至利的神兵都不能奈之何!
  那歧兽尖叫连声,振翅低头,往甬道左侧接连猛撞,尘土飞扬,“嘭”地落下一大块石片来,露出的石壁青幽幽的光亮可鉴。
  流沙仙子心中一沉,俏脸煞白,咬牙道:“别砍啦!这是‘阴阳冥火壶’,就算是你有盘古斧,也未必凿得开来。”
  “阴阳冥火壶?”拓拔野一凛,忽然想起从前在汤谷之时,曾听金族流囚提及此物。
  传说上古某年天崩地裂,凶魔横行,女娲以金族五色神石补住天裂,剩余的五色石不足以填补地缝,就索性将残石混合三十六种奇铁,铸造成“阴阳冥火壶”,封收了所有凶魔妖兽,镇在地缝之底。
  斗转星移,当年的地缝变成了大荒第一奇山皮母地丘,而阴阳冥火壶则化作了地丘的某一座山峰。
  想不到阴差阳错,自己二人竟被火仇仙子诱入了这太古神壶!
  想起适才见着这阴阳冥火壶所化的山峰时,所产生的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拓拔野心中蓦地一动:难道古元坎当年也曾来过此处?旧地重游,故而唤醒了自己的前生神识么?
  流沙仙子怒道:“这奸贼处心积虑,将这火壶山改造成指南山形貌,就连这壶嘴峰也被他乔化得惟妙惟肖……”
  脸色忽地一变,顿足道:“是了!其实我早该想到啦,皮母地丘形貌多变,日新月异,过了十六年,那指南山又怎会和从前一模一样?”越想越是懊恼,恨恨不已。
  忽然又听见公孙婴侯的声音嗡嗡笑道:“伏羲事后算八卦——空说大话!拓拔小子,这‘阴阳冥火壶’阴阳和合,水火相济,实是地丘风水最佳之处。公孙某高堂的合欢墓便建于此处,你们今日能死在这里,也算是造化了!”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动:“这奸贼既将父母合葬此处,必有因由。若能洞悉其中玄机,或许就有法子出去了!”
  惊怒躁乱之意稍平,一边凝神四扫,一边哈哈笑道:“原来你是将我和流沙仙子当作你爹娘了么?乖儿子一片孝心,很好很好。”
  流沙仙子苹果脸上莫名地一红,“呸”了一声,冷笑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孽子,早就一头撞死了,还有脸面躲在这地缝里苟活于世?”
  公孙婴侯森然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神农老贼与我仇深似海,你这小贱人又害死了我兄弟,原想让你和老贼一齐死在我父母棺前,让他们九泉之下也好瞑目,可惜那老贼短命,先走一步,那就只有师债徒偿了!”
  话音未落,炎风怒卷,眼前一红,整个甬道突然鼓起赤艳火光!
  拓拔野急旋辟火珠,一掌拍出,气浪迸炸,灯火摇曳,甬道四壁的土石瞬间寸寸龟裂,“格啦啦”地掉了满地,露出光滑铁青的壶嘴内壁,隐隐可见众多刻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公孙婴侯大笑道:“小子,莫怪我没提醒你。壶内以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冷热交替,冰火相济。再过片刻,地火透过壶底,形成‘青冥紫火’,且看你的辟火珠能支撑多久!”
  拓拔野心中大凛,《五行谱》中记载了所谓的“青冥紫火”,相传由九冥地府而生,炽烈更胜熔岩,无坚不摧,就算是玄冰铁,也要被烧为铁浆。一直以为在南荒某地,想不到竟便在这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笑一声,传音道:“那奸贼的声音从壶洞中传来,壶底又能透入火焰,必定有气孔暗洞,与外部相通。”拽着他袖子,朝内走去。
  红光扑面,酷热难耐。触目所及,四周火焰飞舞,雾气蒸腾,朦朦胧胧地瞧不真切。
  凝神扫探了片刻,才看清前方是一个高达百丈,直径近八十丈的巨大洞窟,洞壁尖石嶙峋,五色斑斓,顶壁上有一圈裂痕,想必就是这“阴阳冥火壶”的顶盖了。
  往下望去,洞底距离壶嘴甬道约有十丈深,红彤彤烧得滚烫,果然有数十个圆孔,星罗棋布,赤焰飞腾。只是每一个圆孔都不过寸许大小,他们就算把脑袋削成竹尖,也钻不出去。
  正中有一个八角高台,从南而西,分别刻了“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种图案,正是《五行谱》中所列的伏羲八卦图。
  相传太古之时,伏羲在图河中斩杀凶兽赤翼龙马,从它腹中取出一幅秘图。伏羲大有所悟,从此仰观天象,俯察地法,参透天地万物的玄机,练就通神彻鬼的法术。
  然而伏羲八卦图究竟有何玄妙,《五行谱》中亦语焉不详。
  拓拔野在这神壶中瞧见此图,心中顿时一阵嘭嘭狂跳,隐隐之中觉得似有所悟,却以难以言明。
  凝神再看,那八角高台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中央横放着一个石棺,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闪耀着青紫色的光芒。
  流沙仙子发辫飞舞,赤练蛇在她耳边“咻咻”轻响,仿佛在低语着什么。她脸上晕红如霞,嫣然笑道:“小情郎,既然此处是他爹娘的合欢墓,我们有怎能不去拜祭一番?”
  拉着他骑上那歧兽,展翅朝八卦高台飞去。
  烈火喷涌,两人骑兽冲落。只见那具石棺碧翠如玉,幻光流离,隐隐可见两个人影躺在其中,念力探扫,当是尸骸无疑。
  流沙仙子妙目微眯,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小情郎,借你天元逆刃一用。”
  拓拔野听她语气,已明其意,还不等说话,她已夺过天元逆刃,朝着那石棺棺盖的缝隙劈去。
  “嘭!”气浪四溢,棺盖登时往上一震。
  只听公孙婴侯的声音怒笑道:“小贱人,这种掘人棺坟的事情,你也作得出来!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么?”
  壶底火光轰然冲涌,在八卦台四周窜起数十丈高的烈焰,狰狞狂舞,热浪迫得两人眼都睁不开来。
  流沙仙子心下大快,格格笑道:“你既敢将人囚在父母墓室里,还怕人撬你祖坟吗?波母当年对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日正好来答谢一番!”银光电斩,接连劈入棺盖缝隙。
  公孙婴侯越是怒骂,她便越是快慰,大笑不绝,只听轰然连震,棺盖一寸寸地向上移去,拓拔野隐隐觉得似有不妥,心念一动,叫道:“慢着!”
  正欲伸手拦住流沙仙子,只听“轰”地一声,棺盖冲天飞起,绚光炸射,“嗡嗡”之声陡然大作,无数彩虫惊涛狂潮似的喷涌而出,扑面冲来!
  拓拔野、洛姬雅大凛,下意识地鼓舞气浪,轰然外冲。
  “嘭嘭”连声,那万千彩虫登时炸散成漫空沙靡,被火焰舔卷,哧哧之声大作,霓烟四散,弥漫着刺鼻的怪味。
  两人大觉不妙,屏息翻身飞退,却听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道:“小贱人,这是我为你和神农老贼准备的棺材。你自掘坟墓,怪得谁来?”
  笑声轰鸣,流沙仙子“啊”地一声,俏脸潮红如醉,象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陡然从半空笔直摔落。
  拓拔野抢身翻冲,抄手将她抱住,触手滚烫如火,柔若无骨,正觉惊异,她“嘤咛”一声,双臂软绵绵地勾住他的脖子,眼似春水,脸如桃花,便向他亲来。
  拓拔野大惊,想要推开,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丹田内热浪炸涌,周身如焚,霎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中,她那柔媚沙哑的呻吟,象春风似的拂动耳梢,刮过脸颊,又如利电似的穿过双唇,劈入心底……他周身陡然弓起,天旋地转,五脏如烧,喉中直欲喷出火来,张开口,想要大口地呼吸,却被那温软潮湿的唇瓣紧紧封住了,柔软丁香轻轻地舔过他的上颚,裹卷着他的舌尖,如此温柔、贪婪而又狂暴,每一次吮吸,都带给他酥麻欲死的战栗……
  各族群雄轰然低呼,怔怔地仰望着蜃景中那紧紧拥吻的两人,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楚芙丽叶耳根烧烫,别过脸去,只听公孙婴侯纵声狂笑道:“都说拓拔太子情深意重,为了我雨师爱妃甘舍金族驸马,甚至不惜与天下为敌,今日看来,原也不过是个好色无厌的虚伪小人!以为在这墓室之中,孤男寡女,遮人眼目,便放着胆子作出这等苟且丑事么?各位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冒死相助,敢情就是为了这等浮滑浪子?”
  陆吾高声道:“大家不必听他妖言蛊惑,拓拔太子义薄云天,情深似海,决计作不出这等行径。若不是这妖人使了什么障眼邪法,便是下了春蛊淫毒,累他一时迷失本性。”
  被他这般一喝,众人如梦初醒,当下纷纷哄然附和,大骂不绝。
  但眼见姬远玄手中的“鬼影珠”所照影象与蜃景浑然一致,群雄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怀疑:别人倒也罢了,流沙仙子蛊毒之术出神入化,大荒中又有谁能害她中蛊?
  况且以洛姬雅与拓拔野的交情来看,颇为暧昧莫测,此刻两人困于墓室,同生共死,一时情难自禁,倒也大有可能。是以叱骂之时,不免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楚芙丽叶瞧在眼里,眉尖轻蹙,朝姬远玄、烈炎盈盈行了一礼,低声道:“炎帝陛下、黄帝陛下,陆虎神说得极是,公孙妖人必定是使了什么淫邪法术,想在天下人眼前,整得拓拔太子身败名裂,威望尽失。现在再不发兵相救,只怕就来不及啦。”
  烈炎、祝融等人相视颔首,拔祀汉、天箭众将更是径直挺身请缨,跃跃欲战。
  姬远玄沉吟片刻,剑眉一扬,似是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土族三军将士听令!公孙婴侯犯我友邦,肆虐瘟疫,涂炭生灵,罪大恶极,早已将三日前的盟约毁坏殆尽。今日誓必诛杀此獠,救出龙神太子!”
  群雄轰然呼应,号角、战鼓激昂高奏,大军如潮水似的向皮母地丘涌去。
  大战终于开始。
  恍惚中,听见公孙婴侯的狂笑声如雷回荡,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震,神智登醒,惊骇羞惭,反手将流沙仙子推开,真气绵绵输入她的体内,沉声道:“仙子!仙子!我们中了这奸贼的淫蛊了!”
  连喝了几声,流沙仙子微微一颤,涣乱迷离的眼神才渐转清明,想起方才发生之事,“啊”地一声,脸蛋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羞怒恼恨,颤声道:“公孙狗贼,你自称大荒十神,却使这等下三滥的春蛊,羞也不羞!”
  公孙婴侯的声音哈哈笑道:“欲从情起,情由心生。情蛊又非春虫,有什么羞不羞的?若不是你们彼此心心相印,适才又怎会亲得这么甜,抱得这般紧?拓拔小子,小妖精的舌头,是不是比你雨师姐姐来得更甜?”
  拓拔野怒火填膺,起身喝道:“无耻!若有本事,直接来杀来剐。只敢躲在一旁,偷袭暗算,算得什么东西!”
  丹田内真气方甫鼓舞,立时又觉得情火中烧,难以遏止,眼角瞥见流沙仙子那甜美的脸蛋,一颗心登时嘭嘭狂跳,直欲从喉中跳将出来,急忙转过头去。
  公孙婴侯森然大笑道:“直接杀了你们?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让你们受尽折磨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方落,壶底隆隆连声,拓拔野眼前一红,火浪冲涌,整个八卦高台已被青紫色的火焰吞噬了,下意识地探手将洛姬雅拉入怀中,御气抵挡。
  虽有辟火珠护体,但那炙热的气浪排山倒海,兜头迫面,衣服、头发、皮肤……都似乎瞬间焦枯了,口干舌燥,体内的情火欲焰随之陡然高窜,越烧越烈,意识又渐渐变得迷糊起来。
  瞧见怀中那活色生香的童颜美人,拓拔野心旌摇荡,几次忍不住想要低下头去,轻怜蜜爱,但两人四唇方甫交接,又立即触电似的惊醒,双双推脱开去,面红耳赤,不敢对视。
  心中惊怒、羞赧、悲恨、懊恼……如烈火焚烧,几欲迸爆,凝神苦苦支撑,怒骂不已。
  越是如此,公孙婴侯的笑声便越是嚣狂恣肆。
  那歧兽尖声怪叫,扑扇着巨翅,朝那声音传来处猛扑飞冲,有如水中捞月,反复了数十次后,疲惫不堪,又险些被那青冥紫火烧着,只好悻悻地冲落到两人身边,拍打火焰,发出“那七那七”的悲怒怪叫。
  拓拔野凝神内视,心中惊怒莫名。直到此刻,才发现在自己的心、肝、血液……之中,不知何时竟钻入了万千小如靡尘的奇特乌蚕,越是想要御气将它们逼出,那些怪虫反倒越是紧紧相接,繁衍更速,令他血脉贲张,情迷意乱。
  咫尺之距,流沙仙子盘腿凝坐,俏脸红透,香汗淋漓,双眼紧闭,苦苦默念着驱蛊法诀,心中之惊骇更远胜于他。
  饶是她遍历大荒奇山,识尽天下毒蛊,一时间竟不能辨别体内这些蛊虫为何物,更莫能奈之何!
  只听公孙婴侯悠然笑道:“天雷勾地火,海誓复山盟,阴阳水火济,乾坤交媾生。小贱人,你跟随神农老贼那么久,连这‘山海神虫’也不识得么?人生苦短,与其垂死挣扎,倒不如尽情享受……”
  听到“山海神虫”四字,流沙仙子的俏脸登时变得煞白,蓦地睁开眼睛,咬牙颤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将我们诓入这阴阳冥火壶!你这狗……狗贼……”樱唇颤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瞟了拓拔野一眼,脸颊突然又酡红如醉,双眼水汪汪地如春水横流,闭上眼,两行泪水倏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