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机深重

  孟凉忽然笑了。
  他掏出酒袋子喝了一大口,那样子,又是那位痞子将军了:
  “当年,我改名留在上邽,只做了个小小的校尉之职。
  后来我说要去边军谋出路,那十几个家伙还反对,说担心我违反约定,另起炉灶。
  直到我说外头有兵,里头才更安全,他们才肯放行。
  他们的担心是对的。
  外头有兵,那也是我自己个的兵,日后回了来,难道还能给他们办事么?
  而你呢……”
  孟凉望着张陌尘:
  “那边军里头,大多是些卖命吃粮的粗人。培养他们,最多就是养了条忠心的狗,派不上太多用场。
  只有你这么个能文能武的,还那么拼命,可以做个棋子。
  我本想着好好培养、收了你的心,再派回上邽,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可没想到,你竟然是‘他’。
  看来这世上啊,太走心的人,终究还是要吃亏的呢……”
  孟凉的笑,有些放肆、乖张。
  “那英子呢?”
  坛上,张陌尘冷冷道:
  “他也只是你的一条狗么?”
  赫连英,那个说“我的命都是孟统军的”、“师兄的恩情永不相忘”的青年将官。
  孟凉没答,转向了赵寒:
  “小子,你刚才说的,不过就是猜出了‘薛洪’是谁而已。
  那你又怎么知道,‘恶鬼’就是当年的西秦太子,而这太子就是他张陌尘?”
  “简单。”
  赵寒道:
  “这恶鬼的人选,我先后怀疑过孔原、独孤泰、薛洪和曾谦。
  可结果表明,他们全都不是。
  而自从推断出了薛洪是谁之后,我就明白,他肯定是救了那位太子,把玉首也给了他。
  这么一来,独孤泰说的‘复仇’故事,不就正好对上了么?
  于是我马上想到,这‘恶鬼’,就是那位当年被救了的西秦太子。
  他所做的一切,复仇、杀叛将、取人头,把尸首摆成薛家家奴出身的模样,都和他的身份完全吻合。
  确定了这一点,我立即就想到了下一个问题:
  那这位太子薛定南,究竟是现在的谁?
  十六年前,唐军破城时,薛定南时年不到十二岁。那十六年后,他应该就是个二十七八的人。
  那咱们身边,谁在这个年龄?
  这时候,张大哥才真正进入了我的视线。
  可这只是年龄相近,没有任何的实际证据。
  而张大哥的为人,我很清楚。
  他虽然待人冷漠,可确实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要放在平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他和那个阴险狡诈的‘恶鬼’,连在一起的。”
  “好人……”
  侯良景冷笑一声:“那你后来怎么确定是他的?”
  “看书。”
  赵寒道:
  “张大哥,你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行踪都隐藏得非常好。
  之前在上邽杀的十一人,都选在了深更半夜、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到。
  这当然是薛洪给你的消息,你才会对他们的习惯和行踪,如此的熟悉。
  食人谷案的时候,你藏在暗处跟着我们,也进了谷。
  在我背后一直窥探着的那个人,就是你。
  当然了。
  那一次的秦安谷里,有宁无相和徐继贤两个叛将在,又是个偏僻荒凉的地界,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岂能不去?
  你杀了宁无相,取了他的玉块。
  而徐继贤早已死去,于是你就拿走了,他留给小允奴的玉块。
  你还挖出了徐继贤的尸骨,摆成了他出身的模样,还准备割了他的头。
  可就在那时,你发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封悔过的遗书。
  想必你也是始料不及,这位徐尚书原来还是个忠臣,对自己当年的过错悔恨不已,还为大秦的绵延做了这么多事。
  你一定被感动了。
  所以你没取他的头,也没让他跪下,而是就此离去。所以,徐里正看到徐继贤的尸骨,才是站着完整的。
  而对孔原,你借着办案的名义,可以堂而皇之地监视他。
  后来,他从青玉院里水遁逃走。
  你便抄近道先一步到了永宁泽,杀人取玉,然后在我的眼皮底下,从容逃走。
  之后,又以张陌尘的身份,杀一个回马枪。
  这让我、也让众人都以为,你是为了追赶逆贼孔原,才到那里去的。
  从头到尾,这一切可谓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可不是有句话吗?
  ‘傲则骄,骄则误’。
  就在你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无人识破的时候,你的破绽终于出现了。”
  张陌尘神色冷冷不变。
  “在阎罗丘上,”赵寒继续道,“杀独孤泰的时候,你也没想到,他临死还有那个阴招。
  你的面具被撕开,你的脸,被独孤泰看到了。”
  侯良景不屑道:
  “你是要说,独孤泰说了那句,‘十六年前,活着的是你,不是他’?
  这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根据这话,你只能推断出‘恶鬼’就是太子,可你又怎么知道,太子就是张陌尘?“
  “刚才推断的是后半句,现在推断的是前半句——‘十六年前’。
  独孤泰已经看到了恶鬼的真实样子,这四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忽然再次点醒了我。
  我决定,再去读一遍裴大人的县志。
  也是多亏了裴大人留了那一套存本,否则那文书旧库被烧了,就再也查不到了。
  而在这次的重读之中,配合独孤泰说的话,我又得到了很多新的线索。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恶鬼’的身份。”
  “哪一条?”
  “之前,我把过去十六年来,你们十七位的记录,翻看了不下数十遍。
  我太过专注,太想从中找出你们和‘恶鬼’的身份了,以至于我忽略了,另外一项非常重要的记录。
  上邽县,现任官吏的记录。
  没错。
  这‘恶鬼’肯定就在我们身边,是案子里的某个人。
  那我们进上邽以来,在这案子里接触得最多的,是哪些人?
  正是上邽现任的官吏们啊。
  于是,我马上翻看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录。
  那里面,在一个人的生平记录里,我突然看到了这一段话:
  ‘大业十四年,入胜州边军为卒,因战功屡获升迁。大业二十六年,因伤除府军别将之职,徙秦州上邽县司法佐,任内颇有官声。’”
  祭坛上,张陌尘目光一冷。
  “大业十四年……”
  赵寒道,“正是十六年前,太子被救的那一年。
  张大哥,也正好就在那一年,入了胜州边军做了一名兵卒。
  而在这案子里的人里,也只有张大哥的年纪,和那位太子相吻合。从头到尾,张大哥还一直都参与在案子之中。
  这世上,难道还有如此巧合的事么?”
  “要是,”孟凉道,“这就是个巧合呢?那你可是要冤枉了你那位,好人大哥了。”
  “说得好。”
  赵寒道:
  “虽然到了那时,我心中几乎已经确认,这‘恶鬼‘就是张大哥。
  可正如孟统军所说,我不想冤枉一个好人,尤其这个人正是我自己的结拜大哥。
  所以,我才出了最后一招——写信。”
  侯良景一愕。
  孟凉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日,”赵寒道,“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写了封信。
  信上没有落款,只画了那个镇国玉印的图案,写了这几个字:
  ‘子时秦兴殿,十六年生死,一决。’
  我再花钱找了几个乞丐,分别给你们送了去。
  这收信人里头,就有张大哥。
  如果他真的不是‘恶鬼’,那他看到信上的字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而他已经听我说过当年的往事,所以肯定马上就会推断出,这信和‘人头鬼案‘有关。
  他必然会立即带着信来找我,和我商量对策。
  即便他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也肯定会派心腹,飞马把信送给我。
  可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当你们这些人看到那封信,肯定会认定,那是‘恶鬼’写给你们的决战书。
  你们正想找他一决生死,所以,你们一定会应约前来。
  而如果张大哥就是‘恶鬼’,那这封信在他的眼里,也是一封决战书。
  是你们这些还活着的叛将,写给他的决战书。
  他肯定会认为,你们已经认出他来了,要在这宝物所在之地,和他决一死战。
  他一心要杀你们,而身份又已暴露,那还有什么必要再躲藏?
  他也一定会如约前来。
  事实就在眼前,张大哥他果然来了。
  所以,‘恶鬼’就是他。
  我的好大哥,一个好人,张陌尘。”
  赵寒缓缓抬头,望向了坛上的张陌尘:
  “只是还有个疑问,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
  那晚,洛元堂去找吴晋、也就是郝忘身,当然也是受了张大哥您的指使,去探听吴晋的行踪。
  这一切,当然是早安排好了的。
  可为什么到最后,却造成了吴晋被杀,洛元堂却晕在了当场,后来还被人抓进了县衙的局面?
  这难道是,大哥你杀了吴晋后,故意把洛元堂打晕在那里,以洗脱他的嫌疑?
  不对。
  洛元堂完全可以在探明吴晋行踪之后,先离开了那宅子去告知于你,然后你再扮成‘恶鬼’,去宅子里杀人取玉。
  这才是两全之策。
  别人要问起来,洛元堂可以说当时去找吴晋论理,可没找着人,就走了。
  这很好解释。
  而如果他晕在了当场,被人发现,和吴晋的无头尸首在一起。
  这样的嫌疑反而更大。
  而后来,洛元堂还被独孤泰单独关了起来,施了散魂之术,反倒成了引诱大哥你现身的诱饵。
  这可真是一步大臭棋。
  张大哥,以你的心机谋虑,怎么可能下得出来?
  我想,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