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隋帝师

  总算不枉,小寒爷我这忙活一场了。
  这么多人,突然在同一年,同时在上邽出现。这一年,正好也是唐军围攻上邽,“恶鬼”第一次出世的年份。
  而十六年后,恶鬼再次出世,这些人刚好又都成了受害人。
  这绝不是巧合。
  这些人到这上邽城来,一定有某种特殊目的。他们和那“恶鬼”之间,也一定有着重大的关连。
  往后这十六年里,他们这些非常“正常”的户籍记录,肯定是有人故意改成那样,用来掩盖某种秘密的。
  赵寒又翻看了下那些册子。
  其他普通百姓的户籍记录,多少年都没人翻过了,积满了灰尘。
  可这些受害人的册子,每本都有明显被人翻过的痕迹,痕迹还很新。
  那位修改户籍记录的人,也真是老谋深算。
  像这种十几前的老册子,早就无人问津了,谁还会来查这些?
  可那人还是改了,一改就是十六年,改得密不透风的。
  估计那人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来查这些“老册子”。
  而且不仅查了后十六年,还把前十几年都查了,终于查出破绽来了。
  很好。
  有了线头,下来就是抽丝剥茧了。
  我倒要看看,当年那“恶鬼”第一次出世,究竟干了些什么。这些受害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裴老,“赵寒道,“借问,上邽县志在哪?”
  “你要看县志?”
  裴老放下了笔,缓缓道:
  “你可知,‘县志’写的是什么?”
  县志,是方志的一种,用来记载一县历史的文书,这个一般人都懂得。
  所以,这不是“问”,是考题。
  “县志所写,”赵寒道,“不外乎三样。”
  “哪三样?”裴老问。
  “物,事,人。”赵寒答。
  “何物?何事?何人?”
  “乾坤日月、山水楼台,是为物。
  官兵农商、经世济民,是为事。
  衣食宿行、悲欢离合,是为人。”
  “此三样,周而复始、古来有之,写它何用?”
  “古来有之,今昔不同。”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人还是那人,有何不同?”
  “人心……”
  赵寒还没说完,裴老哼的一声打断,挥毫写下了一个字:
  “尔虞我诈、狗苟蝇营,逐权欲而无君父,见薄利而忘恩本。
  自古而今,从乡野之低,到朝堂之高。
  人心,岂非皆是如此么?”
  借着烛光,赵寒看见了裴老写的那个字,笔势雄伟、端正不阿:
  “人”。
  这手字,这个年纪和风度,崇尚前隋,还有那些身世背景。
  而且最重要的,这位老人姓裴。
  赵寒突然想起了什么:
  “裴老,您在隋朝的朝廷里做过官?”
  裴老没答话。
  赵寒继续道:
  “官居一品太子少师兼內史侍郎,辅翊东宫太子之诗文德学,兼为皇帝起居注录监修。
  大隋帝师,裴劭,裴大人。”
  老人手里长毫一停,缓缓抬头。
  那对老迈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像把刀,要把少年的身体刺穿:
  “你究竟是何人?”
  赵寒笑道:“您甘冒大逆的罪名,也要使用前隋的年号,这说明,您对隋朝非常的尊敬,乃至于眷顾不舍。
  您的说话举止里,又透着朝堂一等高官的风度。
  所以,我才猜您曾经做过隋官。
  至于您的名字和具体官职,我是听某人说的。
  那就怪不得,曾大人说您的位子‘固若金汤’了。
  以令兄裴矩裴大人如今在大唐朝廷里的地位,那些屑小之辈想要诬告您,还不是碰一脸灰啊?
  哦对了。
  其实,刚才我想说的是‘人心不古’,大人可别误会了。”
  这老人正是裴劭。
  他看着赵寒那笑嘻嘻的眉眼,忽然,一丝精光,从他那双老迈的眼里放了出来。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浮现在裴老的脑海里。
  难道,这个少年竟然是……?
  不。
  这决不可能,决不可能。
  “县志是么?”
  裴劭的目光恢复如常,看了眼角落的那个隔间:
  “等着。”
  哦?县志有人在看?
  赵寒脑子一转。
  我就说,刚才那些受害人的户册上,翻看的痕迹那么新,就像刚有人翻过一样。
  原来这不是以前留下的,而是今天在自己之前,有人翻看过了。
  赵寒望着小隔间里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来到这里。什么书都不拿,偏偏拿这些受害人的户册来看。
  这客人是谁?
  他这是要“看”记录,还是要“改”记录?
  此时,隔间的门忽然咧的开了。
  烛火中,凌若一袭白衣,走了出来。
  她捧着一本厚厚的老册,封面写着《天水郡县图志》几个遒劲大字:
  “裴老,大作已然拜读,特来归还。”
  裴劭站了起来。
  他一改对着赵寒的严肃,向凌若稍稍弯腰,略带尊敬地把册子接了过去:
  “多有不妥之处,有碍姑娘观瞻。”
  “十八年来,”凌若也是有礼有节,“裴大人明察暗访、挥毫不辍,天水一地之风物人文、往来古今,尽收笔下。
  小女子受教了。”
  “不敢,”裴劭道,“都是些荒唐笔墨,聊以度日罢了。”
  两人相对叩首,互做一礼。
  赵寒哑然一笑。
  怎么又是她?
  “凌姑娘好。”
  他对凌若招着手:
  “对又是我,你也是来查案的吧?那些户册,刚才你都翻过了?”
  凌若表情漠然。
  “怎么,”赵寒道,“还记着上回观音庙里的事呢?”
  凌若冷冷一眼看过来。
  赵寒一笑,对裴劭道:
  “裴老,原来这县志是您写的,那可太好了。
  大业十四年,是十六年前。
  而您在这上邽住了十八年,所以当年‘恶鬼’头一次出世的时候,您就在这城里,是亲身经历的人。
  文传不如面授。
  您看,能不能把当年这城里发生的事,都给我们详细讲一讲?”
  他看了眼凌若。
  那意思是,姑娘,也帮忙说一句?
  凌若压根没看他,只朝裴劭轻一叩首道:
  “此段往事对破案至关重要,还请裴老详叙。”
  裴劭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半晌,他手缓缓一扬:
  “二位请坐。”
  赵寒和凌若分别坐了下来。
  长案对面,裴劭也缓缓坐下。
  他看着那本老旧的县志,老迈的脸上,渐渐涌起了一种无尽的沧桑:
  “那一年,世祖明皇帝在江都为逆贼宇文化及所弑,众逆纷纷称王号帝、相互攻伐。
  天下崩乱,民不聊生。
  也就在那一年,伪秦霸王薛举,阵前暴病而亡。
  李唐逆军反败为胜,于浅水原一战,灭薛举之子薛仁杲麾下二十万众,一路披靡,直入陇右秦州境内。
  上邽,这座伪秦的都城,被唐军重重围困,成了一座垂死的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