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戏演得是真差啊

  庄北,野鹤丘上炸开了锅。
  紫色痋海、暗蓝阴流,漫天遍地都是。成百上千个村民、衙役和法师,惨叫连连,乱成一团。
  不时有人被紫雾卷上身,哆嗦几下,就倒地不动了。
  有些命硬的,紫雾上身之后没死,可两眼顿时变成了深紫,咧嘴长牙,往身边的活人脖子上咬去。
  妖痋缠身,“活死人”。
  那些法力稍高的法师,身上各种道术佛诀祭起,只求自保逃去,更别提去救别人了。
  生灵涂炭,万分危急。
  忽然间,一道白光,破天而来。
  汹涌人海中,那白光犹如一道贯日长虹,耀眼的光芒,把整个野鹤丘照得如同白昼,照得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
  所到之处,紫蓝二气碎裂,各种人声妖叫惨烈。
  片刻,白光忽然划天而起,猛然一收,落在那个高高的法坛之上。
  呼。
  夜风过处,紫雾和阴气全部消失。
  浮云斋门前,剩下的几百个人全都呆住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久才回过神来,几百道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法坛上方。
  白衣轻扬,复归平静。
  少女凌若长身而立,如姑射仙子一般,睥睨世间。
  腰间,那个细长的古木匣子上,缕缕白光消退而去。匣子甚至还没打开,妖气已全部灭绝。
  好像众人都不存在一样,白衣少女淡然回头,望向了山下。
  一阵玄光,从山下夹着罡风卷来,在法坛下方止住。
  “山下妖气已清。”
  是青年公子袁沐风。
  “这里你来守着。”凌若道。
  袁沐风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身影一动,白衣少女飘然下山而去。
  人群全都傻了。
  刚才那些可怕的妖怪玩意儿,都不知哪儿来,这么多法师都对付不了,怎么这白衣女子一来,就全都灭了?
  那道犹如神降的白光,又是什么?
  难道,这个美貌少女,真是个下凡的仙子?
  看着那个远去的迷人身躯,众人、尤其是那些男人们,他们眼里的色光,在那一刻,都换成了惊讶和敬畏。
  ……
  ……
  庄内,阴心池边。
  “几日不练,这段《绿腰》,还有些生疏了呢……”
  席天赐的歌声幽幽止住,收了身段,两眼打开:
  “好了,那么下来,要从你们哪一位开头呢?”
  “花妖背后主谋的人,是不是你?”
  此时,赵寒忽然一句问出。
  席天赐回眸,看着赵寒。
  “好个不识礼数的孩子。你父母没教过你,与人问话,应先叩首作礼么?”
  “那得看人,你是人吗?”赵寒声音淡然。
  “胆量倒是不小。”
  席天赐打量了赵寒一眼,“我问你,你先前对付花妖的法术里,是不是有一招叫什么……‘霜光诀’?”
  “你说呢?”赵寒道。
  “原来是你。”
  席天赐似乎在回忆什么,“怪了,这式土行道术虽是不错,可以我师兄的修为,又怎么会败下阵来呢?”
  赵寒双目一凝,脑中思绪翻飞。
  “你的师兄,”他忽然盯着席天赐,“就是鬼哭峡里的那个黑衣妖道。
  我道术的名字,是那个鬼面杀手听到了我的喊声,回去告诉你的吧?”
  席天赐有些讶异:
  “才听了我一句话,就猜出来了?
  啧啧。
  难怪像师兄那般不可一世,也会栽在你的手里。还要难为小生我,远去那穷山恶水之间,去给他收那具残缺不全的枯骨呢。
  哎,此真乃,时也命也……”
  席天赐唱戏似的声音,阴柔入骨。
  赵寒的耳里,却像听到一声惊雷。
  一时间,陇山下,鬼哭峡,上邽城,食人谷。
  那许多零零碎碎的事件,仿佛连成了一条线。
  原来,这个貌似节外生枝的“食人谷”案,竟然和上邽的“人头鬼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寒的心里思绪翻飞,可声音却冷静如常:
  “说吧,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食人谷’的案子,是不是都是你在背后操纵的?
  你为什么要杀参加除鬼法师的招募?
  你那位师兄,为什么要杀那位宗先生?
  你们和上邽城里的人头案子,究竟有什么干系?”
  席天赐道,“你的奇经八脉都被我封住了,眼下就是废人一个。
  还敢质问我,你是要自寻死路么?”
  “既然我都快死了,”赵寒道,“那你就更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对么?”
  “你是想死个明明白白。
  嘿嘿,我偏不遂你愿。
  小生我呀,就欢喜看你们这些待宰羔羊,那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呢……”
  席天赐兰花指一动,尖尖的指甲泛着寒光,对着赵寒的喉咙。
  “住手!”
  远处,洛羽儿大喊着,冲了过来。
  就在此时,赵寒突然身子一动,淡笑看着席天赐道:
  “哎,你想不到还挺狡猾,套话这招还不管用了。”
  众人猛然一愕。
  洛羽儿也停住了。
  “你……”
  席天赐更是无法相信,细眼瞪着赵寒:
  “你怎么还能动弹?我的封印明明进了你的身子,怎么……”
  “你的封印在这儿。”
  赵寒笑着伸手入怀一扯,一张道符被撕了出来。
  符上有个八卦图案,把隐隐的妖光禁锢在了里头,迎风一吹,道符化烟飘散。
  席天赐有些讶异:“你对我早有防备?”
  “不然我往身上贴纸干什么?热敷啊?”赵寒道。
  “……”
  “不可能,”席天赐道,“从山下到山上,我一路上毫无破绽,你怎么可能识破?”
  赵寒道:“是,你演的是真拼,可你百密一疏啊。
  我问你,昨晚在野鹤丘上,你是不是中了那许乘阳的‘燐蛇锁’?”
  “不错,”席天赐道,“可那时的我是一副被困,想挣扎而又不得的样子,完全符合当时的情景,和这个人的性子。”
  “当时你被许乘阳放开之后,我问你有没有事,而你答的是没事。”赵寒道。
  “那又如何?”席天赐道。
  “出事了。”
  “……”
  “你一直说,自己因为天赋的原因,从没修成过半点的法力。
  那么请问,你一个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凡人,中了那么厉害的燐蛇锁,竟然会没事?
  是,那只是个封印之术。
  可你就是个凡人。
  这寒气冲入体内,至少也要难受个好几日的,可你却什么事也没有。
  你说,出没出事?”
  “……”
  “所以很明显,你在撒谎。
  你根本不是凡人,你体内一定有法力护住了内腑,所以才没受任何伤害。”
  “这么说,”席天赐道,“早在昨晚以前,你就已经怀疑我了。”
  “不错,”赵寒道,“因为从你出现以来,你这戏就演得太差了。”
  “什么??”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席天赐的神经:
  “笑话!我乃梨园高人,演技早已惟妙惟肖,出神入化。
  我的身世、性格、模样等等,没有一点破绽。
  哪里差了?”
  赵寒笑道:
  “是,在演技差的人里,你也算是很用心的了。
  可是老兄,你来来去去,就只有那副低头不说话的面瘫表情。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带变一变的。
  这也就算了。
  你甚至连台词都不会说。
  要么就是‘是……是啊’,要么就是‘我……我不知道’,多一句都没有的。
  老兄,这样的戏,你还敢说好啊?”
  席天赐说不出话。
  “而且,这演戏最重要的是眼神。”
  赵寒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像席天赐这样的,从小就被人鄙视唾弃,一直活在‘你懂什么’、‘你就是不行’,这种话里。
  那他的眼珠子里,应该是个什么眼神?
  那不是小心,更不是怯懦。”
  “那是什么?”席天赐好像还有点期待。
  赵寒一笑。
  那笑里,带着一种根本不该属于少年人的沧桑:
  “孤独。”
  这两个字,洛羽儿听见了。
  她望着夜色中,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身躯,仿佛有些愣住了。
  席天赐忽然阴笑了起来:
  “小子,这话说得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似的。
  你一个十几岁的青嫩小儿,还在此故作深沉,还敢妄断我梨园大人的戏?
  真是天大的笑话……”
  “瞧瞧,笑都这么假,演技就是硬伤啊。”
  “你!”
  席天赐刚要发作,突然又恢复了平静:
  “好好好……
  在山下演武场的时候,我原以为花点钱,找你们几个傻小子跟着,这一路上就可以舒服些。
  没想到,竟碰上了你这么个鬼灵精。
  好吧。
  就算你看出来了,又有何用?
  方才和花妖相斗,你体内的真气,早已所剩无几了。
  你拿什么和我斗?”
  “你?一点就够。”赵寒淡笑着。
  “哈哈哈……”
  席天赐的笑声,有些瘆人:
  “小子,你啊,是还不知道我的手段。
  若是你知道了,哪里还敢说什么‘演技’、‘孤独’的废话……”
  他忽然抬起右手,尖尖的指甲一下戳进了自己的眼珠子里,往下一拉。
  那张白生生的脸皮,整个被撕了开来,一条条的血肉,在上头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