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入地狱,便是天堂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倒在了那片荒山的脚下。
他是个孤儿,父母不幸死于战乱。
他好久没吃东西了,骨瘦如柴,再也走不动了。
小男孩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个惨无人道的乱世了。
“夫人您看,是不是有个孩童在那?”
耳边,有个声音传来,低沉有力。
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索命无常的声音吧?
小男孩缓缓合上了眼。
后来他醒了。
他发现自己来到的不是阿鼻地狱,而是人间天堂。
一对衣着朴素的青年夫妇救了他,给他饭吃、水喝,还有新的衣裳。
他们收养了这个、已经记不得自己名字的小男孩,认他做了“义弟”,还给他起了个新的名字。
小男孩跟着这对青年夫妇,跋山涉水,最后来到这个僻远的山谷,一住就是十余年。
那对夫妇对小男孩非常好,尤其是那个青年男子,就像亲生兄弟一样。
诗书德礼,言传身教,冷热寒暑,关怀备至。
日复一日,小男孩渐渐长大。
他眼见着兄长带着各位乡亲,把一个衰败的山谷,变成了富足闲适的乐地。
小男孩的心中,也渐渐生了一个问题。
终于有一天,已长成翩翩少年的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兄长,您的学识和才能,都是怎么来的?
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到这个谷里来?
兄长看着他,慈祥一笑。
“为兄从前在朝廷里做事,后来为了逃避某些人和事,才来到这里。
至于其他的事,等你长大了,到了适当的时候,为兄自然会告诉你。”
谁知,一等许多年。
直等到高昌使团的事发生,兄长去世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没有到来。
“这个小男孩,就是您。”赵寒问道。
徐望贤点点头,眉宇间一片苍凉:
“这个辜负了家兄大恩的人,正是区区在下啊。”
洛羽儿心里一动。
这个面容,似曾相识。
陇山上,那位怀才不遇的白衣书生,在他的“鬼身”魂飞魄散之前,脸上也是这种神色。
悲怆,凄凉。
“令兄有没有说,他从前在哪里任职,是什么官位?”赵寒问。
徐望贤摇头。
“那这么多年来,他有没有和您提起过,他曾修炼过道门法术的事?”
徐望贤似乎一愕。
他缓缓看向赵寒,火光中的脸,有些忽明忽暗。
“家兄学识确是渊博,可从未听他说过修道之事,更未见他做过法事之类。
赵法师,您为何会有此一问?”
赵寒看着对方的眼睛。
半晌,他就把蛇齿隘的“阴首”、浮云斋的“阴尾”,两个布设的法阵,还有各种徐继贤会法术的线索与推断,都说了出来。
“据我推断,当年的那晚,令兄就发现了那厉鬼,就在这院门前和它交过手。
只可惜,令兄最后不敌身亡。
所以那晚,曹管家来到这里,才会发现令兄的尸首。”
徐望贤似乎有些惊讶,说不出话,徐柳氏已经眼泪盈眶。
洛羽儿却很是不解。
赵寒这家伙,怎么把这些重要的推断,都对凶手的嫌疑人说了?
她朝赵寒使了个眼色。
赵寒好像没看到,“还有,我和羽儿在这浮云斋里,发现了一封令兄留下来的遗书。”
洛羽儿连连打眼色。
可赵寒已经把那张血迹斑斓的纸,递给了徐望贤。
徐望贤仓惶接过,借着火光一字一句念着,一遍又一遍。
他忽然一声长叹。
他的手颤抖着,泪水从惨白的脸上滑落:
“兄长啊兄长,你一生仁义、乐善好施,为何老天要让你遭受如此大难啊……”
他悲切看了眼徐柳氏,把血书递去。徐柳氏恭敬接过,一边看一边流泪:
“老爷,原来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妾身无用,一直对您照料不周,累您被鬼怪害了。
妾身有愧,有愧啊……”
两人相对而泣。
洛羽儿心里不忍,“徐里正、徐夫人,人死不可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赵寒也安慰着,直等徐望贤缓过神来,才道:
“徐里正,我记得,当初曹管家发现了令兄的遗体,就立即去向您报信。
而后,是您亲自将遗体收敛安葬的,对吗?”
徐望贤带泪点头。
“这么说,那时候,您应该进过这个院子,也进过令兄的厢房。”
“对。”
“那么那个时候,您就没发现令兄的身上,又或是这厢房的地上,放着这遗书?”
洛羽儿明眸一睁。
这问到关键了。
徐里正他会怎么回答?
徐望贤却好像没明白赵寒什么意思,想了好一阵,摇了摇头:
“收敛家兄遗体的时候,这院子的里里外外,我曾亲自仔细查看过。装棺入殓前,也是徐某替家兄沐浴更衣的。
当时,并没有发现这封遗书啊。”
赵寒把遗书还有下半页、却被人拿走的事,也说了出来。
徐望贤大吃一惊:
“这院子早就封了,还有谁会进去,拿了那下半页呢?
兄嫂,曹管家,你们……可曾见过那下半页?”
徐柳氏和曹庸都摇了摇头。
“二爷,”曹庸道,“照赵法师这么说,兴许这下半页,也被那厉鬼拿走了。
毕竟当初,是它害的大老爷啊。”
赵寒又把榻上发现的那幅古怪的画,说了出来:
“徐里正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这里头是什么意思吗?”
徐望贤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像是想着什么,很费力。
半晌,他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
咳……咳……
几声咳嗽。
徐望贤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青石嶙峋的地上,泛着阴森的光。
“二爷!”
徐柳氏大惊失色,就要搀扶:
“这里山高风大,您实在不能久留了。你们几个,赶紧抬二爷下山回屋将息!”
一只手举了起来。
惨白枯瘦,就在少妇的胸前。
徐望贤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缓缓抬头,一双白茫茫的瞳孔,盯着赵寒。
洛羽儿的心砰砰地跳,拳头暗暗捏紧。
“明日,就是赵法师帮家兄和整个秦安里,了却大事的日子……”
文人的话缓缓的,嘴角还渗着血:
“我徐望贤就算是咳死了,也要留在这里,帮法师您解决所有的难题。”
“二爷您别这么说……”
徐柳氏泛起了泪光:
“您福寿天祚、长命百岁,您不会有事的。这里的事就交给妾身来办,还有曹管家帮衬着,您就放心吧。
您的身子要紧啊。”
她想去搀扶。
徐望贤突然转头。
他就这么看着那张泪光盈盈的俏脸,良久,苍白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似乎,有种隐隐的温柔。
洛羽儿看见了。
她登时想起了,曹瑞说过的话。
徐继贤一家三口,都是被他整死的……
他啊,就是对那位……
难道,徐里正他真的对徐夫人有那种意思?
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厉鬼缠身的……
咳!!
徐望贤突然弯腰,一阵猛咳,一下瘫坐在了坐轿上。
徐柳氏和知翠等丫鬟,连忙上前搀扶,抚背顺气。
洛羽儿实在有些不忍了,就说赵寒,徐里正这个样子,咱们就先别打扰他了。
赵寒却也没意见,便说请徐望贤好好休息,另外还请夫人闲暇之余,别忘了之前说的事,将庄内所有人聚在一起。
徐柳氏虽然担心徐望贤,却也丝毫没有乱了分寸,她马上就吩咐曹庸去办。
曹庸看着二爷的样子,好像有点不想离开。
徐柳氏说这里有我,捉鬼的事也是大事,你赶紧去吧。
曹庸只能答应,招呼了些奴仆,要往山下走去。
“不好了,出事啦!”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仆人连跑带爬到了山顶:
“曹管家呢,你们看见曹管家了吗?”
“我在这儿,”曹庸道,“明德,这一惊一乍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仆人明德气喘吁吁,一张脸好像刚见了鬼似的:
“曹管家,刚才村西南角的八姑来敲庄子的门,她说,您的儿子曹瑞……”
一听到“儿子”二字,曹庸双眼顿时瞪大:
“瑞儿?瑞儿他怎么了?
明德,你快说,快说啊!”
“他……他被厉鬼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