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去逆水行舟

  山麓以南,赵寒和洛羽儿边走,边说着话。
  洛羽儿说,之前,她父亲洛元堂,正在探查上邽城里的“人头鬼案”。
  城里的人,都把这案子和一个“鬼怪”传闻,勾连了起来,说这是“恶鬼吃人头”。
  洛元堂本来不信。
  可探查之后,他发现这案子太离奇了,可能真的是鬼怪所为。
  只是妖鬼道术之类,世人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没真正见过,很多人都不信。
  洛元堂坚持己见,正想去请些法师来帮忙,却突然收到了,上邽县令吴晋的号令。
  那吴晋说,案情没有进展、百姓们怨声载道,这都是洛元堂的过失。所以,他就夺了洛元堂的权,还把洛元堂赶回了家去。
  洛元堂心中不平,一天夜里就去了吴晋的私宅,打晕了守门的衙役,进去找吴晋评理。
  两个衙役醒来后进了去,就发现洛元堂躺在了吴晋的卧房里,晕了过去。
  他的身边,俨然是吴晋的无头尸首。那个死法,就跟“鬼案”的那些受害人,一模一样。
  于是,那些衙役就说,是洛元堂杀了吴晋、是凶手嫌犯,把他抓进了县衙的大牢。
  可洛羽儿坚信父亲是冤枉的,所以,她才跑出来找法师捉鬼,救父亲脱罪。
  “你父亲和那个吴县令,有没有什么私仇旧怨?”赵寒问。
  “从没听说过。”洛羽儿道。
  赵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专吃人头的鬼。
  《灵鬼琐闻》里倒是说过,两百年前,拓跋魏朝的时候。
  有个发酒疯的小官,骑马把一个小贩几岁的儿子撞死了,却没有受到半点责罚。
  那小贩上告无门、一怒之下,夜里闯进了小官的家里,杀光了一家七口。那小官刚好没在,躲过了一劫。
  后来,小贩被小官带人逮着了。
  小官恼羞成怒,一刀把小贩的头砍下,让他死而不得全尸。
  小贩死后,怨气盈积不去,化成厉鬼、专吃人头,以发泄怨气,弥补无头的遗憾。
  这阵子你们上邽城里,有没有什么犯人,被砍头示众的?”
  “没有啊。”洛羽儿道,“好啦,咱们还是赶紧回上邽捉鬼去吧。”
  “好啊,”赵寒道,“山路走腻了,走走水路?”
  前方,高山交夹之下,一条大河呼啸而去。这就是那条,横贯陇右、直通长安的河流,渭水。
  那河里浊浪涌动,河边有个破旧的渡口,看不见一条船。
  “这渡口好像丢荒了,不会有船了。咱们往上游走走看看。”洛羽儿道。
  “嗯,你去看,我躺会。”
  赵寒说完,靠在块石头上,又打起了盹来。
  这家伙,就爱偷懒……
  洛羽儿心里一笑,正想走去,江面上飘来了一个东西。
  “船,有船来了!”洛羽儿道。
  不一阵,一条大船靠在了渡口,船头突然冒出了许多船夫汉子,都拿着刀枪。
  当前一个年轻壮实的船工,指着赵寒两人喊道:
  “你俩什么人?!”
  “好人。”
  赵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笑着对那船工道:
  “只坐船,不劫道的好人。”
  这话,正好说中了壮实船工的疑虑。
  他打量着赵寒和洛羽儿:
  “我谅你们也不敢。这段河里,哪个贼人的招子瞎了,不认识我们‘虎脊帮’的旗子?”
  船头,一面黄旗上,猛虎怒吼朝天。
  渭水横贯八百里秦川,每月漕运往来,成百上千。
  为了保护道上的周全,沿岸的商客们,都习惯把货物交给船帮护送。这“虎脊帮”,正是为首的船帮之一。
  “船大哥,“赵寒道,“我们要到秦州的上邽城去,捎一程呗。”
  壮实船工回头,向一个老船夫道:“谭伯您看呢?”
  老船夫满脸都是皱纹,老眼望着赵寒二人:
  “二位,这渡口好多年没人用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俩从陇山下来的,”洛羽儿指指赵寒,“他带的路。”
  “哦……”
  老船夫谭伯道:“这河千八百里的,就属这一段最荒,时不时都有水贼出没。咱循例问问,二位别怪罪。
  不过今天也是怪了,前头那个丢荒的渡口,也有几个客人要坐船。
  你俩也上来吧。”
  他指了指,身后那个昏暗的船舱。
  “多谢老伯哈。”
  赵寒一笑,带着洛羽儿走了上去。
  船舱里,堆着不少木箱货物,有点昏暗不明。
  除了船工之外,还有几个奇怪的人。
  三个挑夫装扮的男子站在中央,一高一矮一壮,低头看着地面。每人背上还有个长长的布条,不知道装了什么。
  还有个灰衣汉子,身材健硕,腰间挂了个长鞘。
  这四人站成半圆,守着一张木椅。
  椅上,一个面相儒雅的长衫中年人,正在闭目养神。
  舱尾角落里,还有个孤独的身影靠在墙上,看不清楚样子。
  赵寒和洛羽儿正看着,那灰衣汉子一眼瞧见了:
  “看什么看?转过去!”
  “石远。”
  那长衫中年人说话了,他闭着眼,声音厚重沉稳:
  “同舟共济,当以礼相待。还不给人赔个不是?”
  “是。”
  灰衣汉子向赵寒两人一抱拳,非常爽快:
  “得罪了二位!”
  “不碍事。”
  赵寒笑道:
  “兄台,你们坐船西上,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营生啊?”
  灰衣汉子没想到这少年这么的“自来熟”,一时答不上来。
  “呵呵……”
  长衫中年人缓缓睁眼:“去秦州上邽县,走些买卖。”
  “你们也去上邽?”洛羽儿问道。
  长衫中年人看了眼明眸俊美的少女,淡笑道:
  “小娘子,我看你二人男女同行、过从紧密,怕不是,一对新婚燕尔的佳人?”
  洛羽儿俏脸一红:“不是不是,先生您别误会,我俩刚认识不久的。”
  赵寒却毫不介意,打量了下那三名挑夫:
  “先生,您做的这是大买卖啊。”
  “小郎君说笑了,”长衫中年人道,“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
  小本买卖?
  这要真是个小本买卖,小寒爷我今儿也算眼瞎了。
  “幸会,”赵寒道,“羽儿咱别打扰人家清净了,走,看风景去。”
  洛羽儿答应一声,跟着赵寒走开了。
  两人虽然刚认识不久,可赵寒是自来熟,早就和洛羽儿互称名字了。
  那灰衣汉子叫高石远,他望着远去的两人,低声道:“宗先生,您不是说过,此行不宜声张的么?”
  长衫中年人叫宗长岳,他看了眼赵寒的背影,淡淡道:
  “既来之,则安之。”
  “是。”高石远站直不再说话。
  此时的船头,谭伯一声高呼:
  “风大,起河!”
  “喔嚯嘿哟!”
  雄壮的汉子声音传出,舟橹一摆,货船顺水西去。
  渭水这一段北依陇岳、南临秦岭,越走河面越窄,货船逆流而行,有点吃力。
  赵寒哼着小曲,眺望着两岸。
  洛羽儿见谭伯划船辛苦,就说要给他把手,说完抄起长橹一摇,那橹顿时转得飞快,船渐渐走得快了起来。
  谭伯和船工都瞪大了眼:
  “小娘子,你怎么那么大的劲儿?”
  洛羽儿笑道,“我爹爹从小教我练武,练了点手劲。”
  “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还练武啊,了不得啊……”
  “果然练过。”赵寒认真地点头。
  “赵寒,”洛羽儿道,“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要不也过来帮忙吧。”
  “突然很困。”
  赵寒一溜烟跑回船舱去了。
  洛羽儿和众人:“……”
  船越走越快,过了好一阵子,河道又变宽了,现出了一个开阔的河面来。
  “到鬼哭峡了。”谭伯道。
  洛羽儿道,“这名字好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谭伯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恐惧的神色。
  前方,两岸的峻岭高耸入云,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里雾气缭绕,有如幻境。
  “小娘子,”老人道,“这峡谷里的水流虽然慢了,但是暗礁很多,长年又都这么起雾,蒙蒙混混的。
  所以,有些个不熟水道的船,就触礁沉在了里头,船上的人就都没了。
  这么些年下来,渐渐的,走船过这里,就能听到些惨哭声,可又找不着人。
  所以大家伙都说,就是那些人死得不甘心,变成了鬼,在哭着喊冤那……”
  老人的声音带着敬畏,一直传进了船舱里。
  椅上,长衫中年人宗长岳望着舱外的迷雾峡谷,目光淡淡。
  舱尾,那个孤独身影斜靠着,似乎从来没有挪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