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火枪与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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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军团武库,根本用不着温特斯多费口舌,武库方面很痛快就同意给杰士卡大队更换武器装备。
钩枪换成崭新的火绳枪和钢弩,剑盾和超长枪换成普通的矛戟——杰士卡中校认为凭民兵的训练程度更不配当剑盾手。
按照中校的要求,使用射击武器的民兵数量提升至总人数的一半。
现在每个百人队中足有三帐火枪手和两帐弩手。
军械股长大笔一挥,批下来二十几领半身甲,于是乎温特斯手底下又多出一帐披甲长戟手。
之前武库给每个火枪手只发一公斤铅,不算火耗最多也就能熔成三十几枚铅弹。
虽然常备军中射击训练也不多,但每人三十几发铅弹、一共六桶火药的可怜储备令三位少尉根本不敢动用。
迄今为止温特斯麾下的火枪手有过的唯一一次射击训练,就是轮流朝着空地胡乱放一枪。
意在让这些不久前还是农夫的民兵熟悉枪声和火光,真开枪时别被吓到。
可这次,军团武库却一口气给杰士卡大队发了六百公斤铅,六十桶火药,而且还大有光你们再来讨的意思。
新的装备领回来,小伙子们欢呼雀跃。尤其是杜萨克,争着要当披甲戟手和火枪手。
但温特斯隐约感到一丝忧虑。
皮埃尔原本被编为剑盾手,现在杰士卡大队不再保留剑盾兵。小米切尔先生可不想当长矛手,于是他跑来求温特斯让他去玩火枪。
“怎么了?长官。”皮埃尔兴冲冲找到百夫长,却发现对方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有新枪、新盔甲,火药铅子管够,为什么感觉你不高兴呢?”
“农民给猪喂燕麦,难道是为了让猪高兴吗?”温特斯冷冷地反问:“再说你高兴什么?你不是还欠着十鞭子?”
……
依照大队长的命令,处罚在天黑前执行。
刚把新武器从军械库搬回营区,紧接着就是鞭刑。
在帕拉图军队,鞭刑用的不是普通的马鞭或麻绳,而是使用由皮条编成、将近两米长的软鞭。
刑具鞭使用前需用醋浸泡,确保每一次鞭打都能让受刑者痛不欲生。
鞭梢上还拴着四枚葡萄大小的铅球,增加鞭打威力。
刑鞭握在经验丰富的宪兵手里,一鞭就能让人皮开肉绽,十鞭能把人打到昏死,三十鞭可以把人活活打死。
三镇民兵又一次在小校场集合,观刑。
蒙塔涅少尉提着刑鞭走进校场,之前还在充硬汉、安慰皮埃尔“鞭刑有啥嘛?”的瓦希卡,突然发现他的膝盖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军营内的刑罚很简单,体力劳动、骑木马——每条腿上绑一支火枪行军、鞭打、绞死。
握着手中的刑鞭,温特斯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刑具从抵达枫石城大营的第一天就发到温特斯手中,但他从来没有动过。
事实上,对于这些他从狼镇带出来的儿郎,温特斯最严厉的惩罚也只不过是体力劳动。
“从十夫长先来!”温特斯咬咬牙,沉着脸开始点名:“瓦希卡·莫罗佐夫!”
脸色煞白的瓦希卡走出队列。
“把他绑上!”
蒙塔涅百人队的两名宪兵——夏尔、海因里希得令行动起来。
他们把瓦希卡带到大车旁边,让他跪在车轮前,把他的双手用麻绳紧紧绑在车厢上。
夏尔同情、无言地拍了拍瓦希卡的肩膀,海因里希拿了块毛巾让瓦希卡咬着,两名宪兵随后转身走开。
现在只剩瓦希卡一个人。
他的眼前只有沾着泥土的车板,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会抽来的鞭子和其他人的目光。
莫大的屈辱以及恐惧将他吞噬。
破空声比鞭子先落到身上,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剧痛。瓦希卡的呼吸骤停,还没等他缓过劲,第二鞭又来了。
两米长的刑鞭用起来十分费劲,温特斯咬着牙一鞭接一鞭,没有丝毫留力。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独眼中校要他亲自行刑——杰士卡不光要鞭打狼镇民兵,同时也在鞭打狼镇百夫长。
中校是在对他说:“好好看着,这就是你带的兵。”
鞭子不仅抽在瓦希卡身上,也抽在他的脸上。民兵纪律散漫,归根结底难道不是约束不力的责任吗?
前三鞭,瓦希卡还能忍住不出声。
第四鞭,瓦希卡开始发出非人的惨叫。
第七鞭开始,惨叫也逐渐微弱,校场上最后只能听见鞭梢抽打后背的声音。
十五鞭之后,血肉模糊、失去意识的瓦希卡被夏尔和海因里希架出校场。
“这就是军法!不管你是民兵还是战兵!”温特斯紧握鞭杆,对着校场怒吼:“私自离营,鞭刑!偷盗、怯战,绞死!叛逃,亲族连坐!”
队列中鸦雀无声。
“下一个!”
又一个私自离营的民兵被绑上刑架,令人胆寒的鞭打声再一次响起。
而杰士卡中校甚至没有到场,历经十二年的海外派遣,他有太多人要见。
蒙塔涅少尉使劲抡着刑鞭时,中校正在和同学、好友杯酒言欢。
……
……
鞭刑后第二日。
阳光大好,天气微凉。
双桥大营外的操场上,不时有火枪齐射的声音响起。
火星四射,烟雾弥漫。
温特斯大声命令:“收起支架!”
刚才开火的火枪手赶紧把木叉架从地上拔出。叉架是一根两头削尖的木棍,其中一端有铁钩,用于架住枪杆。
“枪上肩!”
听到命令,火枪手们慌忙竖着收枪上肩。
有民兵收枪时不小心横着指到旁边的人,身后监督的军士冲过去就是狠狠一棍。
“永远不准把枪指向其他人!除了敌人!”温特斯瞥到那边的动静,大喝道:“在检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枪膛里那颗铅子到底打没打出去!
民兵们举着火枪,动也不敢动。
“放下枪!检查枪膛!”温特斯继续下令。
火枪手们把枪托放到地上,抽出通条,小心翼翼地朝枪管里捅。
“长官!”有民兵哭丧着脸汇报:“我的通条没插到地方,好像哑火了。”
哑火对于火枪而言是常见情况,枪管外的药池明明火星四溅,但枪管内的发射药却没被点燃。
总有火枪手太过紧张,以至于察觉不到哑火。他们便会在第一颗铅弹上方塞进新的火药和铅弹。
有人曾在维克斯堡战场上的捡到一杆火枪,枪膛里塞了七枚没有打出的铅弹。
重复装填,轻则继续哑火,重则直接炸膛。
所以火枪手的通条上都有个记号,如果通条插进枪膛最深处时记号在枪口,那就证明就证明铅子已经打出去。
如果记号离枪口还有一指宽的距离,那火枪手就有麻烦了。
温特斯走到那名哭丧着脸的民兵身旁,接过火枪:“哑火别慌,看我怎么做。”
他往药池里倒入火药,扣上池盖,给火枪重新挂上火绳——药池燃烧时的冲击力会把火绳崩飞甚至吹熄,这也是使用火绳枪的麻烦之处。
随后,他再次扳开池盖,扣下发射杆。暗红的火绳尖点燃药池,瞬间被气浪从绳夹上吹飞。
这次枪膛内的发射药被顺利点燃,远处的土堆上激起一小团烟尘。
“行了。”温特斯把火枪扔还给民兵,大声下达新的命令:“清理枪膛!”
火枪手们纷纷掏出块破布,卷在通条通条上开始擦拭枪管。
实战中不需要每次开火都擦枪管,但现在是训练,当然得做全套。
看着手忙脚乱的民兵们,温特斯暗暗叹了口气。
在六年前修订的步兵操典中,火绳枪射击流程有二十五步,又被仔细分解为四十二个动作。
完整的射击流程远比“装弹、开火”复杂。
而眼前这批民兵此生背过的最长一段话……大概是主祷文。
仅是不让他们把自己点着,就已经让蒙塔涅少尉伤透脑筋。
但这并不能怪他们,两个月前他们还只是勤恳的农夫,两天之前其中许多人甚至连火枪都没摸过。
他们本就不是志愿兵,他们只是被抽签选中的倒霉蛋罢了。
温特斯摆了摆手:“下一组!”
又一批民兵扛着火枪走上到前面,成排的木制小瓶挂在他们胸前,里面装着提前称好重量的火药。
谢天谢地,还好三十年前内德元帅提出了“额定装药”的概念,并发明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弹药瓶。
否则光是教民兵每次装弹倒多少火药,就能把蒙塔涅少尉给气死。
“想来老元帅当年也是被逼到没办法才会发明弹药瓶吧?”温特斯不禁想到。
相比温特斯在射击场上焦头烂额,负责训练长矛手的安德烈和巴德就舒心许多。
长矛手只是在操场上演练简单的阵型转换,然后练一下纵队行进与转向,最后练习刺木桩。
因为五米半的超长枪换成了两米五的长矛,民兵们都轻松不少。
超长枪太长,需要专门的携具,行动总有些不便。
长矛则很简单,扛在肩上就行。
不过重量上没比超长枪轻出多少,因为枪头后面加了段铁套筒,为了防止被敌人砍断枪杆。
巴德和安德烈最麻烦也不过是教民兵区分左右,纠正行进时的步伐错误。
两日下来,长矛手愈发有模有样,看着就很有精神。
反观温特斯那边状况不断,什么岔子都能搞出来。
甚至有人装弹后忘记拔通条,最后把通条连同铅子一起打飞。
幸好迄今尚未有炸膛,否则民兵只会更加害怕手中的火枪。
新上来的民兵畏缩地端着火枪,脑袋恨不得仰到后背去。
气得温特斯一路抡起马鞭狠抽,他厉声喝斥:“下巴给我贴到枪托上!仔细瞄好再打!枪口指准目标!不准闭眼扣发射杆!”
火枪发射弹丸的过程本质上仍是爆炸,自然离得越远越好。
手上端着根不知何时会炸的铁管,根本没几个民兵敢把下巴贴到枪托上仔细瞄准。
其实大部分人用火枪射击都远比开弓放箭更准,道理同弩比弓更准类似。
射箭时人要发力、胳膊会抖,而且会越来越累,只有少数神箭手才能指哪射哪。
但相比火枪本身的精度误差,枪手不敢瞄准、胡乱开枪导致射失的情况还要更多一些。
“不错。”杰士卡中校在射击场边看了一会,说:“陆院出来的就是比我在海外那帮野路子手下强,一板正经的。”
听了这话,温特斯也不知道中校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长官。”无奈之下温特斯提议道:“要不然换枪不换人?就让敢开枪的人射击,其他人负责装填。”
“不行。”杰士卡中校摇了摇头:“不是自己开枪,装填也就不会认真,反而容易出事故。而且换枪不换人等于是让敢开枪的士兵承担最大的风险,勇敢的士兵都被打死、炸死,剩下不敢开枪的兵怎么办?还是得让所有兵都敢开枪。”
温特斯一时无语。
独眼中校不冷不热地说:“继续练,别心急。你练兵的本事不错,比你两个同期强。”
说完,他转头走向另外两位少尉那边。
杰士卡中校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不妨碍他的眼光毒辣。
从表面上看,巴德和安德烈的成果似乎远比温特斯多。
长矛手整齐划一的队列看起来威风凛凛,而火枪手这边依然状况不断。
但实际上那边都是花架子,训练一名矛手可比训练一名火枪手困难多了。
合格的矛手不光需要体力、技巧,最重要的是坚韧的意志和粗大的神经。
敌人一波冲锋,长矛手先得敢不逃跑,才有资格谈作战。
训练一名剑盾手则比训练一名矛手更加困难。
毕竟长兵器还有距离优势,剑盾手实打实要近身肉搏。
能任剑盾手的都是敢战精锐,这也是杰士卡中校干脆让民兵统统用长矛的原因。
站在远处拿火枪、弓弩朝敌人射击,可远比近距离用冷兵器杀人来得简单轻松——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
训练仍在热火朝天的继续。
“好好练!”温特斯有些悲伤地呵斥道:“你们今天偷懒少流的汗,都是将来要多流的血!”
他在默默自问:农户给猪喂燕麦,是为了让猪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