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丧心病狂乱环阴阳
王剑英接口问道:“听赵三爷说,他也是受人之托,未必明白真相。只怕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是有的。”
陈禹冷笑一声说道:“误会倒没有。王大哥,兄弟进福公子府之前,是在定亲王府当差,这个你是知道的了?兄弟伤了这小姑娘的父亲,这件事是有的。兄弟一直好生过意不去。可是兄弟是奉了王爷之命。你我同是吃府门饭的人,主人家有差使交下来,你能违命么?”
王剑英说道:“这叫做奉命差遣,概不由己,那也怪不得你陈兄弟。”
赵半山在回疆接到血书,就一路骑着骆冰那匹银霜逐电驹,带同吕小妹追了下来。这时听陈禹要言明此事根由,说道:“好,你曾说过,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倒说说看。吕希贤是你师叔,就算他犯了弥天大罪,也不能由你下手,置他于死地。”
陈禹此时有恃无恐,料想今日已不难逃命,但赵半山不肯就此罢手,恐后患无穷,于是说道:“赵三爷,常言道君子可欺以方,你这回可是上了孙刚峰的大当啦。我们广平太极门姓孙的祖师爷传了弟子三人,孙师伯是大弟子,先父居次,吕师叔第三,他师兄弟三人向来不睦,赵三爷你是明白的了?”
赵半山丝毫不知,问道:“那便怎样?”
陈禹说道:“吕师叔是太极北宗一把响当当的好手,他在定王府当教师爷,太极拳的秘奥却半点不传给王爷。定王爷生性好武,心中自是不快,要太极拳中的乱环诀、阴阳诀的秘奥。可是先父逝世得早,在下懂得什么?定王爷便着落在下,去向吕师叔问明白。”
赵半山心想:“太极门南北两宗各有门规,本门武功秘奥不得传于满人。吕希贤不授秘诀,此事大致不假。”便点了点头。
陈禹说道:“在下奉了王爷之命,与三位当差的兄弟到吕师叔府上去。吕师叔本已有病,在下的言语又重了一些。吕师叔痰气上涌,失足摔了一跤,在下连忙施救,已然不及了。”
这番言语之中破绽甚多,赵半山正待驳斥,吕小妹已叫了起来:“爹爹是他打死的,爹爹是他……”
第二句话没说完,陈禹已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后半句话制住了。赵半山大怒,喝道:“你既说他有病,怎地又斗不过他?再说,他小儿子与你无怨无仇,又何以伤害无辜?快放手!”
陈禹说道:“赵三爷,你身在万里之外,怎知我门户中之事?我劝你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好。”
他一面说,一面移动身子,慢慢退向厅口。
赵半山双目如要喷火,但又不想伤害吕小妹性命。他毅然插手管这件事,固为了孙刚峰斩手相托,有一小半也是瞧在这孤女的孝心份上。后来与她共骑东来,时日一久,已视她犹如女儿一般。
只见陈禹再退几步,便要出厅,此时桌上一枚大红烛所结的一个灯花,突然爆开,烛光一暗,陈禹身旁忽已多了一个老者。那老者左手只剩根腕骨,手掌已齐腕斩去,身穿青布长袍,形容枯槁。
陈禹见众人一齐望着自己左侧,不由得回头一瞧,叫道:“孙师伯,是你!”
陈禹急退两步,正要拥着吕小妹抢出长窗,孙刚峰身形一晃,抢先堵住了去路说道:“你已害过吕家二命,姓孙的早就没想活着。赵三爷,这位陈爷的话,当真是一派胡言。我吕师弟是为了乱环诀与阴阳诀而死在这奸贼手下的。”
赵半山向陈禹侧目斜睨说道:“原来陈爷精研我门的这两大秘诀,兄弟倒要领教。”
孙刚峰说道:“这位陈爷知道我太极拳有九大秘诀,而乱环诀与阴阳诀又是拳法关键,只可惜他父亲过世得早,没来得及传他。我师兄弟知他心术不正,就没肯说。
于是他用定王爷的势力相压,吕师弟仍然不说。到后来他乘着吕师弟有病,夜中闯到吕师弟的病榻之前,抓住他一脉单传的男孩,说道若不吐露乱环、阴阳二诀,就将孩子一剑杀了……姓陈的,我这话是真是假?”
只听孙刚峰哽咽着又道:“一个聪明伶俐的娃儿,便丧生在他利剑之下。吕师弟抱病与他拼命,又给他使云手功夫,拖得精疲力尽,虚脱而死!赵三爷,孙刚峰愧为北宗掌门,年老无能,眼下只有这姓陈的武功最强,只有老着脸皮,请南宗主持公道。”
赵半山只听得义愤填膺,大步上前说道:“要学拳术的秘奥,自古以来只有求师访友,从来没听说过如你这等禽兽之事!”
陈禹喝道:“你别动,给我站着住。姓赵的,你要找我,尽管到北京福公子府上来。今日请你叫他让让道,否则吕小妹就命丧我手!”
赵半山无奈,只得向孙刚峰说道:“孙师兄,今日咱们就暂且饶他!赵某既拉扯上了这回子事,定然有始有终。姓赵的要是料理不了这回事,我定当斩一只手还你!”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孙刚峰再无话说,身子往旁一让,眼睁睁地盯着陈禹,眼中充满了怨毒。
陈禹说道:“赵三爷,你我后会有期。孙师伯说得不错,我确想学一学太极门中乱环诀与阴阳诀的窍门。你上京城来,晚辈定要好好向你请教!”
陈禹不敢转身,挟着吕小妹一步步倒退,经过孙刚峰身侧,微微一笑,左足已跨出了门槛。只须再走得几步,赵半山再难寻自己……
陈勇自与王剑英比掌之后,一直在旁凝神注视着赵半山、陈禹、孙刚峰三人,此时眼见陈禹狡计得逞,心道:“赵三爷帮了我这大忙,眼下他遇上难事,我如何不加理会?”
陈勇头脑灵敏,人又顽皮,心念一动,早有计较,运气将一泡尿逼到尿道口,解开了裤子,见陈禹即将踏出门槛,突然端起一张椅子,说道:“陈禹,我有一事请教。”
陈禹一呆,却没将这孩子放在眼内,并不理睬。陈勇将椅子在他身前一放,跳上椅子,突然一泡急尿,往他眼中疾射过去。
陈禹急怒之下,伸左手在眼前一挡,阻住他射过来的尿水,右手匕首就往他胸口剁去。陈勇解裤之前,早就筹划好了下一步,见匕首刺到,双手握起椅子,急跃而起,人在半空,椅子向他头顶猛砸下去。
陈禹伸手袼开,怒骂道:“好小贼!”
胡斐人未落地,已向前扑出,抱住吕小妹一个打滚,滚开半丈。
陈禹大惊,纵上抢夺,陈勇钩脚反踢,随即放开吕小妹站起,胡乱将解开的裤子往裤带中一塞,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抢他手中匕首。
陈禹心知不妙,不敢恋战,立即转身出厅,却见赵半山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厅口。
胡斐哈哈大笑,说道:“我一泡尿还没撒完呢!”
这一下变化,赵半山固然万万猜想不到,厅上众人也无一不大出意料之外。待得众人明白他用意,吕小妹早已获救,陈禹亦已陷入重围。
这一来商老太更增恨意,王氏兄弟妒念转深,马行空暗叫惭愧,但不论是恨是妒,是愧是骂,各人心中均带着三分惊佩赞叹:“若非这小子出此怪招,怎能将陈禹截得下来?”
赵半山对陈勇十分感激,脸上却不动声色,对陈禹淡淡说道:“陈爷,你为了学乱环诀和阴阳诀,伤了两条人命,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费事。这两篇歌决,在太极门中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不传之秘,赵某不才,倒还记得。你说过要向赵某讨教,今日就传了于你,也自不妨。”
却听赵半山又道:“我先说乱环诀与你,好好记下了。乱环术法最难通,上下随合妙无穷。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能拨千斤动。手脚齐进竖找横,掌中乱环落不空。欲知环中法何在,发落点对即成功。”
这八句诗不像诗、歌不像歌的话,正是太极门中的“乱环诀”。陈禹幼时也依稀听父亲说起过,只全然不懂其中奥妙。他把心一横说道:“其中含义,还请赵三爷指点。”
赵半山说道:“本门太极功夫,出手招招成环。所谓乱环,便是说拳招虽有定型,变化却存乎其人。手法虽均成环,却有高低、进退、出人、攻守之别。圈有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斜圈、正圈、有形圈及无形圈之分。临敌之际,须得以大克小、以斜克正、以无形克有形,每一招发出,均须暗蓄环劲。”
他一面说,一面比画各项圈环的形状,又道:“我以环形之力,推得敌人进我无形圈内,那时欲其左则左,欲其右则右。然后以四两微力,拨动敌方千斤。务须以我竖力,击敌横侧。太极拳胜负之数,在于找对发点,击准落点。”
赵半山所说的拳理明白浅显,人人能解,但其中实含至理。厅上众人均为武学好手,听他口中讲述,手脚比拟,无不出神。能听到这样一位武学名家讲述拳理精义,实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陈勇凝神倾听,心花怒放,正是如闻天乐。
赵半山说的是太极拳秘诀,初时王氏兄弟、商老太、马行空等人还只存着观摩与切磋之心,后来听他越说越透彻,许多长期积在心中的疑难,师父解说不出、自己苦思不明,却凭他三言两语,登时豁然解通。
赵半山解毕乱环决,说道:“口诀只是几句话,这斜圈无形圈使得对不对,发点与落点准不准,可是毕生的功力。你懂了么?”
陈禹盼望这乱环诀盼了一生,此时听得明白,懂得透彻,知道只要再加十余年苦练,凭此一诀便可成武学大师,不由得满心欢喜。又问道:“请问赵爷,那阴阳诀又是如何?”
赵半山道:“阴阳诀也是八句,你记好了。太极阴阳少人修,吞吐开合问刚柔。正隅收放任君走,动静变里何须愁?生克二法随着用,闪进全在动中求。轻重虚实怎的是?重里现轻勿稍留。”
这口诀陈禹却从没听见过,但他此时全无怀疑,用心记忆。赵半山拉开架式,比着拳路,说道:“万物都分阴阳。拳法中的阴阳包含正反、软硬、刚柔、伸屈、上下、左右、前后等等。伸是阳,屈是阴;上是阳,下是阴。
散手以吞法为先,用刚劲进击,如蛇吸食;合手以吐法为先,用柔劲陷入,似牛吐草。均须冷、急、快、脆。至于正,那是四个正面,隅是四角。临敌之际,务须以我之正冲敌之隅。倘若正对正,那便冲撞,便是以硬力拼硬力。如果年幼力弱,功力不及对手,定然吃亏。”
陈勇一直在凝神听他讲解拳理,听到此处,心中一凛:“难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么?是说我与王剑英以力拼力的错处么?”
却见赵半山一眼不望自己,手脚不停,口中也丝毫不停说道:“倘若以角冲角,拳法上叫做:‘轻对轻,全落空’。必须以我之重,击敌之轻;以我之轻,避敌之重。
再说到‘闪进’二字,当闪避敌方进击之时,也须同时反攻,这是守中有攻;而自己攻击之时,也须同时闪避敌方进招,这是攻中有守,此所谓‘逢闪必进,逢进必闪’。
拳诀中言道:‘何谓打?何谓顾?打即顾,顾即打,发手便是。何谓闪?何谓进?进即闪,闪即进,不必远求。’倘若攻守有别,那便不是上乘武功。”
这番话只将陈勇听得犹似大梦初醒,心道:“要是我早知此理,适才跟王氏兄弟比武,未必就输。”
心中对赵半山钦佩到了极处,他也深知,赵半山此举,却是在教自己武功!预知陈勇能否学会乱环诀和阴阳诀?这些拳法至理对他的“胡家刀法”有何帮助?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