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乌西落
上次她出村,她爹因着要去做工,无奈将她寄在了一家工具铺里,老板是她爹的一个友人。
在那工具铺里,席欢颜看见了许多她爹不让她碰的工具,其中就有用来做木工的雕刻刀。
席欢颜跟生了反骨似的,她爹越不让她碰,她越好奇,所以今次拿了压岁钱,偷偷去将这玩意儿买了回来。
她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截木头,回忆着她爹雕刻东西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动起了手。
鸡鸣三声,席欢颜她娘顾兼暇来敲门,奈何席欢颜刚睡下,眼睛哪里睁得开。
“这兔崽子越来越懒了。”顾兼暇见推不动门,便推开一扇窗往里瞅了两眼,正好跟大黑狗两相对视。
大黑狗呜呜咽咽地撇开头,闭上眼睡觉。
顾兼暇撩起裙子,爬进窗户,杀到拔步床前,却见席欢颜四仰八叉地躺着,身边散落着数把雕刻刀,还有一截雕着云纹龙影的木头。
她拿起来摩挲着,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柔和地看着女儿的小脸,轻轻一叹。
下一瞬,揪着这破棉袄的耳朵拎了起来,“你给老娘解释清楚,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有人看见你从水洞那边回来!”
“娘娘娘,疼。”席欢颜怎么还睡得下去,顶着泪汪汪的惺忪睡眼连连叫惨。
鸡飞狗跳后,席欢颜被顾兼暇按在了小板凳上,顾兼暇边絮絮叨叨,边给她扎头发,紧得她头皮发麻,眼角上斜,一双桃花眼生生变成了丹凤眼。
可她不敢反抗暴躁状态中的亲娘。
扎完头发,顾兼暇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老娘造了什么孽,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结果养成了那么个糟心玩意儿,你下次再满山满野地乱蹿,我就把你脚锁了,看你怎么出去!”
席欢颜光听见前面那句话了,小嘴一瘪,平日里的坚强被击破,控诉道,“你怎么能仗着我不懂事,给我吃这个,臭!”
她越想越委屈,一想到记事以前亲爹亲娘居然喂她屎尿,再也升不起活着的希望了,哭得一塌糊涂。
顾兼暇诧异过后,笑得花枝乱颤,恐吓道,“你以后不听话,还喂你屎尿。”
她以为拿捏住了这熊家伙,直到席欢颜怏怏地旷了两餐,她方觉心慌,哄道,“娘跟你开玩笑的,宝贝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你吃那东西,咱家不算大富,却也把你金贵养着,断奶开始,哪天不是鸡蛋羹、羊奶、烤肉,还变着法给你做小点心,你瞧瞧别人家小孩,十天能吃上肉沫就不错了。”
席欢颜红着眼眶,“真的?”
“千真万确,娘还能骗你?”顾兼暇端起装着鸡蛋羹的瓷碗,“乖,鸡蛋是好东西,吃了身体结实,脑袋聪明。”
席欢颜被哄着吃完了鸡蛋羹,又喝了半碗羊奶,拿上一个白面馒头,出去遛狗了。
顾兼暇瞧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怎像是养了个二世祖。
感叹完,她转身收拾起了家里,然后到书房算了算账,闲下来时沏了一杯茶,斜倚着扶手,端起一杆白玉嘴紫竹身的烟枪,点了烟丝,轻轻吸上了一口。
顾兼暇原是军将之后,家道中落起,独自在乱世闯荡,直到遇见席苍古才安定下来。
只是骨子里流着军将的血,闲时思起外面的局势,难免心生苍凉。
可她无能为力。
荣华是个等级森严的帝国,第一层站着灵魂力量强大的源师,第二层站着武师,下面是平民和奴隶,源师的权力最大,打杀后面三者如屠狗,根本不用负责。
顾家拥有独传武技,几代都是军中大将,一直占据着第二阶层的位置,最辉煌的光景,还数她祖父那一代,她祖父有源师身份加持,功成元帅,儿女子孙也多有出息,大半都是高阶武师,整个顾家,可谓是权倾帝国。
但败也败在这一代。
也许是源师的存在,将民众压迫到了顶点,各地起义军冒出了头,帝国和民众的冲突愈演愈烈,每天都在流血,正逢西域众国对帝国发起战争,前线告急。
顾家子弟一批批上了战场,几乎死绝。
她因为年纪小,留在了家里,只是她祖父身死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天,一股起义军杀进了府中
顾兼暇放下烟枪,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剧烈跳动的心脏促使她压下翻涌上来的血色记忆。
她恨自己没有武学天赋,武技平平,恨自己没有觉醒灵魂力量,无法重返上层,恨当前皇族的昏庸,恨那股起义军的趁火打劫。
何为义。
顾家自认无愧于民众,杀异魔,诛远敌,几代人救了多少性命!
顾兼暇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可笑的是,带领那股起义军的头子,后来也成为了源师,接受了帝国的招安,摇身一变,当上了大将,而她被迫流离失所,强逼着自己选择一份安宁的生活。
总是不甘啊,等颜儿大了,她想她会离开这里,去帝都做个了结。
那边席欢颜在村边的小溪畔雕木头,黑狗蹲在一旁,时不时叫两声,活像是在嘲笑她的笨手笨脚。
席欢颜心生恼意,捡了小石子丢它,“滚滚滚,别在这碍眼。”
黑狗吠得更欢了,颠着屁股围着她蹦跶,看得人恨不得抽它。
忽有稚儿惊呼,“大黑狗!”
席欢颜抬眼望去,是村里学堂的一位先生带着五六学生过来了,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叶子,估计是在实地教授跟植物有关的知识。
她瞧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原本她也是要去学堂的,但是听了一段时间,发觉学堂教授知识的速度慢吞吞的,中间还杂夹着一大堆废话,明明一天能学完的内容,非拖半个月,她着实是待不住,就干脆回家自学了。
那群学生好奇地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没有凑上来,两方互不打扰。
她专心致志雕着手中的木头,一不小心入了神,直到黑狗叼着她的衣角使劲拽,她方惊醒,抬头四顾,金乌西落,那些先生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竟那么久了吗。”她开始雕木头的时候分明才早上。
席欢颜盯着木头上雕刻成型的那副画,撇了撇嘴,丑是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