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四章 章直离京

  章直与吕家女子成婚后不到一个月即往陕西赴任。
  章直此去秦凤路签书陇州判官公事,本官则从选人转为京官,授予大理寺评事。
  秦凤路可是对陕西的前沿,兵危将险的。不过这是章直自己向官家要求的,章越也只好放侄儿赴任。
  章越必须替章直安排一二,他先给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判官王韶去信,让王韶好生招抚自己侄儿。
  此外张载,程颢在关西人脉很广,章越找他推荐了五六个伴当跟随章直离京。
  其实不用章越作这些,章直如今是吕公著的女婿,哪里要他照拂呢?
  但是呢?
  章越明白章直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刚娶了人家女儿,就要岳父帮这个帮那个,以后在妻子家那边如何好抬得起头来。
  章越自是要帮章直打点清楚。
  章直出京了,但吕家小姐还住在家中。
  依着章实的意思,娶了如此名门大族的女子,还不得修一座金屋给供着。同时如今章直也娶媳了,兄弟二人在住在一处是不是不合适,两边是不是要分家的意思。
  但于氏却道:“新妇住进来便分家不好,还是两边住一起,等大家彼此熟络了日后再分家不迟。”
  章实见妻子深明大义也是高兴,虽说随着年岁渐长,兄弟二人迟早是要分家,但对章实来说能迟一刻还是迟一刻的好。
  依于氏的意思,便要买新宅。
  但吕家姑娘派人过门来说不用了,国子监旁的屋子挺好的,收拾收拾就行。
  吕公著也是开明之人对此无异议。
  于是一家人便继续住此。
  吕家姑娘嫁过来后,陪嫁之人所带不多。吕公著自己好学不倦,俭朴淡泊,教出子女自也是如此。
  吕氏嫁入章家第一日便下厨操持,亲自侍奉公婆茶饭。
  吕家女子打小便识得十七娘。
  吕公著的儿子吕希绩娶的十七娘的姐姐,两家一直时常有来往。如今章直娶了吕家女子,两家更是亲上加亲,吕氏如今事事请教十七娘如何讨得公婆欢心。
  十七娘也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她。
  而章实夫妇眼见吕氏没有娇气,伺候他们又是体贴入微,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媳妇。谁说官宦世家的女子都是骄横,寻常人家消受不起。
  吕氏与十七娘皆非如此。
  吕氏与章直成婚一个月可谓举案齐眉。如今章直匆匆赴任,吕氏便留在京里代章直侍奉公婆。
  章越送章直出京,除了章实夫妇,吕氏相送,苏轼兄弟,章楶,甚至王雱也到了。除了王雱还有王安石门下弟子蔡卞,陆佃。
  章越看王雱亲自来送也是吃了一惊,王大郎君的脑回路自己搞不懂啊。
  章直都没有娶他妹妹,他竟还是如此看重章直,待之如故。难道这才是真正君子,不论你待我如何,只要你是我认定的朋友,那我就一直视你为友。
  不仅王雱一人,蔡卞,陆佃与章直交情都很好,颇有依依惜别之意。
  章越心想自家侄儿朋友很强大,这蔡卞,陆佃虽是布衣,明年才参加科举,但这二人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蔡卞不用多讲,这陆佃也是人才……但更出名的是他孙子。
  至于章楶经章惇引荐,如今已是王家的座上客。
  而苏轼苏辙知对方是王安石的公子,则泾渭分明地站在一旁。
  苏轼又数度批评王安石新法。
  今年苏轼监国子监解试时,便出了一个考题,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符坚讨晋以独断而亡,齐威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灭。事同功异,何也?
  王安石看了考题,这苏轼不是明白的讥讽自己吗?
  讽刺自己独断且专任!
  苏轼可谓一而再再而三。
  至于苏辙倒是还好,因为听了章越的话,没有在条例司里公开反对王安石。因此苏辙便一直留在了条例司,而在另一个时空历史里苏辙早就被王安石赶出京了。
  但王安石也不是一再容忍的人。
  官家是爱才的人,打算用苏轼修起居注,却为王安石反对作罢。
  官家有一日问王安石道:“苏轼苏辙兄弟学问如何?”
  王安石则反对道:“这兄弟二人的学问都是飞箝捭阖为事。”
  飞箝捭阖出自鬼谷子的纵横术,意思是兄弟二人很能讲,但都是耍小聪明,有术无道,于国事明显无用。
  因为王安石的反对,官家便没有提拔苏轼兄弟。
  众人送章直离开后,章越坐上马车又送了章直一亭。
  章直见天色将晚,彤云密布一副要下雪的样子。他对章越道:“三叔就送到这里,若是再送怕是耽搁你明日上朝。”
  说到这里章直看了一眼一旁的车厢,但见自己母亲与妻子都在车里,心底升起甜蜜的滋味。
  章越点点头道:“那我便送到这,你此去西北不要着急建立军功,还是以体察民情为意,好好作你的事,其他都不用管。”
  章直道:“三叔,侄儿在地方时一直在读王介甫的条疏,这变法之事……”
  章越看向章直皱眉道:“变法?这有什么好说?”
  章直道:“可是侄儿到地方后?必须以百姓为重,不明变法得失如何施为?”
  章越将手一按道:“你这个念头很危险,想也不要想。更何况你想的再多也帮不了百姓,但不想可以让自己仕途走得更顺畅些。”
  章直忍不住道:“但三叔你也不想吗?听闻你与吕惠卿数度意见相左。”
  章越道:“三叔与吕惠卿并无意见相左,你少揣摩这些事。”
  说到这里章越顿了顿道:“你如今不过二十岁,还是要多学多问多看,朝堂上的争论你只能隐约听懂个大概,但却不能有自己判断,最后只能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而已。”
  “侄儿明白。”
  章越笑道:“其实变法不变法的事本只是经术之争,但争到最后却变成了权力之争。这权力二字恰恰不是你如今可以想的。”
  “可是……”章直道:“可是三叔你不已是置身其中了吗?”
  章越回头看向章直,此刻正好北风卷来,云层翻滚,天地之间皆是寒冬的肃杀。
  章直看着章越的目光,感觉他的目光亦是如这寒冬般。
  最后章越笑了笑拍着章直的肩膀道:“不要想这些事,海面上是惊涛骇浪,但海底总是波澜不惊。”
  “你呆在深处对于惊涛骇浪碰都不要碰,过好你的太平日子便是了,至于朝堂上之事自有相公们为之!”
  章越没有与章直说,自己要将所有的风雨都为这个家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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