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漠漠轻寒上小楼

  阳符。
  在晏鹏说出铁阎罗也是三境时,他就打消了让谢梵镜出手的想法。
  桃花山的事后,虽然铁阎罗是杀了一群山匪,但在如此手段下,声名却也彻底臭了。
  不少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和江湖侠客,或许是为名,也或许是为利,他们纷纷出手,却又弑羽而归。
  铁阎罗的势力从邓县一路蔓延到东阿,足足小半个松阳郡。
  立在驿道上,此起彼伏的人桩,也从邓县到东阿,插满了足足小半的松阳郡。
  阳符,已是下三境的尽头,同时,也是天下八成武夫此生不可及的巅峰。
  放眼偌大松阳郡,阳符也绝不算多。
  赵家正是有一尊三境,才在汾阴享有如此声名。
  小江湖明面上,坐镇一宗的老祖,修为也不过阳符。
  绿林终究上不了台盘,除非是如北卫的燕山十三巨寇,其余的,大都不过打家劫舍的货色。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也唯有北卫燕山那十三位狠人,才当得起巨寇的名号。
  追杀铁阎罗的虽多,却连练窍也不过寥寥。
  他之所以能博得大名,与行事手段脱不了干系,却并非是缘自武道高强。
  白术本以为铁阎罗不过练窍,却不曾想过,他竟是阳符。
  让谢梵镜出手的想法也不得不打散,铁阎罗搏杀经验丰富,而谢梵镜……
  白术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终究还是太小了。
  “阳符!”铁柱眼珠瞪大,就像要凸出来,“老祖好像也是这个吧!”
  “是啊。”白术拍拍他的肩,把又要乱转的铁柱一把按住。
  “别怕。”他用力拍肩,“我们也有阳符!”
  “你?”那张脸显而易见地露出怀疑神色,丝毫不加掩饰,“都一家人,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不是我。”
  白术清清嗓子,捂住嘴轻咳两声,神色郑重。
  “隆重介绍一下,天下十二巨室其一,江北长缙谢家,谢家族女谢梵镜!”
  坐下箱子上,两条腿还够不着地,只能一晃一晃的小女孩呆了呆,她从糕饼上抬起头来,嘴角不少残渣,一脸茫然地望过来。
  “嗯!嗯!”
  白术又咳嗽两声。
  谢梵镜终于会意,她把没吃完的糕饼放到箱子一边,使劲抹了抹嘴角,刷得从箱子上跳下。
  “嗯!”谢梵镜拍拍胸脯,一脸严肃,“就是我!”
  “就她?”旁边的铁柱满是狐疑,眼睛眯成一条缝。
  “没见识,妇女能顶半边天呐。”
  白术击掌,“来,整个活!”
  “嗯。”
  谢梵镜乖乖听话,她微微侧身,将小拳头提到腰间,用力握紧。
  剧烈的大风不知从何处袭来,将两人眼睛都吹不开,一时间,有如万千弓弦齐齐拉动的响声不绝,空气如破布般被轻易撕裂。
  “停!停!”
  白术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边死命招呼。
  “驱神造物就好,不要这么大阵仗——”
  谢梵镜歪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继续照做。
  她松开拳头的那一刹,不知何来的大风骤然停熄。
  一头由元炁组成的大猫突然出现,它俯下身子,蹭了蹭白术。
  “驱神造物!”
  白术一脸自傲,卖弄新学来的名字,“厉害吧?”
  “好厉害的东西。”铁柱畏惧又好奇地啧啧赞叹,“能教我吗,这比杂耍厉害多了!”
  白术:“?”
  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解释清楚,而铁柱的眼神登时就变了。
  他对谢梵镜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底的畏惧,却又平添了几分。
  士庶之别,在这方天地,竟然这么巨大吗?
  白术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铁阎罗的事,铁柱的胆子,从不比兔子大多少。
  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宽心了。
  在这个时候,铁柱才终于不再流汗。
  白术故作宽慰地拍拍他,又略略交谈几句后,铁柱睡意竟又涌了上来,没过多久,便重新睡去。
  吹灭火把后,身畔呼吸从均匀变得急促,继而,就是如雷的鼾声。
  白术从地上爬起,无奈看了铁柱一眼。
  他睡觉向来死沉,雷打不动,连鼾声也像响雷。
  又朝另一侧望了眼,那个小小的身影盖着被子,蜷成一团,看来已经睡熟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离两人最远的一处角落坐定。
  白术从袖袍拿出小瓷瓶,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米黄丹丸,张嘴服下。
  丹丸入口即化,清凉药液从喉咙滑进肚腑。
  他双目紧闭,两手放在膝上,随着呼吸的韵律时不时微微一动。
  在赤龙心经的运转下,那股清凉的药意被飞快炼化,同时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四散,飞快蔓延到四肢骨骼。
  白术眼中喜色一现,他又从袖袍中取出一个小瓶,看也不看,拔开蜡封就直接倒进嘴里。
  随着一颗颗丹药的灌注,骨骼里,渐渐生出如虫蚁爬动的细痒感,一抹玉色悄然沾上。
  骨骼变得更为坚韧,体内蕴含的生气越来越浓烈,就连真炁,也精纯了不少。
  毛孔中微微渗出一些暗红的淤血,这是修炼中排出的体内废血和残渣。
  新生出的血液和变化后的骨骼,比先前更旺盛、更坚韧。
  在内视下,一根根本就白皙坚硬的骨骼被染上一层淡薄的玉色,只是那层玉色极浅,像被薄薄涂上一层,遮拦不住骨骼原本的颜色。
  白术心念一动,火光从毛孔里喷出,真炁流转,将身体污垢洗涤干净。
  玉骨丹,果然名副其实。
  肉身强度虽然提升了不少,但面对府外无尽的活尸和西府的铁阎罗,显然还是不够。
  白术起身,随便寻了个铁箱坐下。
  丹房里,别的不多,储物的铁箱却是再多不过。
  在他默默思忖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她爬上铁箱,和白术并肩坐在一起。
  “还不睡吗?”白术偏过头,“晚睡可是长不高的。”
  “你害怕吗?”
  害怕?
  白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他刚想违心说几句场面话,什么谁要害你就从我尸体跨过去,什么我永远会站在你的前面。
  这种话连他自己听了都会发笑,可用来骗骗这个小傻子,肯定是够了。
  毕竟,自己还需要她啊。
  “你害怕吗?”
  谢梵镜不给白术半点思索的时间,紧接着又问。
  害怕……
  被那双乌漆的眼睛认真望着,白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害怕吗?”她又问。
  好烦啊!死小孩真是欠打!要不是揍不过,我现在铁定就抽你了!
  白术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闷,他定定看着谢梵镜,面无表情,而边上的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始终安静地回望自己。
  “我……”
  他的声线颤抖,双手慢慢掩住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的喉头,终于动了动。
  “我害怕啊……”白术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