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旧敌
这是一座隐藏在市井中的宅院，旁人的记忆中，这里住着一个脾气古怪孤僻的瞎老头子。年纪不小的老人独自住在这似乎更加古老的空荡荡的宅邸里，从来独来独往，仿佛没有什么亲友熟人，更不与左邻右舍交流。
然而此刻半夜，这宅院的堂屋中却灯火通明，有三人围坐在桌边。
与看起来破败老化的外表不同，这座无人见到的宅邸内部其实并不老旧也不破败，虽然也算不上富贵，但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而整洁。
——外人几乎都猜不到，过往几年中，曾经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万古宗最后剩下的几人，就躲藏在这座看似阴森破败的旧宅里，避开了所有仇家的视线。
顾绮南蹙着眉，手指一下下敲着木质的桌面，语气中掩不住的忧愁。
“顾言现在在外面到处杀人，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惊动修真界，到时候再想保住他就麻烦了。”
顾沂冷淡道：“别说保住他了，到时候被牵扯上，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顾风清一边用手指挠着怀中小白猫的下巴，一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题是，谁去阻止他试试看？”
另外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顾风清叹了口气，语调却还是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当年顾行一心想要强到天下无敌的傀儡，后来才有了顾言。如今这最强之刃反噬，自然就是报应了。他倒好，一死了之，现在全是我们的麻烦。我们三个捏在一起都不够他一个人杀的，还想阻止他？何况听绮南姐你的口气，不仅要阻止他，还要不伤他的性命……你还是做梦快一点吧？”
被这么连讥带嘲的呛了一番，顾绮南也不生气，倒不如说自从死了妹妹之后顾风清就一直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调子，万古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她轻声问：“那你说，怎么办呢？”
顾风清撩起眼皮，瞥了另外两人一眼：“怎么办？随他去！让其余人来解决他好了，谁输谁赢都别管，管好我们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顾绮南狠狠皱起了眉：“就不管？”
“不然你想怎么管？”顾风清仿佛在笑，语气中却全是漠然，“我们上去就是送死，到时候除了白白把我们的命也赔上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顾绮南抿了抿唇，虽然顾风清说得不好听，但这确实是事实。
虽然都是从万古城走出来的人，但他们之间依然是有差距的。单论实力，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见得是顾言的对手，何况如今万古已经是损兵折将，除了顾言之外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顾风清和顾沂的实力都只能算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中等，她自己更是垫底的存在。
再加上如今顾言失控，几乎彻底成为了没有神志的行尸走肉，但实力却肉眼可见地更强了。他们哪怕是拼上命都不见得能打赢杀死顾言，更别提不杀他却制止了。
可是……
“当初我们二十多个人一起离开万古城，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了。”顾绮南幽幽说，烛光将她眼底照亮，仿佛有什么在闪烁，“何况他还是顾行留下来的弟弟……我们当真就这么看着他死吗？”
顾风清沉默了片刻，最终却还是一笑，笑意森冷，带嘲讽之色：“……绮南姐，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你管他叫活着吗？”
每一个字都被他咬在齿间，像是要说服谁：“他、早、就、死、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顾沂忽然开口：“我们不能不管他。”
顾风清一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沂打断：“你就没想过顾言为什么会失控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顾风清反问，“封印破损，流放之地怨气毒气大量泄漏。顾言本就是已死之人，更容易受到影响。被那些怨气和恶煞同化，神志被彻底吞噬，不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以为，封印破损，我们就不会受到影响吗？”顾沂盯着他，问。
“大不了就当做我们从来没有从流放之地走出来好了，活到如今我也算是够本。”顾风清无所谓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恶意，“何况真到了那一天，那些养尊处优的第五洲上人肯定比我们先死……哈，这可终于算是轮到那些人尝尝我们尝过的苦了。”
顾沂又问：“你就没想过顾言为什么会失控吗？”
顾风清一挑眉：“你没病吧？我刚刚不都回答过你了……”
他忽然一顿。
顾绮南神情染上忧色：“顾言之前在流放之地生存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失控，如今却被这仅仅泄漏出一点的怨气所影响……只怕流放之地内部也出现异变了。”
“那就一起死呗，最差不过死后去长离海重逢，还有那么多人给我们陪葬呢。”顾风清一撇嘴，“喂，我说，你们不会这会儿忽然想去拯救世界了吧？我们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这所谓的世道与世人没给过我们一丝半点的善意，如今你倒打算去帮他们了？都是万古城出来的人，做什么好人好事呢？”
顾绮南低声说：“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再没有人能遇到我们这样的命运。”
顾风清目瞪口呆：“怎么？你不仅想救第五洲，还想连流放之地里的人一起救了？要我给你建一座庙把你供起来吗？喂你冷静一点啊！”
他望着另外两个人：“世界毁灭就毁了吧，所有人都一起死又有什么不好？这鬼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我们自己都不怕死，还去操心别人怎么样？你们不是吧？”
顾沂问：“当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你妹妹呢？”
顾风清神色一僵，扯了扯嘴角：“和她就更没有关系了，她都死了多少年了。就算有轮回转世，那也不完全算是我妹妹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这些年东奔西走，都在找什么呢？”顾绮南问，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了然和怜悯，“顾风清，你根本就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你只是怕做不到，因为怕做不到，干脆就说自己不想做。你从来都是这样，说得再狠心，你也只是胆怯而已。”
顾风清深呼吸了数次，捏着茶杯的手松了又紧，最后一甩手扔了手中茶盏，没好气道：“行行行，别人都没办法了，只好等我们这些十恶不赦的混蛋去救人了。你这么有勇气，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办？你是能唤醒顾言还是能像三君一样把流放之地重新封印起来？”
顾绮南不答，第四个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我倒是有个建议。”
三人齐齐回头，就看见沐北诺走了进来，季延君则跟在她身后，一手牵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
顾风清打量了面前人一会儿，一笑：“洛姑娘这拖家带口地来做什么呢？”
沐北诺在堂屋中站定，坦然道：“来和你们谈个交易。”
“您说。”顾绮南开口。
“顾言的事情，我来解决。延君也留在这里，若你们有需要便和他说，他可以帮你们的忙。别的不说，起码是个战斗力。”她声音虽轻却坚定，“作为代价，请你们帮忙照顾阿草和云云，将来再把她们送到妖皇那里去。”
“你没病吧？”顾风清觉得自己身边人的脑子好像大部分都有点问题，“让我们跑到西寂岭去自投罗网？”
“你们总会去的。”沐北诺并不在意，只看着顾绮南，“她们毕竟是赤芜和素墟两族最后的后裔，把身份说清楚，妖族不会不接受。”
顾绮南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说……”
“唯有天命之外的人，最能撼动天意。”沐北诺点了点头，“不知这交易，你接不接受？”
“我只有个问题，”顾绮南问，“顾言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做？”
沐北诺笑起来，有一种她特有的温柔之色：“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她转身，就要离去。
宣和茵忽然挣脱开季延君的手，跑过去拉住了沐北诺的衣角：“姑姑……你会回来吗？”
沐北诺顿了顿，蹲下来亲了亲她额头：“大概不会回来了，所以以后阿草要听话。”
宣和茵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似乎很努力地想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却还是控制不住眼泪滚落。
顾绮南叹了口气，走过来牵走了小姑娘：“您又何必对小孩子说得这么清楚。”
沐北诺保持着半蹲地姿势，半晌笑了笑：“当年我对久安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骗他的话。如今这大概也是我对阿草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不想骗她。”
顾绮南问：“明知有去无回，您也一定要去吗？”
“我非去不可，”她安安静静望着把脸埋起来却看得出在抽泣的孩子，“不管他叫顾言还是久安，他都是我的弟弟。”
她站起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