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天灾

  说是说万古覆灭便算除了最后一笔心头大患,以至于姜沅芷都一时闲到有些无所适从,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可以从此走上养花遛鸟谈恋爱的退休生活了。只能说是事情不再那么紧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即使顾行留下的那个高悬于顶的大劫预言轮不到姜沅芷来操心,该她忙的事情依然不少。
  妖皇这名号听上去好听,换了三千年前也确实是足够高大上,能够与人君平起平坐,地位仅仅略逊于天谕教主一筹。但到了这个年头……那就真的只有名号好听了,实际上就是个做苦力收拾烂摊子的。
  可惜如今妖族这种七零八落的情况,都找不出一只妖来能让她甩锅就走,于是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万古分崩离析后怎么处理战利品就是一门大学问,何况虽然在妖族归乡一事中大家都有了一定默契,但具体条件还是要慢慢磨的,这种大事,不来来回回谈判上一年半载都算对不起这事的重要程度。
  毕竟总共东西就那么多,妖族要是归来其余势力就必须要让渡出部分利益,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大方小气的区别,而是必须考虑到更多人更长远的复杂问题。而妖族如今到底也已经不是三千年前称霸一方的地头龙了,当初就已经伤筋动骨,流亡这么多年更是元气大伤。若是当年的妖族还能豪气地说一句你们慢慢争我们有钱不奉陪,如今的妖族也只能锱铢必较地撸袖子就上。
  对于妖族来说,他们三千年都等下来了,能回归便已经是意外之喜,谈判谈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是问题。不管怎么说,起码有了盼头那就是好事。
  然而对于姜沅芷来说,这种事情比真刀真枪地打一百架都要令她头痛。
  虽然乌家也出了人来帮忙,虽然容煊干脆真的就以一副嫁到妖族的架势直接坐到了他们这一方阵营和人谈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今宣家也没几个活人,而且那几个看上去也并不打算认回自己宣家后裔身份的样子。他当初把宣家拉起来也只是为了对付天谕和万古,又不是真的对仙门之首的位置有什么执念。反正现在宣家他说了算,别说暂且联盟谈判了,直接合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谈判的过程依然漫长得让姜沅芷无数次想要掀桌走人,然后又在回想起那一笔笔流水般的开销之后生生忍了下来。
  等到最后所有条件都撕扯完毕,姜沅芷觉得自己简直被磨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也亏得黎初晴和裴夏临主动放弃了大量的利益,才使得事情变得简单了一点。毕竟天谕和裴家财大气粗,不是太在意这些东西,相比之下对她们而言,换一个好名声好人缘更重要一些。
  几乎是利益分割的谈判刚刚结束,姜沅芷就彻底放弃了继续与人打交道,潇洒利落到可称为如释重负地与其他势力告了辞,领着那些幸存的妖族和容煊一起回了西寂岭四方谷.
  时光从来如流水,一些东西被带走后再也寻不回,却也有一些在百转千回后又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像是草木枯荣,花谢又开,年年不同,却又仿佛年年不变。
  春风又吹绿了第五洲,西寂岭的山林中草木新生,妖族渐渐开始在这片故土驻扎下来,曾被血洗废弃多年的四方谷中百废俱兴。
  这日有贵客登门。
  裴家的家主坐在会客的大堂内,眉心火纹灼灼,依然是那般明艳到灼眼的美貌,眉心却是蹙着的,显出一种压抑的凝重来,细看还能看出她面容之下暗藏的焦灼疲累。
  窗外是鸟语花香,屋内却是一片沉寂。
  坐在她对面主位上的姜沅芷看了身边人一眼,开口:“裴家主忽然来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是和妖族有关,还是和我个人有关?”
  裴夏临笑了笑,笑意却似乎有些勉强。
  “你性子我了解几分,何况都如今这个情况了,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她伸手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可以说都无关,也可以说都有关。”
  她闭了闭眼:“你应该还记得,当初顾行所说,天命注定的人族大劫一事吧?”
  听了这话,姜沅芷也下意识皱起了眉:“自然记得,这件事当初还是我转告给您的,也提醒您要小心那几个人了。可是据我所知,目前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动静,难道有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情况吗?”.
  人族大劫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就算是出自顾行口中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姜沅芷也不可能彻底忘在脑后。顾行已死,万古覆灭,想了想值得防着的主要还是万古那几个至今不知所踪的高层,毕竟不是她看不起谁,一般人还真闹不出那么大的事情。但不管是顾言还是顾绮南,又或者是顾风清和顾沂,顾行死后的这五年多来都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失去了踪迹。
  这几乎成了她摆脱不掉的心病,事实上前两年姜沅芷有不少次梦见洲原之战依然在原本的时间爆发了,有时候是顾行没死领着人到处杀人,有时候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则是微微笑着的阿草,也就是在这一夜夜的梦中她才忽然注意到,虽然阿草——或者说宣和茵——长得与顾行并不太相似,气质也迥异,但他们笑起来时眉眼一弯,唇角勾起的弧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像是一种奇特的、血缘带来的相似点。
  于是有时她梦到的甚至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陌生人,唯有那双眼睛清晰而熟悉,那是宣家人的眼睛,看似含情,眼底却全是冰凉的恶意。
  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又怕吵醒另一个人,只好披上衣服在阶前坐到天亮。她最初总以为容煊没有发现,毕竟他什么都没有问过。直到有一天旭日初升时,她恰好回头,看见日光照亮一双熟悉的眼,如流水映桃花,带着三春暖意与无言情意。
  也不知他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他依然什么都没有问,只在那些夜晚陪她一起等到天亮,有些事便如天地浩大,而日升月落亘古不变。于是她心中也慢慢安定下来,那些无缘无故的恐慌渐渐沉淀,不再像最初那般紧张了。时间不紧不慢过,本该爆发洲原之战的491年来了又走,甚至连原本历史上战争结束的494年也过去了,依然天下太平,未起狼烟。
  她半夜惊醒得越来越少,后来想起来才发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做那样的噩梦了。从始至终容煊什么都没有问,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像是一种不必解释的默契,都知道对方会明白。
  因为有另一个人永远在,于是便也不必恐惧。
  可这依然不代表她便彻底放松了警惕.
  裴夏临苦笑了一声:“没有,我们也没有发现那些人的行踪。或者说,如果只是发现他们在做什么还好一点,毕竟当初全盛时的万古我们都敢打,如今那些残兵败将也不至于让我们无能为力,只怕是……”
  她从须弥戒中摸出一册本子来,递到了姜沅芷面前。
  姜沅芷随手一翻,愣了一下,又仔细从头看起来,越看神色越凝重。
  地震、洪灾、山崩、干旱,甚至是瘟疫……第五洲毕竟那么大,一年到头总会发生几次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值得奇怪,但是此刻信息汇总起来,就显出一种令人觉得恐慌的预兆,仿佛山雨欲来。
  “这几年来,这些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单看可能感觉不出什么,但统计起来,发生的数量几乎比十年前翻了三倍,而且还有很多影响极其严重的大型天灾,放在过去甚至是百年难见的那种级别,近几年却频频发生。所以如果统计伤亡人数和损失情况的话,对比只会更加可怕。”裴夏临声音轻得像是气声,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般,“我不担心人祸,我只担心……若是战争真的被我们压了下去,这所谓的天命大劫,会以另一种方式发生。我就怕这些天灾都只是预兆,不死够人不会停止……”
  “还有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她还在接着说,“流放之地的封印在破损,我们尝试修复却不见多少成效。第五洲上已经开始受到影响,有不少地方发现了少量从未见过的怪物和恶煞。而按照地方再一查……”
  她抿唇,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灾祸频发地的分布,与封印破损地的分布,基本趋于一致。”
  姜沅芷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也就是说,其实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别的不说,这个恐怕是的,”裴夏临翻了翻那册子,指着某一页上写着的瘟疫状况,“虽然表现相似,但是与其说是瘟疫,不如说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慢性毒素。而根据天谕教的记载,流放之地上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毒,所以进了流放之地的人基本都活不长……要知道他们还是修真者,本该比一般人更能抗毒才对。”
  “若是封印彻底被解开,整个第五洲只怕都会……”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姜沅芷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星陨之战最后的结局。
  ——第五洲和荒原的对抗逐渐转为各大势力的乱斗,混战到最激烈的时候,顾烟和破坏了流放之地的封印,恶煞凶兽肆虐,本就打得两败俱伤的各势力损失惨重,最后好不容易才拉起联盟重新将封印补全,但那些牺牲都再也补不回来。
  顾烟和今年只有十一岁,何况时间也对不上……人为的破坏能够修复,如果是封印自己崩溃了呢?
  姜沅芷心头一寸寸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