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献祭

  这座藏在灰暗建筑中的大殿却是一派富丽堂皇之象。
  这大殿几乎是密闭的,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条长长的走廊之外没有其余开口,四面八方透不进天光,却不显得逼仄阴暗。穹顶极高,便有了几分壮丽宏伟之意。玉石铺就地面,能印出隐约人影,珍珠镶于殿顶,远望如漫天星河,四面墙壁上也以金银珠玉饰之,在满殿灯火的映照下,一片璀璨光芒,使人目眩神迷。
  ——就连那灯也是白玉镶金,价值连城。却被毫不吝惜摆满了每个角落。
  堪称穷奢极欲。
  但即使是这样的背景也压不住坐在殿中的那个人满身风华,分明是面色苍白的病重模样,身上甚至没有一丝半点灵力波动,从气息上来看完全是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身体更差——可他只是那么斜倚着一坐,唇角笑意一抹,周围的一切也便都成了陪衬。不必万人跟随也不必故作威严,他就如同坐在天地正中,面前万众俯首。
  然而姜沅芷却没有功夫仇富也没心思去欣赏他,只觉得心中凛然。
  这座大殿之中,除了他们之外,一共只有顾行与顾辞镜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中,顾行身无修为,唯有一个顾辞镜的战斗力能与在场大部分人相比,然而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她再如何,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更不要说,还有一个bug级别的左靖炎。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实力对比鲜明的情况下,顾行和顾辞镜却依然没露出什么担忧或者紧张之色。
  顾辞镜依然站得笔直,神色冷淡,如千年玄冰雕刻成一尊人像,分明身姿纤秀,站立时却如山岳,有几分巍巍然之意;顾行更是含笑望来,手中一把素色玉骨扇一下下落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扇柄上坠着的挂坠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动,温润的白色里泛着一点点的翠意,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那是一朵含苞未开的玉铃兰,象征着宣家后裔的身份.
  说实话,注意到等在这里的这个人并没有修为的时候,姜沅芷的第一反应是顾行跑了,留下来一个没什么用的人糊弄他们;第二反应是这家伙在装模作样隐藏实力,好放松他们的警惕。
  然而看着此人的气势与态度,再看看那孤零零一朵白玉铃兰花,姜沅芷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顾行本人,而且他还真的就是这么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
  好歹姜沅芷也和容煊认识这么多年了,一路而来见过的宣家人也多。等到容煊占领了宣家仙府收拢了残余势力之后,也不吝于将资料与她分享。所以她如今也算是对宣家了解甚深,对玉铃兰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清楚得很。
  这宣家伴生玉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并非后天配备的信物,而是每个宣家后裔天生就能幻化而出的、类似先天灵器的东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宣家灭门都这么多年了,那些人却能人手一串玉铃兰。而所谓的巧夺天工不知如何雕刻而成的玉饰——本来就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自己长出来的。
  虽说以玉称之,质地也如同美玉,实际却如活物一般,会随着主人的实力增长而生长。某种意义上,宣家族内的人看一眼对方的玉铃兰就知道对方的实力,可以说十分方便快捷。
  宣家血脉之人甫一降世,便生来带有一朵白玉铃兰,却只是花苞模样,随着年岁渐长修为加深,这花也会慢慢长大开放,等到完全盛放之态,又有下一朵铃兰长出。
  姜沅芷最初遇到容煊时,对方的玉铃兰已有两朵开花,第三朵刚刚长出花苞;到如今三朵开满,第四朵也已经半开。
  而她在天谕教古祭坛里遇到的阿草,玉铃兰已经开到了第七朵。
  ——按照宣家典籍记载,七朵铃兰便已经宣家有记载以来的最高纪录了,从未有八朵九朵的出现。
  越到后期,这玉花生长开放得也就越慢,别看容煊如今二十多岁已经有了近四朵,但第五朵依然遥遥无期,以他的天赋,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开到六朵。
  当然了,容煊这个三点五自然和阿草的七差得远,但顾行那几乎就是零啊?
  可是说好的邪道傀儡术宗师呢?就算这门法术出了名的诡异莫测,它好歹也是个修真功法,没有修为算几个意思?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万古是个非常神奇的势力,而顾行是个不讲逻辑的人。
  但如今这已经不是不讲逻辑的问题了,是违反了常识的问题啊。
  ……一个连一点点修为都没有的人,在修真界搞风搞雨,弄得许多人焦头烂额,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当然姜沅芷并不是没见过实力不出众却智谋过人的人,但这种人说实力差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和“完全不曾修炼”是两码事。而就是这样一个不曾修炼、身体虚弱的人,却能带着一群亡命之徒冲出那个吃人的鬼地方,能让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不信天命与鬼神的实力超群的桀骜之徒俯首以其为主,此人能力可见一斑,即使是在这种完全的劣势之下,也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
  一片沉默之中,顾行忽然轻笑出声:“你们终于到了,我可等你们许久了。”
  姜沅芷望着他,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到了现在某些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就好比顾行根本就不惊讶他们到来,大概是真的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情况,特意等着他们,甚至有可能就像她猜测的一样,是故意引他们前来的。
  而显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也不是只有姜沅芷一个人,其余人神情都带着几分戒备与警惕。
  ——顾行表现出来的是这种成竹在胸的状态,偏偏他们又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这就让人不得不忌惮了。
  最终是容晏打破了这一片沉默:“你早便知道我们在最近会过来,所以遣散了手下,甚至关掉了机关?”
  毕竟要面对的是多年仇敌,自他接近万古总部以来,就已经收敛了面上惯常带着的温然笑意,此刻开口时面色沉肃,几乎不像是那个出了名好人缘好脾气的容家家主了。
  他的语声依然平缓,却压抑着滔天的仇恨与怨愤,仿佛暂且沉寂的火山,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开来,炽热岩浆将会吞噬一切,或有毁天灭地之能。
  顾行面对这样暗藏杀机的气氛,却连神情都没有变一变,还是微笑着:“诸位果然敏锐。”
  ……语气中居然还带着点欣慰。
  ——问题是看看这一路而来的情况,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问题来啊?他在那里欣慰个什么劲?
  容晏眼底也浮现几分似讥似嘲的神色:“阁下当真给面子得很,还花力气替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开了路。”
  “过奖了,”顾行却似乎没听出来容晏语气中的恶意,依然笑意盈盈,“我若拿机关埋伏来招待你们,才叫真的客气过头。不管是我手下那些人还是这地方的机关,都不可能拦得住几位,甚至无法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我要是不把路清了,才是给你们白送。”
  “您可真是个体恤爱护下属的人啊。”乌夜啼语气听上去诚恳,还带着敬辞,言下之意却是满满的嘲讽。
  “我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又何必多说这一句。”顾行抬眼望向她,眼底依然满是笑意,语气平静,“既然时幼没能在传送阵中杀死你们,那我大概也拦不住你们来这里。”
  姜沅芷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早就知道顾时幼会在那里截杀我们?他和你说过?”
  “自然没有。”顾行面上依然带笑,眼中却仿佛有一闪而逝的悲哀。那情绪太过细微,姜沅芷几乎怀疑那是她的错觉。
  他说:“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手下,但万古的人帮我做事都只看他们是否愿意。如果真的铁了心去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他们。他哥哥死在你们手上,怎么可能不来找你们复仇?这种复仇的事情,他不会拖其余人下水,仅凭他自己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自然只能借助别的力量了。”
  “这么说来,你其实是就这么看着顾时幼去死?”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若他能拖着你们一起死,想必也是心满意足。若他不能,那就是你们棋高一着,他已经尽了力,也就没什么可说的。”顾行又恢复了原本那种态度,看不分明情绪,仿佛顾时幼的死亡也无法使他动容,“时幼的这个计划其实是可能杀死你们的,所以我可以等着看结局。但那些人与机关却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我也就不必白费这个力气了,徒增损失而已。”
  “是这样吗?”容煊忽然问,“我还以为,你是和当年在西寂岭自焚前一样,故意请我们来看一场戏呢。”
  顾行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殿中忽然一静,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那是姜沅芷前世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是万古之主顾行最后的结局。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宣和茵以绝生之术将时光重置后,命运线就已经分岔,两个“顾行”甚至不能算作是纯粹的同一个人了。
  然而容煊这话却说得笃定,其余人也没有因为这句有些古怪的话而露出什么惊讶神情。
  顾行必然知道那条命运线上的自焚西寂岭一事,或者说,他其实就是那个在万众瞩目之下葬身火海之人。
  ——乌夜啼曾经说过,宣和茵逆转了时空,乌家趁机把姜沅芷带回了这个时代,容煊则是被无辜波及到的纯路人甲。他们两个虽然是天命之外的变数,却应该都不在宣和茵的意料之中。而宣和茵也就是阿草本人的魂魄虽然也回到这个时代,但只作为他人察觉不到的“鬼”存在,自然也不可能改变些什么。
  但是宣和茵想要改变既定的结局,耗费了巨大的代价才令时光逆流,自然不可能只为了让一切重新上演一遍,一定会存在某些与前次有明确不同的、除了姜沅芷和容煊之外的、第三个变数。
  将目光放在万古或者说顾行身上,是因为万古的情况与历史上的有所不同,如果说有些改变还能以被他们影响和未被世人所知的真相来解释,有些事却无论如何解释不通。
  与姜沅芷的前世相比,万古出现在荒原的时间早了数年,后来的行动也有了不小的改变。然而他们的行事却依然是典型的“万古宗”行事。于是他们在最后猜测,是顾行带着另一条命运线上的记忆,所以很多事情都有所改变,却不曾改变自己的作风。
  按照他们所想,虽然这只是推论猜测,却足有七八成的可信度,所以容煊也便在此时说了出来。
  ……反正就算真的错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而顾行此时的表现,也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正确性。
  若不是知道另一条命运线上“顾行”最后的结局,他应该根本不清楚自焚西寂岭是什么才对。
  顾行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点,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忽然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
  “当年登天之战中,宣家说是灭门之灾,满门被杀,老弱妇孺一个不留,只有宣无洄被活俘囚禁,撑了六年才找到机会出逃。”顾行忽然换了个莫名其妙的话题,竟在此时讲起了宣家旧事。“但是实际上,宣无洄就是凭借着自己继承人的身份,故意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给其余人争取到了离开的机会,才会被明家抓住。宣家毕竟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嫡系就有上百口人,旁支分支数不胜数。”
  没人搞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权衡之后,所有人还是决定先听下去。
  ……姜沅芷眼角余光瞥见裴秋辞不耐地皱起了眉,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与人来往客套的事情,何况面对的是注定的敌人。总觉得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说“啰嗦什么打就是了”,只不过这话尚未出口,乌夜啼就拉了他一把,面色有些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
  裴秋辞嘴角抿得更紧了些,却到底垂下眼,将话吞回去,也跟着其余人一起听顾行讲述一段旧事。
  那些藏在明面上的故事背后的爱恨与真相.
  明家兄弟再如何厉害,身份摆在那里,根本没能力知道宣家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又是否真的杀干净了。虽说背后还有个天谕教,但是当时乱成一团,天谕事后再清算,也只能确定大部分死者身份,剩下一部分只能被记作失踪。
  所谓失踪的人里,有的是被杀后面目全非,没被认出身份来,有的则是死在了逃亡途中,但也有一部分,真的逃出了生天,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其中就包括顾行的外祖父和容煊母亲的祖父,也包括当时宣家主最小的那位姑姑宣熙玉。
  宣熙玉逃亡日久颠沛流离,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后人能够知道的,只有她后来遇见了当初与宣家算是多年对头的杏阳沈家大小姐,最后她们两人互换了身份,沈家大小姐代宣熙玉而死,宣熙玉则以沈蔓茹的名字活了下来,养大了沈家当时最后的小公子。
  时光荏苒,数十年转眼过,宣熙玉最终死于病榻,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沈家后人。
  仇与怨都葬于黄土,宣沈两家的恩怨在这些岁月中被冲刷殆尽,只剩下了那些以爱为名的情绪。
  宣熙玉至死都不曾忘掉自己的姓氏,虽未曾开口,那沈家后人却也知晓她挂念着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于是在她死后,那个名叫沈余的少年人就此拖着病体,踏上了寻访之路。
  ……寻找当年幸存的宣家后人。
  沈余毕竟是由宣熙玉养大的,从小到大也知道了不少关于宣家的秘密,所以这连天谕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居然真的被他做成了。他照着宣熙玉曾经说过的宣家谱系,一个个去寻找他们的下落,最终汇聚成一本厚厚的书册,一并烧在了宣熙玉坟前。
  在完成了这件事情后,沈余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而他辗转找到徐家时,顾行也曾经看过那本耗尽他一生的书册.
  顾行笑着问容煊,神情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愉悦:“按照那本书册记载,当年你母亲被天谕教发现了行踪,在你父亲为了保护她而死后,确实想生下你托付给自己小姑,再自己去与天谕当时的那位圣女殿下决一死战——当然她最后也确实和冉天韵同归于尽了——但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却是死胎,宣家的这一脉至此断绝,那么你又是谁呢?”
  容煊看他的眼神几乎可以说冷漠:“与你何干?”
  “我就是在想,你其实根本不该是‘容煊’,不过是鸠占鹊巢之辈,不是宣家人,也不是齐家人,”顾行的语气有种轻描淡写的恶意,“结果现在你凭借着宣家后裔的身份成了宣家之主,又因为齐家之子的身份使别人为你牺牲良多,现在又因为被你牵连而来与我为敌,不觉得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吗?”
  “你也不必挑拨了,”被提及的“有人”容晏笑了笑,说,“我自小认识的就是他,看做是兄弟的也是他,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那么多年相处又不是假。更何况再退一步说,这件事情与你也无关,就算不因为我这个表弟,我与你也注定是敌人,没什么可说是牺牲牵连的。”
  容煊干脆懒得理睬他这些话,只是说:“你说你的手下和这里的机关拦不住我们,那你觉得,我们如今若要杀你,你自己又能不能拦得住我们呢?”
  顾行也不执着于刚才的话题,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坦然说:“拦不住。”
  容晏刚想接着说什么,就见顾行忽然抬起手。
  从他们进来开始就始终不动不言地在一边装雕像的顾辞镜反手一掌,拍在了身后屏风之上。
  那屏风是玉石质地,墨玉为枝,翡翠做叶,无暇白玉雕刻成花,加起来成枝繁叶茂郁郁苍苍一棵树。
  遂古之树。
  刹那间,宽敞的大殿中,地上浮现无数阵法,一个个身影出现在周围,渐渐形成包围之势,沉默着将目光投到了姜沅芷几人的身上。
  大殿中多了这许多身影,竟然显出几分拥挤压抑。偏偏这些“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从衣角到发尾都不动,甚至连呼吸起伏都没有,于是就更显出几分古怪可怖来。
  那些“人”与活人无疑,甚至比一般人长得更好看,眉眼五官无一不精致,站在那里却毫无生机,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如同死物一般。
  那不是活人,只是顾行的傀儡。
  姜沅芷脸色有些不好看,倒不是畏惧这些傀儡,而是想起这些傀儡的本质,就忍不住心生反胃。
  ——不提别的,这些傀儡的主要材料,其实就是尸体。已死之人的血□□肤骨骼静脉,被顾行拆分重组,最终成了这样的怪物。
  左靖炎环视了一周,显然也看出了这满殿傀儡的本质,心中也有几分厌恶,于是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凭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就能拦住甚至留下我?”
  顾行也不生气,又将右手按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拧动了上面的浮雕。
  一阵细微的机关声响起,他面前三步距离之外,地面缓缓升起,那部分却不是实心的平台,而是一个不大的铁笼。
  有人在里面抱膝坐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但那狭小的笼子还是显得逼仄。
  姜沅芷在感知到对方气息的时候已经愣了,不由地低呼出声:“宋亦?”
  顾行弯下腰,打开了铁笼的门,将宋亦从里面拉了出来。他的手触碰到宋亦肌肤时,对方忍不住颤了颤,一个下意识躲避的姿势,然而铁笼狭小无处可躲,她最终还是没有反抗地被从笼中拉了出来,跪坐在了顾行脚边。
  姜沅芷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她此刻实在是狼狈,一头长发未绾,凌乱地散落下来,素色衣服上透出隐隐血色,脸色苍白泛青,神情失魂落魄,眼中光芒涣散,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恍惚地看着面前人。
  ……这才多久,她怎么就这样了?
  顾行悠然笑道:“虽说估计也拦不住你多久,但不计代价的话,应该够给我争取到杀了她的机会了。”
  容晏也是心中一惊。
  他对宋亦虽然算不上有多少情分,但是考虑到由她来继续管理徐家进而控制临祁,总比在这内忧外患时期任由临祁乱成一锅粥好,所以才将宋亦送了回去。他当时和宋亦说的话其实也是出自真心,觉得顾行应该不至于把她怎么样,谁知道还是失算了。
  但也仅此而已,宋亦如何,其实他也不太在乎。或者说,若能救下来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救不下来,那也没什么,他并非心软到见不得不是敌对的无辜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何况宋亦是否无辜又是否立场敌对还要两说。
  “你该不会觉得,手中有一个人质,就可以让我们退走了吧?”容晏问。
  “我也没那么天真啊,”顾行怡然微笑,“但是你们为什么不先看看脚下呢?”
  姜沅芷下意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这玉质的地面上雕刻着繁复纹路,原本只觉得是装饰性的花纹——反正顾行这人的奢靡成风他们也算见识了——所以也就忽略了,此刻再一看,才悚然发现这似乎是阵法符文。
  这座大殿的地面,居然是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巨大的阵法。
  但再怎样强大的阵法,在绝对实力面前依然没有什么用处,或者说,左靖炎站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顾行的一切行动便都成了垂死挣扎。
  当然,姜沅芷这种阵法废看不出这阵的用处,不代表没人能看出来。
  “献祭阵法。”容晏研究了片刻之后,说,“但是献祭结果基本上与祭品的数量与实力成正比,死物无法成为祭品,你的能力又不足以献祭我们,就算你一狠心把顾辞镜和宋亦一起献祭了,只怕也换不来能与我们对抗的力量吧?”
  “你倒确实算得上是阵法天才,就这么一眼就能看出关键来,”顾行真心实意地赞扬道,手中玉骨扇敲在扶手上,“不过这不是献祭交换的阵法,而是单纯的,献祭阵法。”
  容晏拧起了眉。
  姜沅芷也有些茫然。
  她阵法学得确实不怎么样,但好歹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年书,基础知识还是过关的。关于献祭阵法,虽然她不会用,但是知识点还记得。
  一般来说,大部分献祭阵法的用途都是献祭交换,送上祭品,达成某种目的。图腾四族的图腾之力就是一种献祭交换,以损耗自身为代价,换取片刻的强大。当然凭借着图腾四族秘术和血缘保护,这种献祭并非不可逆,只不过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而已,所以还算好用。而宣和茵当初所用的绝生之术其实也是一种献祭交换,献祭了无数人的性命与修真者的灵力还有她自己的一切,换来时光逆流,一切从头。
  而纯献祭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东西了,或者说与普通人的祭祀类似,祭的是虚无缥缈的神,求的是所谓风调雨顺。远古时期的逢春之种也是为了这种祭祀而存在的,献祭逢春宿主,献给遂古之树,祈求这所谓神树的护佑。
  但是还是那句话,顾行没办法强行献祭他们,那他摆出这个阵法,到底意义何在?
  见他们都不明白,顾行好心地解释道:“这里是主阵,而第五洲和荒原上早就被我们画满辅阵了。”
  容晏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所说的意思,瞬间连脸色都变了。
  “主阵里只要献祭一人生命,好比说她,”顾行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宋亦,“阵法开启,联动的辅阵全部启动,献祭自动开始,在阵法内的人全部死亡,魂飞魄散……你们要不要猜猜看,我在外面留了多少个辅阵?”
  容晏脸色十分难看:“这阵法一旦开启,我们还可能逃脱,你却是必须死在这里了。”
  “无妨,”顾行语气轻快,“有这么多人陪着,归灵路上定不寂寞。”
  “你想怎么样?”一片被这神经病震撼到了的沉默中,姜沅芷问。
  顾行含笑反问:“哦?”
  “你若真的想拖着那么多人和你一起死,你其实完全没必要说出来。你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有别的目的。说吧,你想怎么样?”
  “也说不定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呢?”顾行双手一合,笑起来的昳丽眉眼更显出一种惊人的艳,“看别人明知道要糟糕,拼命挣扎还是逃不过,不也挺有趣的吗?”
  “或许,”姜沅芷冷淡答,“但是你行事向来出人意料,反正都如今这样了,说不定你愿意好好合作自己去死呢?你又不是没这么做过。”
  她话里带刺,顾行却依然笑得眉目生花:“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吧,来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
  “你们人多,我们人少,不怎么公平。何况混战起来容易破坏这大殿,我毕竟还是会心疼,不如就一对一吧?”顾行笑道,“就请我这位表弟和辞镜打一场如何?你们若胜,我就不献祭那些无辜之人。”
  姜沅芷脸色一沉。
  顾辞镜的实力摆在那里,除了左靖炎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过她,何况是几人中实力最差的容煊?
  她刚想拒绝,顾行就提前堵死了路:“不赌这个也行,那就赌我死前能拖多少个人给我陪葬吧。”
  “那就打吧,”姜沅芷震惊地回头去看,答应的居然是容煊本人,“但是我怎么知道,我打完后你不会忽然反悔?”
  “你也可以不信,不过就是回到原来的情况而已。”顾行无所谓道。
  “行,我答应了,”容煊一字一顿,“也希望你好歹有点底线,答应的事情也做到。”
  顾行含笑伸出手:“请。”.
  顾辞镜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顾行让她去与人战斗打赌,她便也无声地站到了场中心。
  她依然是一身普通的衣裙,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绾起,不施粉黛亦没有其余首饰钗环。但她依然是美的——只要不去看那半边脸上的狰狞伤疤。
  她从来不用武器,她的雾就是她的武器,千变万化都在其中,她靠着这些看似无形无用的水汽,杀死了她所有的敌人。
  容煊则沉默着伸出手,特殊的红色液态金属自他心口处蔓延开来,如火山熔浆流淌过,化作轻薄盔甲,覆盖全身上下。
  紧接着他抽出一把长剑来,剑身赤红,如燃烧的火焰,空气似乎都因这热度微微扭曲。
  他来到这世界二十二年,也早就习惯了这个与他前世几乎截然不同的地方。到了此刻这最艰险的一战,却还是习惯性地用了前世的战斗方式。
  他的天赋与身边人相比并不算出色,于是实力也只能算是过得去。所以很多时候他不爱与人动手,总是能避则避能让则让。
  ——反正总也有另一个人会执着武器挡在他身前,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将其余事情做好,使她后顾无忧。
  以往也有人嘲讽他只会躲在女人身后靠姑娘家保护也不嫌丢脸,姜沅芷听见这种话也不会和对方多废话,直接把人打一顿再反讽一句“被姑娘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不嫌丢脸”便是,他则向来一笑而过,从未放在心上。
  他的姑娘实力确实比他强大,这本就是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何况她擅长战斗也不惧战斗,他又何必非为了那点没意义的意气和面子去争这一口气?
  她擅长的、愿意做的由她去做,不擅长的不喜欢的则由他来补全,与人来往也好,生活琐事也好,情报算计也好,她挡在前方直面风霜雨雪雷霆霹雳,他替她除了遍地荆棘,护她裙角不染尘埃泥泞,也算并肩踏过尸山血海万里征程,不也是值得欢喜之事?
  ——可他前世数十年,自军校而进军部,又何曾畏惧过走上最危险的前线战场,余生与血火擦肩?
  顾行其实说得对,他原本不是宣家人也不是齐家人,他永远记得他最初的姓氏是安,自当护一方安宁,无惧战斗,无畏牺牲.
  一场修真者之间的战斗,最后竟成了近身搏斗,顾辞镜没使用大型法术,容煊也没用那些大侄子留下的大杀伤力火器。
  顾辞镜的战斗技巧都是从生死中磨练出来的,舍弃了一切花哨与形象,唯一的目的就是存活下来、一击必杀;容煊则是正统军校毕业的准战斗人员,是为了上战场做的准备,学的是世代传承千锤百炼、直来直往效率为重的战斗方式。
  在某方面,他们两人的战斗风格竟然有些微妙的相似了。
  姜沅芷咬着唇看着场中两人的战斗,看着顾辞镜白色雾气化作长鞭凌空抽来,容煊手中剑一撩而过自己险险避开,几乎止不住担忧。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任这家伙偷懒,哪怕把他拖出去打也该逼着他去实战!
  原本总觉得反正他再练战斗力也不如她自己,这种先天限制的事情毕竟是没办法的。何况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不擅长这个擅长别的,那她也不介意包揽所有战斗。
  然而没有早知道,此刻她也代替不了对方,也只能在旁边暗中着急。
  事实上容煊此刻的表现也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居然真的和顾辞镜僵持住了,虽然狼狈,却未落入完全的下风。
  顾辞镜大概也是有些不耐烦了,右手执鞭就往容煊脸上抽去,趁着对方闪身躲避,她轻飘飘向后退去,左手一抖,白雾化作数十道绳索,爆射开来后自四面八方蛇一般向容煊游去。
  容煊神情冷淡,却不见紧张之色,长剑一收,两手各甩出一把枪来,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特殊子弹连射,击中绳索便又将其打散成一片白雾。虽然一瞬间后那些白雾又凝聚起来,但他已经找准机会转出了包围圈。
  那几十道白雾绳索一拧,化作一条巨蟒,张开口时獠牙森然,如活物一般向着容煊冲去。
  旁观的乌夜啼眉毛一抖,总觉得这一招学的是他们玄楚的秘术。
  然而这种事情也没有申请专利权,更不可能因此就指责顾辞镜作弊要求罚她下场。说实话这么多年互怼下来,双方都有从对方那里学到点战斗方式,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容煊又一次险而又险地避开,那蛇的獠牙自他胸前擦过,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简直让人想不明白,顾辞镜的白雾到底是怎么表现出这种坚硬如金属的特性的?
  而容煊避开之后一个急转身,又换了另一把大了不少的枪,抬手就冲着蛇眼射过去了。
  这一枪的动静可比刚才大多了,打散了雾蛇之后又打在玉质的地面上,生生炸开了一个坑。
  姜沅芷其实不知道这一枪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说巧合未免太巧合,说故意……这种时候了他就专心打别关注别的事情了行吗?
  虽说阵法千变万化,真要学好这门课几乎能使人头秃,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共通的,即使是姜沅芷和容煊这种阵法废也能看出来。
  就好比容煊刚刚那一枪打的地方,是这阵法的一处关键位置。
  阵法这种东西讲究圆融如意,平衡非常重要,细枝末节也就算了,这种关键要是被破坏,那阵法很可能整个都废了。所以破坏阵法远比摆阵要来得容易,于是一般人都会在重要阵法外面再叠一个保护阵法,省得被他人破坏。
  但也不知道顾行是过于自信还是为什么,大殿中的献祭阵法上居然并没有套保护阵,容煊那一枪成功地毁掉了一个关键节点。
  姜沅芷在心中暗骂他这时候还分心,其余大部分人都神情一松——毕竟顾行此人性情古怪,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遵守诺言,能找机会把阵法毁了是更好的——剩下的人反而神色更凝重了。
  所谓剩下的人,左靖炎、乔婧涵、乌江月、容晏。
  不是活得久见多识广,就是天赋好阵法奇才。
  姜沅芷心下一沉。
  顾行在叹息:“这么危险的场合,表弟你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何必分心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伴随着他的声音,地面上的阵法符文上浮现了数不清的晶莹亮线,沿着纹路交织蔓延,最终自动补全了那个被容煊趁机破坏掉的关键点。
  ……难怪顾行如此有恃无恐。
  而容煊刚刚分心一枪,被顾辞镜抓住机会一阵猛攻,于是也只能节节败退勉强支撑,眼看着他就要败下阵来——
  ——他忽然站住了,嘴角一勾,笑了起来:“你输了。”
  他此刻十分狼狈,还在喘着气,笑得却得意。
  而顾辞镜居然也真的停了下来。
  姜沅芷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后颈处似乎停着一只小指大的虫子,再看才发现,那居然是容煊的微型傀儡。
  那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个傀儡,几乎是初学者的水平,或者说甚至不配与容晏顾行的傀儡用同一个名字,更接近于简单的机关。只能缓慢移动和引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此刻那木质的小虫停留的地方实在太要害了,顾辞镜或许还能攻击,但那木傀儡虫只要爆炸就够炸断她脖子了。
  就算是高阶修真者,这样的伤势也足以致命。
  容煊悠悠道:“这个世界的有些东西确实还挺有用的。”
  姜沅芷有些想笑。
  本以为他为了增加胜算而选择了他更熟悉的、前世的战斗方法,谁知最后的杀招居然还是此世的东西。
  顾行目光幽深,却还是点了点头,对容煊说:“确实是你赢了。”
  他想了想,又说:“既然如此,我送你们一个好处。”
  姜沅芷皱了皱眉,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好心。
  顾行对着左靖炎笑了笑,说:“那位姑娘其实早就死了,不过是机缘巧合才暂且在转世身上附身,留不下来的,对吗?”
  “那又如何?”左靖炎冷淡答。
  “我说了,送你个好处。”他懒洋洋笑,“夺舍功法,你要不要?”
  “你们说夺舍之法有伤天和,该毁掉的都毁掉了,但是万古城中却还有,所以我手中也抄了一份,靠着这份功法,就能帮她压制转世身,从而长久地留下来,你要不要?”
  乔婧涵也皱眉:“我若留下来,我的转世怎么办?何况我已死之人,本就不该留恋尘世,该离去时自当离去。”
  顾行却不理她,只对左靖炎说话:“你喜欢她对吧?一个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小丫头,换你喜欢的姑娘活下来,我可难得做件好事。”
  左靖炎沉默了瞬间,冷声道:“不必了。”
  顾行拖着腔调,语气带着几分蛊惑:“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反正她们是转世身,某种意义上是一个人,这也不算你害人性命,也可以说只是给那小姑娘换个你喜欢的性格而已。”
  左靖炎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犹豫,依然坚定地拒绝,一字一顿道:“不必。”
  顾行似乎仍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忽然动了。
  从出现到现在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看上去像是甚至不清的宋亦忽然跳了起来,冲着顾行扑了过去。
  她自腿边摸出一把匕首,含着恨意与怨气,在扑进顾行怀中的同时向他心口扎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顾辞镜瞬间也顾不得自己要害处的威胁了,立刻就要冲过去。
  顾行抬手阻止了她,手落下时却将宋亦揽进了自己怀里,他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以手做梳慢慢理齐,动作温柔,望着她的眼神也温柔而悲悯。
  “傻姑娘,都说了你杀不死我,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宋亦却不答,狠狠拔出匕首又扎下去,一刀又一刀。
  其余人都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宋亦一刀刀地扎,顾行连面上神情都没有变一变。而那已经惨不忍睹的伤口上,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容晏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果然是个疯子……”
  在别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声解释:“他其实已经不算活人了,他居然把自己也做成了傀儡。所以即使是这样的要害伤,他也不会死。想要杀他,除非彻底毁掉他的身体。”
  顾行也在叹息:“真是……可笑又可怜啊……”
  谁可笑?谁可怜?他又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人猜得到,只看见他一把重重地将宋亦推了出去。
  容晏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了她,而顾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皮肉外翻的伤口,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丑。”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顾辞镜招了招手。
  顾辞镜垂眸,慢慢走了过去。
  顾行望着他们,重新确认一般又点了点头:“确实是你们赢了。”
  他问顾辞镜:“你呢,还不走吗?”
  “您说您尊重我们的选择,”顾辞镜冷淡却坚定地答,“我陪您到最后。”
  容煊望着顾辞镜的背影,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下意识就想引爆那只傀儡虫。
  顾行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一把雪亮的刀从顾辞镜心口插入,又从她后心血淋淋地穿出。
  刀柄握在顾行手中,顾辞镜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
  鲜血沿着刀身流淌下来,流到了地上的阵法符文上,又顺着纹路蔓延。阵法渐渐亮起光,光芒璀璨耀眼,美得像是一个梦境。
  裴秋辞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秋叶出鞘,万千剑影冲着顾行和顾辞镜而去。
  左靖炎的动作比他还快,清流剑影浮现,只有一剑却仿佛能劈开天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攻击都被一层透明薄膜挡住,那薄膜如水波,荡漾着摇晃着,却并不破碎。
  献祭已成,已经无法阻止了。
  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伤口,顾行甚至没有把刀拔.出.来,顾辞镜的血却仿佛流不尽一般,要流满整个大殿。
  顾行的声音依然平静,含着那种不带温度的散漫笑意:“别恼火,我说了,你们赢了,我不杀无辜之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开启阵法?还是你觉得你是傀儡,这阵法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容晏问。
  顾行远远看了姜沅芷一眼,笑道:“虽说我是傀儡,但这阵法的祭品却不只有活人性命,这一身皮囊,它也是要的。”
  “你就当真不怕死吗?”
  “总要有人死的。”顾行唇角笑意似是不屑,“你们也该知道三千年前的妖族大劫,为什么就觉得人族能够千秋万代?”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姜沅芷猛地扭头望向他,神情惊骇。
  顾行曼声道:“大劫已至,就算没有我,没有万古,也会有别的灾祸发生。我其实有些好奇,你们能打败敌人,又是否能打败天命呢?”
  容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摆这献祭阵法,其实是为了阻止天命大劫?你这时候来做好人?”
  “我可不打算做好人,天命也没那么好更改,只是暂且拿命填补镇压而已。灾祸还是会发生,就看你们能不能抵挡了,”顾行望下来时神情古怪,“本来我就已经打算好要拿人命来献祭,我赢你们死,你们赢我就自己去。你们能从我的多次截杀中活下来,能找到这个地方,最后一场赌也算你们赢了,那我便愿赌服输。我本就该是短寿之人,活了两辈子也够本了。”
  他在一片璀璨光影中笑:“我选择了自己怎样活,也该自己选择自己怎样死。比起病死床榻,我宁愿选这样的死法。和上天注定的事情作对,我觉得是挺有意思的事情,也算我死得够本。至于你们到底能不能阻止天命大劫,那就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也没关系了。”
  光芒中,那个坐在殿中椅上的身影慢慢破碎,最终化作无数尘埃,再没留下来过痕迹.
  当一切都结束后,整个大殿又恢复了原本的空荡。顾辞镜靠在那椅子边上,垂头闭目,看似只是睡着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流尽鲜血耗尽生命,死在这个地方,如她承诺的那般,陪另一个人到最后。
  而顾行连同他的傀儡偶们,都已化作飞灰,再寻不到了。
  他们是已死之身,献祭不出生命,自然只能献出剩下的一切。
  宋亦确实身体虚弱,之前的爆发不过是强撑着而已,此刻还半靠在容晏身上,咬着牙泪流满面。
  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终于死去,从此她再不用生活在那人阴影之下,大愿得偿,为什么会不欢喜?
  可是他那样的人啊,再如何也是风华绝代,总能吸引他人目光。她怨恨他畏惧他,却终究不得不因他而心动为他而沉沦。她心心念念要他死,却在他死后忍不住落泪。
  她或许喜欢过那个温柔的表哥,更多的却还是同情怜悯。然而对于这个恶鬼,她的爱恨都浓烈,都无法掩盖。
  他生前她盼着他去死,甚至不惜自己动手也要杀他替他人报仇。但他死后她仍忍不住怀念,或许这一生,都再无法忘怀了。
  ——她遇见这活在世间的魔,自此终生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