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痴人
高阶修真者如果全力出手,动辄山崩地裂,说是神仙打架也不为过,普通人根本没法在其中插手做些什么;而反过来,若是普通人的战争中有高阶修真者不要脸地动手,那几乎能说是砍瓜切菜,普通人根本没有还手能力。
不过说到底,脸面这种事情,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往往会被人丢到一边。以至于上古战争中,经常会有修真者一人屠戮几万人军队这种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事情发生。后来各族终于觉得再这么搞下去生孩子的速度实在赶不上死人的速度了,为此他们签订了天道契约,强行将战斗分级。
也因此,后世的战争往往分为两部分。好比当初登天之战最开始,明家兄弟带人奇袭晓境,就是修真者各自对战,而普通人在另一边攻城。最终的结果是晓境被普通人组成的军队攻破,而守城的修真者被杀的被杀,被俘的被俘,两边同时胜利,这才算是彻底攻下了晓境。
但临祁的情况与当初的晓境完全不同。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临祁是徐家的地方,外人忽然动手师出无名,挑起战争罪大恶极,是会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君不见明家兄弟至今还被挂在耻辱柱上——但如今的临祁之中,确确实实是万古与反万古双方在争夺这座城市的控制权。这就好像两个人在第三个人家里大打出手决定这第三方的财产要如何分配,听上去实在是荒唐可笑。
所以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争夺战,必然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也就是说,如今和普通人的实力对比无关,只能是顶尖战力的暗中角力,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杀光或者彻底赶出临祁为止。
而尖端战力的对比……
已知在临祁的万古成员共有四人,乔云湘舍命砍了一个,左靖炎来的路上又顺手解决了一个,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顾辞镜和双胞胎之一。后续确实还有六人可能赶来支援,但万古要是对外面的其余人视而不见,就为了对付他们几人倾巢而出全部赶来临祁……那多半是脑子有病。
而己方共有队员七人,乔云湘虽未苏醒,听说了前因后果后答应帮忙的乔婧涵却能够补上这一战力,还得再加一个实力深不可测当世难寻敌手的左靖炎。
这么一算,姜沅芷都有些膨胀起来,觉得直接平推过去说不定都不算什么难事。
也就是在宣家据点内的七人还在讨论是简单粗暴一力降十会就是正面和他们怼还是徐徐图之尽量安全而不惊动旁人地收复临祁时,宣家的手下带来了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
“徐夫人失踪了?徐夫人不就在……”最初听说这个消息时,姜沅芷还茫然了一瞬间,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含义,但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忍不住惊呼出声,“顾辞镜跑了?!”
容煊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头:“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但也有可能她只是隐藏了起来,想用这个消息把我们引出去再做动作。”
乌夜啼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上:“但我们必须出面。不然徐家群龙无首,压不住临祁中的乱子,只怕城中其余各大修真世家会趁乱搞事,但他们没有哪家有徐家这种将其余家族全部震慑住的能力。且不说这番乱斗会消耗多少力量,到时候各势力乱斗一团乱麻,想把临祁整个收回来就难了。”
容晏也点了点头,一锤定音:“没有太多时间了,先让人把宋亦带过来,然后我分配一下任务。”
那个带消息过来的手下奉命匆匆离去,容晏也大致理清楚了思绪,开口:“裴秋辞和我分别去东西两营,先盯住城外军营,要是没乱最好不过,要是运气不好乱起来了,威逼利诱也好、自己上也好,总之要控制住场面。乌夜啼和乌江月分别盯住宋家和于家,尤其盯住家主,注意他们的反应。其余人去徐家,先不要暴露,看情况再自己决定怎么做,没问题吧?”
——按照这个时代的朝廷律法,各城是各自蓄兵的,名义上,城中的兵卒归属于朝廷,每座城大小不同,允许拥有的军队数量也不同,但实质上这些兵卒属于哪方就看城中哪方势力最大,军队数量多少则看这座城的实质掌权者胆子有多大。
四面环山天高皇帝远的临祁显然就属于军队规模严重超标的那种,而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临祁军就已经落到了徐家人的手中。如今徐家出了事,只怕军营也要生变。
而宋家和于家则是这座城中除了徐家之外势力最强、野心也最大的两大家族,其中宋家与徐家世代姻亲,早就养大了胃口;于家则是看徐家不满很久了,如今有机会肯定是要伺机分一杯羹的。
这四处就是临祁之中最有可能因为徐家的变故而最快采取行动的地方,容晏也不含糊,一处分配了一个人过去。剩余人则全部前往一切混乱的根源、很可能成了龙潭虎穴的徐家。
快速分配完了任务,几人各自应下,宋亦也已经被带到了此处。
她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神情自若,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看上去这些天休息得不错,完全没有之前提到徐步时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作为一个阶下囚,她如今看上去这么正常反倒有些不正常了。
宋亦袅袅娜娜走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行了个礼,笑意恰到好处:“不知阁下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容晏也笑得情真意切:“夫人也在此处做客不少日子了,如今我欲送夫人还家,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宋亦目光微闪:“徐家出了什么事?”
“今日早晨,管事的徐家家主夫人无故失踪,地位最高的家主也不见踪影,现在徐家一片大乱,临祁中其余势力蠢蠢欲动。夫人若是再不露面,城中就要出大乱子了。”容晏也不隐瞒,将他们刚刚接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宋亦似乎有些愕然,但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浅笑道:“怕是要让几位失望,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不敢与那个人作对,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把我送回去也没有用。”
容晏依然不慌不忙:“我们并不需要您额外做什么,更不需要您帮我们什么忙。徐步原本让您在徐家是做什么的,如今依然做什么便可以了。”
宋亦微微挑起眉,没有回答。
容晏倒也不介意将事情都说清楚:“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和临祁为敌,所以对我们来说,徐家乃至临祁乱起来没有好处。而如今徐家之所以乱,是因为主事者全部失联,您只要回去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那你们怎么就确定,我会按照你们所说的做?”
“这我自然能确定。”容晏冲她一笑,“夫人说自己不敢与徐步作对,那么敢问夫人,您难道敢私自出逃吗?敢在恢复了自由之后依然不回徐家吗?”
他望着宋亦骤然冷沉下来的目光,语气平静,自问自答:“离开也是一种背叛,而夫人不敢背叛。所以夫人是一定会回去的,只要您回去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那你们就不怕等我回去了再反手捅你们一刀,将与你们有关的事情都对徐步说出来?”宋亦笑意温婉语声和缓,问出口的内容却尖锐。
“夫人当然可以说,只不过……”容晏斟酌了一下措辞,“一来,对您没有什么好处,二来,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和他们动手,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难道我不说就有好处了吗?”宋亦反问。
“自然,”容晏镇定地回答,“我们和徐步他们总要分个胜负生死出来,若我们胜他死,夫人您刚好摆脱这个你口中这个还魂的恶鬼,不再是别人手中牵丝傀儡,整个徐家都在您的手中,您可以让你的养子或者亲女儿做家主,也可以自己挑选喜欢的后辈来做家主,甚至您自己也不是不能占据那个位置,一切都随您高兴,总之是百利而无一害,夫人又何必非要阻止我们?”
宋亦嘴角一扯,笑容讥讽:“你倒是自信满满。但如果败的死的是你们呢?”
“如果是我们败,那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容晏温声说,“夫人被我们绑架出徐家,那自然是我们这些恶徒的责任。您是受害者,怎么都怪不到你们头上。至于如今……徐家大乱,我们被引出去,一时顾忌不到徐家家主夫人这位尊贵的俘虏,以至于让您找到机会逃了出去。而您在脱身后,立刻便返回徐家主持大局,稳定了城中局势,不仅无过,甚至可以说有功啊。”
宋亦若有所思,容晏还在循循善诱:“您只是回去并管理徐家而已,这不就是徐步交给您的责任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宋亦起身,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将头发打散后重新绾起,一一戴上各种发饰,将自己收拾得尽量齐整,最后盈盈下拜,这才转身离去。
走到院门口时,她顿住了脚步,微微侧脸,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徐步的生母,也就是徐家那位老夫人,独自居住在家中最南边的那处小院。我虽从未见过我这位婆婆,却听说她是个脾气古怪、喜好清净的人,所以家主下了禁令,严禁任何人踏足那里,不管是下人还是我这个做儿媳的,都不能接近那个地方。你们去时也当心些,莫惊扰了老夫人。”
语毕,她这才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背影依然袅娜,仪态端方,仍是那个临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家夫人。
姜沅芷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宋亦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打算和徐步你死我活了,怎么可能还会关系到徐步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老母亲会不会受惊?与其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们不要去碍徐老夫人的眼,倒不如说是给了一个线索,告诉他们这位老夫人有问题,而且可能是什么事情的关键。
何况她本人的情况也确实很诡异,身为临祁无冕之王、徐家家主的母亲,她不仅没有像徐夫人一样手握大权,甚至在整座城中都颇有些默默无闻的透明人风范。独自居住在徐家最偏僻的地方,不管是下人还是儿媳都不许去看。连宋亦都从未见到过她,可以合理推测临祁中根本就没什么人见过她……
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事态发展.
姜沅芷等四人赶到徐家时,发现徐家确实乱成了一锅粥,不仅仅是因为主事者失踪群龙无首,也是因为徐家走火。
他们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的,宋亦还没有回来。于是就见火光冲天染红天幕,下人进进出出试图灭火,却还是无法阻止大火蔓延,火焰最初烧起来的地方已经有房屋小院彻底被烧毁倒塌,一片兵荒马乱。有人试图指挥下人却收效甚微,好多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是自然的,徐步的上位本就是一个血腥故事,这些年来他又砍掉了不少人,大部分血缘与他接近的徐家人和原本身居高位的掌权者,包括他父亲兄弟等人的亲信,都被他杀得一干二净。于是如今徐家内还活着的人中,几乎都是与徐步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和地位低下的下人,这就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在之前,整个徐家都成了宋亦或者说徐步的一言堂,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二是面对这种家主和家主夫人同时失踪的局面,没有人能够服众,没有主事者,没有指挥。
姜沅芷也没有多看门口乱局一眼,反正真·宋亦马上就要赶到了,那是她作为徐夫人该收拾的烂摊子,犯不着他们来管。
靠着青渡幻术,一行四人悄然潜入了徐家,辨别了一下方向后,便直奔南边而去。
容煊和姜沅芷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两人一起靠着青渡幻术避开旁人前往什么地方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就习惯了姜沅芷的行动方式和节奏,跟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连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几乎没怎么变一变,堪称如影随形;而左靖炎的修为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跟紧一个人根本就毫无难度,何况据他所说,他当年和蓝辰也算交情不错,自然见识过青渡幻术的神奇之处,也是跟得轻松。
而乔婧涵不愧是当年修真界第一宗门的一代宗主,就算是如今这种借了转世身体、所能发挥实力不及全盛时期一半的情况,依然游刃有余。分明仿佛闲庭信步不疾不徐,却也始终留在幻术范围之内,跟得轻而易举。
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什么,大火刚好是从徐家的最北边开始烧起的。虽然由于大部分人都逃出了徐家导致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影,但暂时没被火影响到的南边却还算风平浪静。
火场的嘈杂声被甩在身后,几人很快便赶到了宋亦所说的最南边的小院。姜沅芷脚下不停,足尖一点,便掠上了小院墙头——这地方还真是格外醒目,连墙都又厚又高,将墙内墙外的视线和风景都截断,仿佛生怕被谁看到院内的景象,又像是爬谁从这牢笼中出逃。
姜沅芷才翻过高墙,便正正对上了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睛,一惊之下,她一口气险些没撑住,差点从墙头摔下来,幸好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她条件反射般一伸手攀住了墙壁,这才没有真的被一个眼神惊到摔了。
两人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一个在墙头一个在墙下,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清亮干净的眼睛对着黑得有些发蓝的眼,一时相顾无言。
姜沅芷身上的幻术并没有撤去,按理来说,这毕竟是青渡一族的血脉能力,这么多年来大部分的青渡族人都是靠着幻术打遍天下的。莫说是普通人,即使是实力比她更强些的修真者,只要不是修为碾压,就看不破这幻术。
但这女人却仿佛免疫了那幻术一般,就好像能看见一样盯着姜沅芷。
而姜沅芷能肯定,她身上没有灵力波动,确乎是个普通人。
但看着看着,姜沅芷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倒不是发觉了灵力的存在或是什么破绽,而是这女人的眼神实在太过干净清澈了,干净清澈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刚出生的孩子。
这不正常。
她的目光太空茫,清澈,却空无一物,几乎不似活人。
那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眼神。
虽然这女人也看不太出年纪,可以说她三四十岁,也可能是二十多岁。而考虑到宋亦所说的、住在这里的是徐步的母亲,那么她确实是起码也该四十多岁了。
她不是修真者,可她太过美貌,于是连时光都格外优待她。
姜沅芷的目光忍不住向旁边一溜,自也爬上了墙头的容煊脸上一掠而过。
这个女人的美貌是一种姜沅芷看着画风很是眼熟的美貌,或者说是典型的宣家式的美貌。应该说,从宣和茵、沐北诺,到明愿明北辰,再到棺材里的宣无洄,包括认识最久的、一路同行的容煊,姜沅芷到目前为止也见过不少宣家人了,而这些人虽说气质模样各异,但眉眼间依然能见些许相似之处。
她长得很像宣家人。
姜沅芷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与姜沅芷之前所见过的其余人不同,这个疑似徐步生母的女人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气质。容貌中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天真娇憨,甚至有几分甜美可人。
虽说有颜值可以任性,但这气质确实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以至于实在有些怪异。
那女人盯着咬着指甲盯着姜沅芷看了好一会儿——这动作摆在一个十岁以下的小女孩身上是很可爱,但摆在四十多岁的人身上就实在诡异了——忽然拍着手欢欢喜喜地笑起来。
依然是那种不和谐的、年幼孩童般的姿态。
姜沅芷却盯着她拍手时手腕上露出来的、用一串红绳系着的一朵玉铃兰。
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日,真的是宣家人。
——怎么哪哪都有你们宣家的事啊!说好的宣家灭门血脉断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