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番外 故友殊途

  对月遥祭酒,一祭昔年旧友,二祭年少不知愁。
  三祭曾有凌云志,而今事事休,皆付水东流.
  裴夏临走在曾被大火肆虐过的晓境城中。
  火灵绝杀烧尽了城中恶煞,也将这座城本身化为了一片废墟,身边残存的建筑上也是一片烟熏火燎的焦黑之色。
  被烧毁的房屋与街道还会重新建起,活着的人也总会有接下来的生活,但有些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好比当初留在晓境城中诱敌的裴晚娴,就这么与一城的恶煞一起,给原本的晓境城做了陪葬。当时的火势太大,她也寻不到尸骨,甚至不知对方葬身何处。
  可裴夏临再踏足这片土地,走在正在重建的废墟中,又觉得这位姑奶奶仿佛无处不在。她还在这里,在注视这里,也在保护这里。
  她的感慨被什么打断了,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她,裴夏临豁然回头。
  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刚刚那道视线只是她的错觉。然而她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几乎来不及想任何事情,条件反射般追了上去。
  对方仿佛也知道她追了上来,并不回头,夺路而逃。
  这里是晓境,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堵墙每一条街,而对方不仅不熟这里的布局,似乎本身也有些问题,终究是被她追上了。
  裴夏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拧着她的肩膀把她扭回来,正对上一张秀丽清冷的脸,到了此刻那个人也不躲避了,看着她时神色不动,眉眼冷淡一如初见。
  裴夏临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痉挛,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却牢牢揪住了她不放:“这不是天谕的教主殿下吗?原来您还没死啊?”
  她一边在笑,一边眼泪落下:“你居然没死……你果然没死!”.
  那年裴夏临还不是日后名垂千古的裴家主,而是连天都敢捅破的裴家大小姐。所有人都说,整个晓境再找不出一个比她天赋更好的人,然而整个晓境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她更顽劣难驯的人。
  她那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闯祸,且从来只管惹事不管收拾,大部分的锅都被她丢给了自家弟弟,理由很简单,同一件事她做了会挨罚,而她弟弟从来都会被轻轻放下。
  她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弟弟也不说什么,甚至大多数时候还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锅。
  ——很多年后裴秋辞一次次惹下大祸,却仍固执地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裴夏临也只能叹了口气,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姐姐我毕竟还没死。再后来裴秋辞叛出家门,她望着弟弟决然离开的背影,知道终究是到了她兜不住拦不住的一天,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次相见,而她无能为力。只能说是天道好轮回,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一母同胞、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弟,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当然那时的裴夏临还不知他们将来会面临怎么样的未来,眼前天大的祸事也不过是偷拿白玉簪的行为东窗事发了。
  年少的裴夏临猜不到那支簪子背后的恩怨情仇,也不明白裴晚娴望着那簪子时的眼神里蕴含的千头万绪,于是便更加好奇到底有什么秘密才会让自家姑奶奶这么看重,毕竟造型那么简单,看着也不是多么名贵的玉料,雕工更是只能说马马虎虎,似乎就是路边店里几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簪子。可姑奶奶的珍重又不是假的,那必然是自己走了眼,没发现其中的秘密。
  她打算把那簪子弄到手,反正也就看看,不会弄坏的。等她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惊动任何人地再把簪子送回去。
  想得很美好,现实总是残酷的。她刚把簪子拿到手,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裴晚娴就已经被惊动了。
  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她躲在外面不出声,看着弟弟站出来,主动替她顶了这个锅。
  按照惯例,这时候姑奶奶就该训斥两句,再把裴秋辞打发回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裴夏临的意料,裴晚娴手上把玩着那簪子,脸上神色也很平静,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的训斥,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按规矩处置。
  ——按规矩,不问自取,算作盗窃。笞杖三十,罚跪祠堂三日,禁闭屋中一月。
  裴晚娴这么说的时候,似乎隐约向门外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不能确定。
  裴夏临这才慌了神,顾不得装不在了,急急忙忙闯进了祠堂去,伸开手挡在了裴秋辞面前。
  “拿簪子的是我,要罚也是罚我!”
  裴晚娴却没有露出多余神色,只是不咸不淡地说:“把大小姐拉走,接着打。”
  “姑奶奶!”裴夏临被从弟弟面前拉开,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辞……秋辞连那个簪子一眼都没有看到,他只是想帮我顶罪而已……”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在裴夏临错愕的神色中,裴晚娴说,“既然他愿意帮你顶罪,那就让他顶,既然你之前让他顶了,那你就在旁边看着。你们自己的选择,总要自己承担后果。”
  笞杖三十,没掺一点水分,裴秋辞咬着牙,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还没旁边裴夏临挣扎的动静大。最后一下结束后,终于被放开的裴夏临冲上去,看着裴秋辞半身染血,手足无措。
  裴秋辞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人却还清醒着,他看着姐姐,似乎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我没事,没关系的。”
  坐在高位上的裴晚娴问:“明白错在哪里了?”
  裴夏临近乎粗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低声说:“明白了。”
  裴晚娴点了点头:“那你就收拾一下东西,到天谕学宫去吧。记着,你做错的事情,总有人要付出代价,可能是你自己,也可能是别人,你弟弟,甚至包括我。”.
  裴夏临硬拉着黎初晴一路回到了裴家,黎初晴也没有再反抗。
  遇见一个认识了五十二年的老朋友该做出什么反应?
  遇见一个决裂了三十五年的老朋友该做出什么反应?
  遇见一个十二年前就死了的老朋友该做出什么反应?
  五十二年前裴夏临与黎初晴在天谕学宫初见,再后来成为至交好友,三十五年前两人因为沐北诺的事情决裂,自此不相往来,十二年前黎初晴死讯传来,她在那一夜斟酒自饮,喝了半夜,却还是没醉。
  到了此刻晓境的废墟上,她再一次看见黎初晴,对方还是旧时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再是当初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比起翻旧账争执不休,有些事情显然更加重要。
  “你既然没死,当年天谕教为什么会说你死了?”裴夏临也不客套,直接发问。
  黎初晴沉默了片刻,拉开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黑色的锁链状图案。那些锁链在白皙的皮肤上交缠,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裴夏临猛地站了起来:“是谁?!”
  她认得那个东西,那并不是画上去的图案,而是一种后天灵器,名为“千千结”,实际用途却没有名字那么温柔,而是一种强制禁锢灵力的灵器。
  ——倒也难怪之前黎初晴逃得狼狈,哪怕是以她的实力,灵力被锁后,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黎初晴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还是说:“和音。”
  “你徒弟?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天谕教内,毕竟还是有一些只有教主才会知道的事情的。只要我不说,她就无从得知,自然不能让我真的死了。”
  “但是我记得,她七年前就……”裴夏临拧眉说。
  黎初晴的徒弟,在她之后的下一任教主和音,在七年前被人逼上承天殿,重伤后失踪。
  听了这话,黎初晴却摇了摇头:“以她的本事,只怕这事也是她自导自演。当初她囚禁我时我就知道要糟,但也没想到她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这么大的事情?”裴夏临一时没反应过来。
  黎初晴苦笑了一声:“我逃出来后打听过如今的局势,以我对她的了解,只怕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她的手笔。”
  “那你这个徒弟,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沉默了半晌后,黎初晴说.
  长明祭,朝夕城内灯火通明。
  裴夏临站在路边等自己那两位好友。
  黎初晴身为天谕的圣女,主持长明祭本就是她的责任,何况祭祀舞也要由她领舞,必须等她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才能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
  至于沐北诺,之前就请假回家了一趟,只说长明祭时一定会赶回来,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裴夏临倚在墙边,几乎有些哀怨。
  “久等了。”
  在她等得不耐烦之前,有人急匆匆走到了她面前。裴夏临抬头看过去,黎初晴显然是一做完该做的事情就想办法脱了身,气还没喘匀,脸也有些红,额角还挂着汗珠。
  裴夏临这才笑起来:“你也不用这么急,反正北诺来得比你还慢,我看得罚她了。”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沐北诺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我当着你的面也会这么说。”
  裴夏临一边顺口回了这句话,一边转头去看,这才发现沐北诺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抱着个穿大红衣服的粉雕玉琢的孩子。
  “你弟弟?”裴夏临说,带着几分好奇地伸手去戳那个孩子的脸。
  那孩子看上去不太开心地拨开了裴夏临的手,裴夏临也不生气,只是换了只手戳上去:“长得真好看。”
  以她们之间的关系,自然知道互相的情况。会被沐北诺抱过来的,显然也只有她那个实际上的表弟。
  沐北诺笑盈盈地看着好友和弟弟玩闹,点了点头:“好了,再弄下去久安真的要生气了。”
  她又对沐久安说:“那是姐姐的好朋友,叫夏临姐姐。”
  沐久安看了裴夏临一会儿,还是照着姐姐的话乖乖地叫了人。
  黎初晴也走近两步,沐北诺又指着她教弟弟叫人,沐久安却忽然挣扎起来:“走开!”
  小孩子的声音尖锐,吓了几人一跳,连路人都忍不住看向这个方向。
  “怎么了?”沐北诺有些歉疚地对黎初晴笑了笑,又去问弟弟。
  沐久安仍然敌视地瞪着黎初晴,黎初晴虽然还是一张冷淡的脸,沐北诺和裴夏临却看得出她有些手足无措。
  裴夏临把好奇的路人瞪了回去,笑道:“早说了初晴不要总是冷着脸,看吓到小孩子了吧?”
  她递了个台阶,沐北诺也就顺着下了:“久安没怎么见过外人,可能确实是吓到了。”
  “不是!”沐久安反倒在这时拆台。
  “那你怎么回事?”
  沐久安转过头,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喜欢她……她会害死你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下那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看见了,她会害死你,她要杀你,我看见了……”.
  “现在我们已知的情况,是你徒弟以天谕教主的身份,联合第五洲其余势力向荒原宣战。结果由于联盟内部消息持续泄漏,新仇旧恨摩擦不断,据说被你徒弟所杀的顾烟和又活着出现并成了万古的第二代宗主,导致最后联盟崩溃,你徒弟被人逼上承天殿后重伤失踪,之后顾烟和持续不断地在搞事,又有人破坏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上古封印。说实话我觉得这一系列事情里你那个徒弟能起到的作用很小,结果你说从头到尾都是她的手笔?要不是这话是你说的,我还真不怎么相信。”
  黎初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太小看她了。”
  裴夏临没说话,是一个“愿闻其详”的态度。
  “虽然如今这场战争已经扩大成了整个第五洲的混战,但是最开始,确实是第五洲和荒原之间的战斗,而开始了这场战斗的人是她。之后的内部消息泄露……你们至今也没有找到泄露者不是吗?”
  “你是说……那个内贼,就是和音?”裴夏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我只知道以她的能力,要是真心想维持这个联盟打败荒原,绝不可能对于联盟崩溃这件事束手无策,更不要说是被人逼到重伤。而且她之前看起来狼狈,实际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被人逼上承天殿这件事,本身就是她自己引导的结果。”
  “这么说,她故意重伤失踪,其实就是为了脱身,那她脱身之后……”
  “如今她化明为暗,想做什么都比原先方便得多,我确实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她!”.
  沐北诺在逃命。
  后背上之前被人砍了一刀,那刀差不多从她的肩膀劈到腰际,疼痛到了极致几乎成了麻木,她也没时间处理伤口,因为背后还有人在追杀她。
  她来不及想别的事情,以后要怎么办,久安要怎么办,母亲的遗体又要怎么办……如今她自己都还不知能不能活命,根本没有余裕想之后。
  她尝到口腔内隐约的血腥味,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面前忽然出现人影,沐北诺紧急停下了脚步,脸色有些难看。
  身前是死路,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人影在她前后。
  花的脸上笑容像蜜一样甜,她笑:“你还想往哪里去呀?”
  沐北诺不答,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逃不出那就不逃,但即使她死了,对方也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夜色中忽然有光芒亮起。
  一道是银色的电光,像是雷霆天降,闪电划破天幕;另一道是暖色的光芒,像是旭日东升,照破漫长黑夜。
  裴夏临,黎初晴。
  沐北诺忽然心就定下来了。
  裴夏临的雷系灵力是基础五行中杀伤力最大的火系的变异,她手中长剑夏花也是迅如雷霆,电光缠绕在剑锋上,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一只手落在沐北诺的背上,一道暖流淌过,背上那道刀伤和更多的细碎伤口慢慢愈合。
  治疗一途中,以光系为最,木系与水系略逊一筹。所以即使黎初晴主要学的不是治疗,仅仅靠着光系灵力的天赋,也能有这样的效果。
  沐北诺吐出一口气,蓝色灵力涌动,化作素色纸伞。伞撑开时,三条水龙咆哮而出。
  黎初晴手中权杖轻点,顶端光芒大盛,仿佛皓日当空。光芒最盛时,那耀眼日轮炸裂开来,化作无数光箭,向四面八方射出。
  站在她们身前的裴夏临移动了几步,水龙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伸剑一点,雷光缠绕上那几条龙,又延伸至全身,水龙披着雷光,在光箭之后呼啸而至,撕开了周边人群。
  “多谢了。”沐北诺低声说。
  “和我们还客气什么?”裴夏临扬眉笑道,“走了!”.
  第五洲上凶兽恶煞肆虐,荒原势力趁火打劫,黎初晴又证实有幕后黑手——也就是天谕的现任教主和音——在推波助澜,裴夏临思索后,终究还是回复了容家的合作请求。
  乾坤十二转524年,以九歌容家和晓境裴家为首,第五洲上的各大修真势力再一次联盟。
  结盟大会上,有人看着坐在裴夏临身边的黎初晴,有几分怀疑地问:“不知这位是……”
  天谕教主继位后,不能再踏出朝夕城一步,何况黎初晴都“死”了十多年了,在场的人里见过她的人都寥寥无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的就更少了。
  所以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么一个没有火纹、甚至都不太像是裴家人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裴夏临带来参加结盟大会。
  黎初晴刚想说什么,裴夏临就一手压住了她。
  她抬眼看了质疑者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带什么人过来是我的事情,我裴家的人,还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裴家主真是好大威风,联盟毕竟是大事,我只是担心出了什么事……”
  裴夏临盯着那人,一字一顿:“所以你是在怀疑我的看人眼光和判断能力?”.
  黎初晴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
  沐北诺像往常一般抬起头来看她,却没有之前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了。
  “北诺?”她试探性地问道。
  沐北诺扬起了唇角,声音温柔而清晰:“初晴。”
  黎初晴露出一点浅淡却真心的笑意:“你果然醒了,我们便说醉生梦死奈何不了你。”
  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脸色中添了几分犹豫迟疑。
  沐北诺看出她的想法,笑容微敛:“我记得。”
  “那……”黎初晴欲言又止。
  她轻笑一声:“他们若能叫我疯一辈子,倒也算有本事了。不过……我既然清醒过来,这事情,便没完。”
  沐北诺似乎确实清醒得很,黎初晴心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却越发浓重。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可最终也只能将这归为错觉。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终于明白这一天的不安从何而来。
  即使提起害得她一无所有的仇敌,沐北诺脸上的神情仍是温柔的,与她十八岁之前一模一样。
  可那双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像是冬季冻结了的湖水,极清,也极冷,寒意透骨。
  那不是年少时的沐北诺会有的眼神.
  “她居然真的往这个方向走了……”裴夏临神情里有几分庆幸,“这次多亏你了。”
  “她毕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我多少能猜到两分她会怎么做。”
  话虽如此说,黎初晴神色却并不好看。
  裴夏临也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虽说知道不太可能,但我确实也仍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多少有点希望她确实是被顾烟和夺舍,”黎初晴唇角笑意微苦,“但从这个行事风格来看……就是她。”
  “我以为,她囚禁了你的时候,你就不该还把她当什么好孩子了?”裴夏临带着点讽刺地反问。
  “我从来没把她当好孩子,天真的人也做不了天谕教主这个位置,”黎初晴说,“只不过,夺权上位和与全天下为敌,毕竟是两回事。”
  “确实,一般人疯不到她那个地步。你也不用在那边东想西想了,她自己选的这条路,和你这个做老师的没什么关系。”
  “或许还是有些关系的……”黎初晴摇摇头,“不过现在再提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才能阻止她吧。”
  裴夏临从善如流地在地图上画出一个范围:“你觉得她会往哪边去?”
  黎初晴手指落在一个点上,又说:“虽然如今她没猜到我的存在,但以她的能力,只怕很快就能知道我已经逃出来的消息,再一想就能猜到这边是我的手笔,到时候估计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裴夏临却看得开,“也说不定在她发现你之前,这次我们就能解决掉她。”.
  黎初晴走在这片山谷之中。
  此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遍地都是尸体,还没干涸的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落脚时几乎能踩出明显的脚印。
  她接了闻夕的命令,以圣女的身份代表天谕来查清妖族秘宝案。
  她抬头望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她看见了山崖上的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黎初晴一愣,她提了一口气,便顺着崖壁向山崖上掠去。
  那人见她上来也不躲,就像是在等她一般。
  黎初晴最后一次提气轻身,落在了那人面前。
  ——沐北诺跪坐在山崖之上,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将下方整个山谷尽收眼底。
  她面前居然还有一张小木桌,木桌上摆着一壶两杯。
  见黎初晴落到她面前,沐北诺提起水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水色清冽,透着微微的碧,茶叶沉浮舒展,茶香沁人心脾。
  黎初晴却没有心情喝茶,只是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边坐了多久了?有没有看见……”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沐北诺面上笑意,仿佛一瞬间福至心灵:“……是你干的?!”
  沐北诺一歪头,神色无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初晴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沐北诺接着说,声音轻快,带着笑意:“人心不足,自取灭亡,那当然是他们自己的责任,我可一个人都没杀。说到底妖族秘宝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们自己起了贪欲,也不至于把命都赔上啊。”
  黎初晴倒抽一口冷气:“所以那个暮歌妖女到底是不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你是说洛姑娘的话,那确实是我。但暮歌妖女这种称呼就是人家以讹传讹了,我和妖族可没有什么关系,”沐北诺笑吟吟地说,“至于我做什么?我没有做什么呀,他们自己要找宝藏,自己怕被人抢了好处决定把别人杀死,自己技不如人丢了性命,我只不过是看了场戏而已啊。”
  黎初晴望着沐北诺,只觉得寒意彻骨:“你疯了……”
  沐北诺笑出了声,眼中却有隐约水光:“十年前我就疯了,今天你才知道吗?”.
  裴夏临望着那张和沐北诺极端相似的面孔,心情有些复杂。
  “我就说他们的行事风格怎么忽然就变了,”宣和茵捂着脖颈侧面的伤口,背后倚着的是木质的栏杆,她喘着气,脸色苍白,有几分中气不足的样子,眼睛却很亮,“原来是您啊……老师。”
  “收手吧,”黎初晴叹息般说,“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宣和茵眉眼弯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和我无关的人,谁在意他们是死是活呢?其实我从来不在意,原本也不在意,只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做好人做好事,要保护那些人。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才不听她的话。天下人都死完了也没有关系,连同我的生命我的魂魄一起赔上也没有关系。”
  仿佛早有预料,黎初晴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您可以试试嘛,若真能杀了我,那我想做什么都没办法做了,”宣和茵尾音轻巧,仿佛是撒娇一般,“可是狠话谁不会说呢?”
  她忽然撞碎了栏杆,从高楼上翻身落了下去。
  逢春在她体内肆无忌惮地生长,强行抢夺她的灵力和生命力,以至于她能动用的力量不足全盛时期一半。茎与叶撕裂搅碎她的血肉.体肤,她模仿出的生之力又将那些破损的地方修补,不过片刻又有新的茎叶从刚刚被修补好的地方经过。一遍遍毁灭又新生,那种熟悉的疼痛深入骨髓,没有痛得神志不清满地打滚都算是她意志力过人。
  然而此刻她从高空中坠落,风拂过她身畔,吹起她黑色长发,竟然只觉得畅快。
  ——痛点好,再痛一点更好。毕竟只有疼痛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世上,又或许她痛得狠了,那个人会因为心软来看一看她呢?
  她狠狠摔落在地上。
  敌人把她堵在那个地方自然有理由,即使是以她的能力,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也要重伤。
  这一下不知摔碎了多少脏器又摔断多少骨头,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四肢百骸一阵阵发冷,失血过多的晕眩如影随形,导致她面前全是大片的色块,一时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下一刻,她早已准备好的某个禁术发动了。
  生之力忽然强盛起来,顺着血液流淌在她体内,所过之处伤口全部愈合。
  但作为代价,生命力也在不断流逝,她侧头时看见自己手上的皮肤逐渐皱缩,老年斑慢慢出现,黑发从发尾处变白,最终成为毫无光泽的死灰色。她感到自己的骨骼逐渐佝偻,眼前也模糊起来。
  逢春的生长也慢慢停止了——这是自然的,都没有多少灵力和生命力留给那玩意儿了,当然不会再接着长。
  行将就木的老人喘出一口气,露出一个仿佛得意的笑来.
  烟雨朦胧,山水如画。
  故人重逢,相对无言。
  黎初晴没有拿天谕代代相传的那根权杖,拿的是一把普通的剑——当然天谕给圣女用的普通的剑怎么也在兵器谱前排了——此刻那把剑已经出鞘,遥遥指着身前的沐北诺。
  黎初晴想,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变成这样了呢。
  她记不起来。
  最终还是沐北诺先开的口。
  “你既然在这里等我,那便是早猜到我能脱身对不对?”
  “对。”她回答,声音干涩,“你不是会认命的人,之所以无所谓……不过是因为胸有成竹。”
  沐北诺倒是还在笑:“这世上,确实也只有你们两个最了解我了。你若出手,或许不能阻止我,起码也不会让我走得这么轻松,那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我并不想让你死。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说几句话。”
  她抬眼,神色柔软,眸光却冷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不可能。”
  到了此刻,黎初晴倒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她仍是坚持把话说出口:“收手吧。何苦牵连无辜。”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阻止不了我,所以……你要杀我吗?”她一步步往前,直到那剑尖刚好抵在她身上,点在她心脏处。她说话的声音渐轻,最后竟似耳语,莫名有了种蛊惑的意味。
  黎初晴闭了闭眼:“若你仍不肯回头,下次再见之时,便是你我为敌之日。”
  沐北诺看着她,笑意盈盈:“你若要杀我,拿出本事来便是。我可不会主动收手。”
  “……为什么?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又做错了什么?”黎初晴从未觉得面前人如此陌生。
  沐北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你知道久安是怎么死的吗?他被人追杀,最终走投无路……你说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做错了什么?说到底不过一句非我族类,一句怀璧其罪。为了利益二字,把别人往绝路上逼。他死得那么惨,我却在好几年后才知道,到头来连他尸骨都寻不回。”
  “那你将当初那些人杀了便也是了,何苦牵连无辜?”
  “无辜吗?这世上有谁无辜?他们自己利欲熏心,非要觊觎本质与他们无关的妖族宝藏,为此不择手段自相残杀……你真的觉得他们无辜吗?”
  也不待黎初晴回答,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远方,步履轻盈,只留下远远的一句话。
  “别劝我了,我不会停下的。”
  淡蓝色的裙角掠过足下花草,逐渐被露水沾湿。
  她未回头.
  决战之日,西寂岭。
  真到了这一日,赶往四方谷的人却并不多——以宣和茵的实力,人海战术毫无意义。若去的人实力低了,那就纯粹是送人头。
  裴家出面的也只有裴夏临和黎初晴两人,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心情多说话,只是按着地图往前走。
  她们忽然停住了脚步。
  林深处背对她们站着一个蓝衣的女子,手中执着一把素色纸伞,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好久不见了。”
  裴夏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合着这一个两个都诈尸了来给我玩故友重逢是吧?
  似乎是猜到了裴夏临的想法,沐北诺说:“我确实已经死了。”
  裴夏临冷笑了一声:“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鬼吗?”
  沐北诺叹了口气,走近了两步。
  裴夏临这才发现她确实不太像是活人,身上的皮肤泛着一种缺乏生命力的惨白色,眼珠也是那种无机质的黑,就好像是那种……
  “傀儡。”黎初晴开口。
  沐北诺点点头:“确实是呢,我侄女说想请我帮个忙,但是我当时那个身体状况不太允许,所以只能这样了。”
  ——牵丝傀儡戏,确实有一个分支是以人尸体为原料,甚至也能保持死者生前记忆。但是一般人并不愿意自己被做成傀儡,保持了记忆只会给傀儡师添麻烦,所以这个能力几乎成了自找麻烦,后来就很少有人再用了.
  水箭与光箭一一相撞,最终全部碎裂。
  天谕代代相传的权杖与先天灵器秋水撞在一起时,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声音传出,像是悲鸣,又像是叹息。
  到了此刻,沐北诺的面上依然带着笑意,自她从醉生梦死中醒来,黎初晴再也看不清那双眼深处的神色。
  但看不清也无所谓,她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这是最公平的一对一的战斗,此战总要一分胜负,不过是拼上这条命去阻止对方而已。
  镜花水月被耀眼的光芒刺破,升起的日轮又被水龙吞食,这是被记入史书中的暮歌之野,黎初晴与沐北诺的最后一战。
  ——邪恶永远不能战胜正义,黑暗被光明驱逐,有罪之人终将受到审判。
  战斗到了后期,两人都有几分狼狈。
  大地上忽然浮现无数符文,化作一个繁复的阵法,实体的锁链自四面八方冲破土地冲天而起,一重重锁在沐北诺身上,将她紧紧束缚在其中。
  沐北诺被困住,招式自然即刻化解。生死之战,一个愣神都可能分出胜负,何况是此刻一方被彻底禁锢。黎初晴的攻击转眼就到了沐北诺眼前,她无法动弹,自然无法反抗,只能看着光芒化作利刃没入她的心口,又被那些锁链束缚着跪了下去。
  她低下头,望着地面上光芒流转的阵法,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讽刺般的幅度。
  黎初晴也愣住了。
  她认得这个阵法,这是天谕的不传之秘,阵法之下,无人能够挣脱。
  但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大,即使是这个阵法也是有缺陷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阵法不仅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布置起来非常麻烦,没有三天根本不可能布完。
  也就是说,有人知道了她们两人将在此处决战,并提前布下了这个阵法。
  黎初晴环视了一周,看见无数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她看向沐北诺:“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说好了两个人的决战,我却用这种方法取胜,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是想听到什么回答,是想听沐北诺说什么,说相信她没有泄密,没有找人埋伏吗?
  可总共只有两人知道,若不是从她那里,还能从哪里泄漏?
  沐北诺却兀自笑着,几乎像是多年之前,十五岁那年天谕学宫月下初见。
  她说:“天命轮回,因果报业。说到底,怎么样的报应都是我该受的,那我受着也便是了。”
  那是最后一句话。
  这一战的最后,也是两个人生前的最后.
  当年故友,今日刀剑相向。
  黎初晴当年惯用的权杖已经传给了宣和茵,此刻手中拿着的是裴夏临从族中库房里翻出来的长剑,剑上泛起金色光芒;裴夏临一手夏花一手万钧,电光缭绕周身,几乎引动天雷;沐北诺手中秋水轻点,水流如臂使指。
  三人天赋与实力相差都不大,此刻二对一,本该迅速分出胜负,然而沐北诺毕竟是傀儡之身,不怕痛也不怕伤,对于一般人来说的致命伤也能视而不见,以至于她以一敌二,竟能不落下风。
  何况沐北诺的目的显然也不是杀死她们,而是将她们绊在此处,于是场面就这么陷入了僵局,谁都奈何不了谁。
  黎初晴微微皱起了眉,暗自下定了决心。
  水流拧作数根绳索,如同灵活的蛇,冲着两人而来。黎初晴剑锋上光刃凝结,一刀便斩断了水绳。
  下一刻水流重新凝结,竟又沿着原本的路线流动。黎初晴估算了一下时间,再一次斩断水绳的同时,将裴夏临往外一推。
  与此同时,金色的光芒化作光柱,将她与沐北诺笼罩在内。
  “你做什么?!”裴夏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黎初晴的声音从光柱中传来:“你先走,这边我来!”
  裴夏临看了那光柱一眼,依然没看清里面的情况,最终还是咬咬牙,向四方谷的方向去了。
  光柱之内,两人正在对峙。
  沐北诺挑了挑眉,秋水在手上转了一圈:“之前你们两个联手都没能打败我,如今你把她送走,只剩了我一个,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黎初晴坦然道,“只不过我欠你一场一对一的公平决战,如今想要还上而已。”
  沐北诺的手指似乎颤了颤.
  门被狠狠推开,裴夏临带着几分怒气冲了进来。
  黎初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裴夏临开门见山,问:“你不是说你们两个单独决战,生死有命吗?带人伏杀是怎么回事?”
  “她害死那么多人,不该付出代价吗?”
  “……是,她该死,但是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好歹要给她留着尊重,我想插手你都不让吗?”
  “当初是我过于拘泥了,”黎初晴声音平静无波,“对待她那样的人,没必要留什么尊重,也没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
  “她那样的人?她哪样的人?”裴夏临几乎被气得半死,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问,“北诺的尸体呢?别的不说,入土为安总可以吧?”
  “她还没死。”
  裴夏临有些讶异:“你居然没杀她?放她走了?”
  “罪大恶极,死不足惜,”黎初晴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关入长离塔,永世不得出。”
  “你!”裴夏临又惊又怒,却还是压着声音,也压着怒气,“就算她罪无可恕,但好歹也是当年的朋友,而且你明明知道她当时的情况,非得这么折磨折辱她吗?哪怕是直接杀了她都要好过如今这种情况啊!”
  ——天谕教中长离塔,关押的是最穷凶极恶的囚徒。入长离塔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日日夜夜受刀剑加身之苦。那里永远回荡着惨叫与哀求,但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死了之。
  “规矩如此,不能违背。”黎初晴冷淡地回答。
  裴夏临冷笑:“按规矩你还不该和我们来往,当年更不该将她藏在明月楼上,你违背的规矩还少?”
  “你说得对,按规矩我确实不该与你有什么交情。裴大小姐,请回吧。”
  裴夏临瞪着黎初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黎初晴神色不动,裴夏临这才意识到她是来真的,被气得笑出了声:“好,你好得很,不愧是天谕将来的教主,夏临高攀不起,告辞!”
  她甩袖就走,出门前最后顿了顿,冷声说:“听说圣女殿下靠着此次大义灭亲的功劳,终于能够继承教主之位了?那便恭喜了。”
  黎初晴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才垂下眼,想起她向老师求情,说哪怕直接杀了沐北诺也好过关入长离塔时对方的回答。
  “造多大的孽,受多大的罪。规矩就是这样,别说是你的朋友,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能通融。”
  “天谕教主无亲无友,就是为了避免如今你这样的偏颇之举,比起将来在情谊与规矩之间左右为难,不如趁早断了为好。”
  “还有一个,是裴家那位大小姐是吗?你若断不了,我来帮你断。”
  天谕教主,当以天下为先,远近亲疏一视同仁。位高权重者若有私心,必殆害无穷。故身居此位,必断七情、绝六欲,方能少有偏颇。
  从来如此,本该如此.
  沐北诺低下头,泛着金光的剑锋刺入她胸口,斩断了牵在她心上的无形的傀儡线。
  那确实是傀儡唯一的死穴,她自己也曾做过一样的事情,当然比谁都清楚。
  但是为了这一招攻击,黎初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此刻对方也是重伤,反正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两人面对面靠坐在光柱边上,都没有力气再动一动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活人和一个干脆就是死了的活死人,在这里等待永恒的死亡。
  黎初晴一边咳血一边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来:“其实我后来想,这样的结果也比当初那样好。”
  “确实挺好,天谕连死两个圣女,然后你家老师就可以再收一个徒弟了。”沐北诺没好气地说。
  黎初晴沉默了许久,又说:“……当初我确实是想与你单独决战的,我并没有……泄漏消息。”
  这句话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是此刻生死之际,却还是想,起码告诉另一个当事人。
  “我知道啊,”沐北诺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来,“因为本来就是我泄漏的消息啊。”
  黎初晴猛然抬头。
  “我后来,见了我弟弟一面,”沐北诺闭着眼,将当初的真相说出口,“他被人做成没有神志的傀儡,是我杀了他。”
  “……我亲手杀了他,”她低声说,“可是我没有办法,要么让他不人不鬼地做他人手中刀剑,要么让他真的去死,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此轮回之中再也没有他这个人。
  “他大概是在最后认出我来了,所以收回了自己的攻击,他想来抱我,我趁机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口,没费多大力气。
  “最后他也没和我生气,还和我说不疼的……我现在知道了,傀儡确实是不疼的。
  “第一次我没保护好他,后来口口声声说要给他报仇,我害了无数人,造了无数孽,可再怎么样他都回不来了,第二次甚至是我亲手杀了他……那我总得赔他点什么吧,那时候我就已经想死了。
  “然后我又想,我要是直接死了也太浪费了,还不如就送你一场功劳。暮歌妖女死在你手上,功劳大概也能服众了……”
  早该死去的人都死去了,而那些真相终究消散在风中,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