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盟友
这座古老的、在极东之地离海之滨伫立了数万年的城市,此刻已经警戒起来,像是一只沉睡了许多年、看起来懒洋洋的兽终于醒来,睁开了那双曾带给世人入骨恐惧的眼,锋利的爪与牙寒光闪烁。唯有城外永恒开放的天河夜光依然兀自盛开,在亘古不变的晨光中舒展着雪白的花瓣。
从这个地方其实看不太清,但姜沅芷却清楚地知道,那扇没有城门的永远开放的门上的水幕,此刻已经变成了真正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所有敌人以及带着恶意不带恶意的窥探都挡在了城外。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朝夕城。
在久远到记忆几乎有些模糊的前世中,在真正的天谕教已经覆灭的万年之后,当年的废墟上建立起天谕高等院校。她为求学而来,心中只有对这历史悠久的学校的好奇与向往。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沾沾自喜于自身天赋的少年人,实力倒还勉强能入眼,却从未经历过血与火的打磨。那时的岁月平淡宁静到几乎有些乏味,人生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那些等阶考试。
这也不是她此世第一次来到还未被毁灭过的天谕学宫。
几年前她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求学,那时她仰头看着那用巨大的灰色砖石垒就的城墙与墙上缝隙中生长出的嫩绿草叶,心目中是全然的怀念与感慨。那时她还不知自己此世的身份,不知道那场隐藏在史书中的三千年前的古老战争。那时她也不曾知晓,开启了星海纪的登天之战,与这立于俗世之外的天谕教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时阿草说,你大概都猜不到盛世太平之下天谕埋下多少尸骨。她当时只是听着,并没有细思这句话的含义。史书中永远有无数牺牲,然而对于后世来说,再多的死者也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然后她走出天谕学宫,从明川走到晓境,自八方长知塔上下来,曾到过废弃多年的四方谷,曾在凉溯停留,也曾深入荒原,再从暮歌离开。
在这一路上她见到无数牺牲与死亡,知晓这百年来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那些生于此长于此的人们,有的千古流芳,有的遗臭万年,还有的被时光洪流无声淹没,连名字都不能留下,却都曾是鲜活生命,都曾站在这方土地上思考与战斗。故事中绵延因果,史书中累累白骨,都是隐藏在暗处的一切。
远古传说中消失的尸族与蛮族,尽皆陨落的二代神明;在斗争中失败最终灭族的灵族,不知所踪的上古三君。
万年之前分界之战,战败者被流放至封印之地;三千年前图腾四族大劫,妖族残部仓皇北逃。
七十年前登天之战,三十年前风水之战,每一个轻飘飘的字后面都是无数尸骨。
岁月变迁,有人将当初的来历都遗忘,也有人还记得最初来的方向。死亡与仇恨永恒纠缠,死亡带来仇恨,仇恨则造成更多死亡。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朝夕城外。
然而这次归来的意义却完全不同了。
姜沅芷缓缓吐出一口气,如同一声叹息。
“走吧?”身边容煊笑着问。
她看了容煊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虽说在好几年前,姜沅芷和容煊就已经和裴夏临达成了协议,此刻兵临朝夕城下的所有势力包括在朝夕城内的黎初晴其实都已经暗中组成了目标更远大的同盟。但是这种协议与同盟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起码目前能够表现出来的情况只能是他们同为登天之战的受害者,在此刻为了同一个目的同一个敌人,暂时合作。
——毕竟他们没打算真的和天谕全面开战,还是倾向于靠着舆论力量倒逼天谕,强迫闻夕退位让贤,好让黎初晴名正言顺地上位,正式掌控天谕。
而第五洲上的其余势力会对闻夕及天谕插手操控战事不满,自然也会对于他们这些人试图掌控天谕组成联盟不满。换句话说,要是他们的目的泄漏出去,只会给他们的计划平白添上无数麻烦。
所以虽然早就有了默契,此刻容煊姜沅芷还是只能装作和裴家人不熟的模样递了拜帖,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见同样亲自来到朝夕城下的裴夏临。
拜帖递进去后,两人站在裴家与其余世家联盟的大营外等待。即使是容煊都能察觉到暗地里打量的目光,更不要说是靠着种族天赋感应尤为敏锐的姜沅芷了。
当然发现了也只能装作没发现,因为这种打量与好奇本就是一件可以想象的事情。当初的宣家实在是太过传奇,而宣无洄本身几乎就和宣家一样传奇。那么作为宣无洄后继者的容煊,自然会引起旁人的好奇与刺探。
如今这种打量是第一次,却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于是两人神色不变,视那些隐隐约约的目光如无物,只是安静地等待裴家的回复。
裴夏临显然不至于故意晾着他们,消息传得很快,她做出反应的速度也很快。姜沅芷和容煊也没在那种目光洗礼中等待多久,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虽说早年的宣家地位与裴家平齐,甚至还要高出一头。但是如今刚刚重建的宣家显然还没有资格和裴家相提并论,裴夏临更不可能自己跑到大门口来迎接他们。不过此时来的也是位老熟人,是裴夏临的亲弟弟裴秋辞。
裴秋辞当年与他们同在天谕学宫求学,交情实属不错。后来几人结伴同行了一段路途,直到裴家内乱后,裴秋辞为了帮姐姐忙留在晓境,姜沅芷和容煊则要去收拢妖族和宣家的势力,这才解散了队伍。
这些年来,伴随着裴家新任家主裴夏临在第五洲上大放异彩,裴秋辞这个做弟弟的也是声名鹊起。当初的少年也已经长成了成人模样,一身金属性灵力收敛圆融,虽然还是冷淡,却没有当初在天谕学宫时那种控制不住外放的锋锐之气了。
想来他们在裴秋辞眼中变化也肯定不小,毕竟这几年天各一方,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再没有见过面,此刻重逢,难免有几分陌生。
不过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他们也不是以“容煊”和“姜沅芷”的身份来见老朋友,而是以如今刚刚重建的宣家掌权人的身份来与裴家主谈合作,自然不能表现出熟稔来。
——为了暂时不牵扯到还在九歌的容晏,容煊并不打算暴露他之前的身份,只能暂时先用着宣北瑢这个名字,任由天下人去猜测这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裴秋辞眼中神色微不可见地柔和了些,神色还是冷肃的,若非熟人只怕也看不出他的变化。他对着姜沅芷和容煊点了点头,说:“跟我来吧。”
裴夏临等在营地最中心的营帐中,本以为应该留在暮歌的沐北诺居然也懒洋洋地倚坐在一边,见到他们进来还对着他们笑了笑。
门帘一放,终于都是知道情况的自己人了。
裴夏临放下手中的卷轴,含笑看向他们:“好久不见了,两位。”
“确实挺久了。”容煊点头赞同。
几年来,为了他们之间的那些合作,双方确实是来往信件不断,但是面对面的交谈倒真是几年来的第一次。
几年前裴夏临是临危受命的新任裴家主,姜沅芷和容煊都是孤家寡人,几年后裴夏临已经坐稳了这个位置,姜沅芷和容煊也不是当初的小透明了。
此刻在这里的五人中,除了裴秋辞外,分别代表了朝廷、裴家、宣家和妖族四方势力。
“废话不必多说了,直接说接下来的安排吧。”沐北诺插话。
她此刻没有戴那张面具,赤色的图腾盘踞在左脸上,嘴角笑意温婉。仿佛是大仇得报尘埃落定,此刻她的笑容都比之前真心了几分。
“还是当初那句话吧,”裴夏临从善如流,“我们并不是要和整个天谕为敌,重点还是应该放在闻夕身上。虽说如今我们都带着人到这里来了,但是能不打起来还是最好不打。能靠着施加压力,逼到闻夕退位就好。如今我们这里围城,天谕内部肯定也会有压力。何况不管怎么说,她操纵登天之战这件事都是真的,理在我们这边,总有她撑不住的一天。”
“但不管怎么说,闻夕是必须要死的。”沐北诺顶着几人惊讶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她要是不死,那就算初晴做了教主,顶头不还是有个太上教主?闻夕这教主做了几十年了,根基远比初晴要深厚,何况她还是初晴的老师,明面上肯定得是初晴退让。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情况,我们闹这一出就没有意义了。”
“那直接暗杀闻夕,是不是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教主一死,圣女继位,也是顺理成章的流程吧?”姜沅芷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