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兵临
换句话说，他所在意的东西与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在意的东西都有些区别。
比如他在意无辜者的生命，比如他不在意所谓的脸面。
而面对沐北诺所提出的、希望能够将她母亲葬回宣家这件事，容煊作为新任宣家主的唯一反应就是——
“哦。”
虽然这个时代确实普遍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对于容煊来说，别说沐北诺的母亲确确实实是宣家后裔，就算她其实是个和宣家本质没有关系的人，那在宣家祖坟里给她一块墓地又能有什么损失？
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他甚至懒得再敲沐北诺一笔，反正他刚好也要回凉溯一趟，干脆就搭上了沐北诺派出的护送她母亲尸骨归乡的队伍的顺风车。
而作为这个皇朝如今真正的掌权者，沐北诺想做什么都比一般人方便得多。何况是送母亲的灵柩归乡这种她本身就十分重视的事情，直接批条开了皇室能掌控的最快的传送阵——反正如今都和天谕撕破脸了，她想开哪个传送阵开哪个，根本不必担心惊动天谕。
也因此，容煊和姜沅芷回凉溯的速度很快，他们抵达凉溯时，整个第五洲都还没从之前一系列的变动中回过神来.
对于眼高于顶根本没把凡人朝廷放在眼里的修真者来说，皇帝那个位置上是不是换了人其实没什么所谓，就算是皇帝连同他的儿子女儿们一起死了个一干二净也不过就是个稀奇点的新闻而已，本质和他们无关。
但是天谕教和他们就很有关了，朝廷和天谕明目张胆撕破脸这件事本身就足以震撼修真界一整年，更不要说撕破脸的原因或者借口。
——天谕教主闻夕，扶持明家兄弟，掀起登天之战。
在星海纪之前的几百年，虽然各大修真世家本身斗得不可开交，如凉溯宣家和杏阳沈家这种老冤家更是搞得你死我活，但不管怎么说，这都只能算是局部战争，没点上进心的家族只要自己缩在自己老家，日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但登天之战不一样。
尽管万年之后，明家兄弟在历史教科书上可以说毁誉参半，行事过激残暴是真的，“破旧序，始登天；阴阳倒，乾坤颠”也是真的，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没能从战争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们提起明家兄弟，其实还是怨恨居多。
明家那对出身农户的兄弟，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突兀的闯入者。而他们带着腥风血雨悍然闯入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一顿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忌某些约定俗成的传统，直接搅了个天翻地覆。
传承了好几千年的、一度登顶的宣家，也正是在他们兄弟俩手中被屠杀满门，老弱妇孺一个不留。
——宣无洄逃了一命是宣无洄自己本事大运气好，而不是明家兄弟手下留情。
这个已经多年不曾出现的灭门案在当时也是震惊了天下，那些世家们毕竟要脸，而灭门屠杀这种有违人道的手段实在没有哪家敢染指。毕竟杀一家容易，其后可能造成的被其余世家共同警惕甚至可能让他们抓到借口吞并打压才是麻烦事。
所以即使是当初公认的仙门世家之首宣家，面对和他们纠纠缠缠几百年好不容易才打败的沈家，最多也只能想法子使绊子，有事没事打压一下，而没有对沈家赶尽杀绝。
所以宣家灭门案一出，仙门世家人人自危。
但是也没人去和明家兄弟讲什么约定俗成，他们本来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谁管你们传了几千年的约定俗成？
而登天之战结束三十七年后，宣无洄强势归来再掀战火，风水之战，取“风水轮流转”之意，实际上就是宣无洄的复仇之战。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当年前途无量的少年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甚至也能理解他这种变化的原因。当初登天之战中他家破人亡亲友死绝，除了自己的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发疯实在正常，当然可以理解不代表不会恐惧，会恐惧和能拦住他又是两回事。于是宣无洄一路征战一路杀人，屠城灭门无所不为，阻拦在他复仇之路上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得死。
也有人试图劝阻他说杀戮过多有伤天和，倒不如凡事留一线，得饶人处且饶人。宣无洄却冷笑着反问，当年宣家满门被屠，怎么就没人劝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初无人能去和明家兄弟讲道理，后来自然也没人敢真的去阻拦宣无洄。
登天、风水两战，都是把整个修真界拖入战火，并且开了灭门屠杀的先河。死伤无数，血流漂杵，整个第五洲动荡不安。
虽说这样的结果，宣无洄这个复仇者不可能说毫无责任，但归根结底，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明家兄弟。
结果如今忽然有人说，明家兄弟只是别人手上的枪而已，真正策划引发了登天之战的，导致第五洲陷入百年战火的，其实是在离海之滨屹立了数万年的、在所有人心目中超脱世外的天谕教？
这意义就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明家兄弟干这事，那是他们傻大胆不懂规矩，光脚不怕穿鞋的，何况如今明序英死了快三十年，明序华死了也快二十年，明家莫名其妙灭门都过去好几年了，有事没事提起来骂两句就是，根本影响不到现在和未来；但天谕隐藏在幕后干这事，那就是明知故犯，图谋不轨，所图甚大，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更不要说，闻夕至今还活着呢.
而之后以晓境裴家为首的、在登天之战中倒了大霉的各世家入局，相当于是火上浇油，导致事件再一次升级。
裴家现任家主裴夏临，同样是矛头直指天谕教主闻夕，声称闻夕当年不仅指使明家兄弟掀起战火，还伙同裴晨睿盗取裴家机密，导致裴家损失惨重，家主战死，当初的三小姐裴晚妍更是被活剐曝尸，二小姐兼后来的裴家主裴晚娴平白背了几十年黑锅，至今声名狼藉，要求天谕必须给裴家一个交代。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裴夏临在宣布了问罪书和一系列证据的同时，也宣布晓境自此封城，自己则带着裴家大部分战力，兵临朝夕城下。
而暮歌一方的反应速度也不慢，除了守在北边境线上防备荒原的军队之外，大军几乎同时出发，也驻扎在了朝夕城外。
修真界中大部分的人都目不暇接忙着吃这口瓜，小部分的人则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件事里掺上一脚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就在这个关口，瞬息万变的时局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倒不是天谕或者闻夕终于给出了回应，而是凉溯那里的问题。
这消息如同旋风般席卷了整个第五洲，所有吃瓜群众都忍不住一哆嗦。
凉溯宣家，六十九年前灭门、三十年前由宣无洄重建、二十一年前再一次销声匿迹的，阴魂不散的凉溯宣家，又一次复出了，并在同时以受害者身份，向天谕问罪。
那一刻，但凡是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回想起了当初被发了疯的宣无洄阴影笼罩的恐惧。
而有些想得多的人掰着手指算了算，惊恐地发现宣家仙府消失的日期、也就是公认的宣无洄死亡日期，居然和如今这位新任宣家主宣北瑢的生日在同一天之后……他们会联想到什么，也就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祈求这位宣家主千万不要是发疯版宣无洄2.0。
当事人容煊对此毫无反应，半个当事人姜沅芷对此……只想吐槽容煊他们家人的起名水平。
——容煊这个把两个姓氏捏起来加了个偏旁的名字已经偷懒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容晏当年化名容安的时候她也觉得挺无语；到了如今，容煊这一辈字辈为北，最后一字从玉，而容煊居然连一个字都懒得想，直接套了个“容”上去，更是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当然姜沅芷也有些好奇，如果这些目前就被吓得不轻的人知道后来历史上凶名赫赫的顾行、顾烟和以及暮歌妖女，还包括明家离奇灭门的始作俑者和此次暮歌变故的幕后黑手，其实都是宣家人的话，他们会想些什么。
只能说，早年间宣家还没灭门的时候，那句“宣家人个个是疯子”的话还真没有说错.
容煊之所以回凉溯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这件事。
宣家不可能永远藏在暗处，容煊也没打算让宣家始终藏在暗处，干脆便趁着如今一致对天谕的时期把宣家的存在放到明处来，顺便也在这次集体讨伐天谕的行动里占点好处。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的阶级差别还是有的，做某些事时有“宣家主”这个身份在身，总比没有来得方便。
而他们回凉溯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把妖族从荒原偷渡进第五洲来。
——当初姜沅芷和容煊之所以冒着危险深入荒原去找妖族谈判，不就是为了对付天谕和万古吗？而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准备反击的时刻，那自然是要把所有能集中起来的力量都集中起来。这时候不把妖族弄过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与妖族合作这一方案是他们在几年前就与裴夏临敲定的，之后又通过裴夏临的牵线搭桥与沐北诺和黎初晴分别达成了协议。虽然黎初晴如今还掌控不了天谕，但沐北诺既然已经拿下暮歌，那么避开天谕视线让荒原边境的军队暂时开个后门，以便妖族混进第五洲这件事还是不难的。
妖族集结在凉溯，又与容煊这几年里收拢的宣家势力汇合，作为第三支力量，就此前往朝夕。
乾坤十二转489年四月，朝夕城被围。
朝廷军队堵在了朝夕城南方，以裴家为首的世家势力封锁了朝夕城西方，宣家残余势力以及妖族遗族一起控制了朝夕城北方，三方势力互不干涉却相互配合，加上天谕东方的离海，整座朝夕城就此成了真正的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