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问罪
这一年的夏秋之际,大皇子与五皇子先后为人所害,朝中风云变幻,三皇子逼宫,二皇子勤王,待到天明之时,人们才愕然发现,天子在这场动荡中驾崩,两位成年的皇子同归于尽,其余皇子也被不知什么人趁乱所杀,一时间这偌大的王朝竟几乎没有人能够继承那个至高之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过各方势力交涉妥协达成一致,最终从宗室中挑出一个来继承了皇位,几位老臣与宗室长辈共同辅佐。
这一年暮歌的动荡在后世人的眼中几乎成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绝佳佐证,夺嫡夺到所有人一起死这种千载难逢的情况让人不知该作何评价,至于那个一夜之间从无人关注的宗室小透明成了这个王朝新主人的少年,则被视作是单纯接到了天上掉的馅饼的幸运儿。
没有人知道,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理论上已经死了十年的人。而这位并没有姓名的亡魂此刻几乎成了这天下的真正的主人。
至于新皇,不过是被这个亡魂所操控的提线木偶而已.
朝中以一种快到不科学的速度迅速安定下来,重新走上正轨——毕竟沐北诺收拢的那部分臣子又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真正的老大是谁,但这又不影响他们照着上面传下来的要求做——而在这场闹剧一般的逼宫勤王事件中受损严重的皇宫也很快恢复了秩序,天降的新帝短时间内不能理顺这些事情,不代表沐北诺也做不到。
她没去管那些在之前的变故中卷走了宫中财物并出逃的太监宫女,而是迅速地把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了一遍,该提拔的提拔该采买的采买,至于关键位置直接就换上了自己人。于是在普通人甚至宫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整个皇宫几乎成了沐北诺的根据地。
至于那些后宫嫔妃,则被她一视同仁地打发出了宫,能回娘家的回娘家,无家可回的集体送去了皇陵附近的庙宇念佛祈福,没再多给一个眼神。理由都是现成的,新皇毕竟不是先帝的亲生子,这些先帝的妃嫔留在宫中实在是不方便。
即使是当初的贵妃、后来的皇后蔺瑶,沐北诺也没多管,任由她回了蔺家。虽然蔺轲被她之前趁乱砍了,但是蔺家也算是枝繁叶茂的一个大家族,朝中势力依然不小,蔺瑶在蔺家养老总是可以的。
说到底,沐北诺对于蔺瑶本身并没有什么恨意。虽然她是她父母决裂的导.火.索,但根本问题出在沐舒身上,没有蔺瑶也会有其他人,蔺瑶本身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后来追杀她与久安的人也不是蔺瑶派出来的,真要算债也只能算给蔺轲,蔺瑶本人大概连风花雪月四卫是谁都不知道。
至于后宫中争风吃醋使绊子的那些事,就更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即使是她母亲生前也没把蔺瑶放在眼里,不在意自然更说不上恨。就好像沐北诺其实也并不恨她那些弟妹,杀人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她也没什么必要非得和那些人过不去。
比起她们,她有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沐北诺站在皇陵之中,站在沐舒的棺木之前。
不管怎么说,沐舒都是沐北诺血缘上的亲生父亲,何况人死如灯灭,她该报的仇也报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也没什么兴趣去和尸体过不去,做些挫骨扬灰鞭尸挖坟的无意义的事。所以沐舒死后一切事宜都按照定例,她不想去哭灵做什么孝女,却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使绊子。
“我如今再想,能记起来的与你有关的回忆,大多还是五岁之前,”沐北诺轻声说,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陵墓中,棺木和死者都是无声的,只有她一个活人在这里,便有几分阴森诡谲,“不过这也不能算是我的问题吧,五岁之后,我本来就没怎么和你相处过了。”
她垂着眼看着那贵重的棺木,死人其实无所谓舒适不舒适,躺什么样的棺材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死。
“当初我才那么一点高,总喜欢贴着你的腿不肯放,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有时候你走得快了我跟不上,最后急得哭起来……我哭了你再转回来,把我抱起来。从御花园抱到御书房,有时候甚至抱着我坐在龙椅上……
“五岁之后我见到的你是什么样……反而记不太起来了。好像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就看见你那身明黄的衣服,连脸都看不清楚。”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很久之后才开口。
“不过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爱也好恨也罢,都不必再提起来了。
“从今往后,千年万载,轮回百世,不管是我还是我母亲,都不会再与你相见了。
“我母亲的尸骨……还有她留下的别的一切,我都带走了,她不想见你,也不想死后躺在你身边,她的愿望,我总得替她做到。
“但是不管你后来做了什么,你确实是……她唯一喜欢过的人。除了你之外,她谁都不想要。只不过到后来,她连你也不想要了而已。
“你曾经确实是她最爱的人,她为了你愿意放弃自己本该有的一切,为了你就做个平民出生的普通女子,明明是九天上的神鸟,也可以为了你做笼子中的金丝雀。被人嘲讽轻视也没有关系,被认为只能依靠你也没有关系,人给你,心给你,玉铃兰也给你。
“后来你也确实是她最恨的人,得不到全部的你,那就干脆一点都不要了。笼子本来就关不住她,她留下来只是因为她愿意留在你身边。她决定离开了,你怎么都留不住她。但她还是恨你,到她死前,到她死后,都没能释怀。
“但是恨……本身也是一种在意啊。
“过了长离海,到了下辈子……不再相遇,或许反而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愿你来生,能得心想事成,万事安康。
“再见,再也不见……父亲。”.
沐北诺走出来,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身后是威严却阴森的皇陵,身前是秋日午后的阳光。
顾言站在外面等她,怀里抱着宣和茵,手上还牵着另一个孩子。
被顾言牵着的女孩第一个看见沐北诺,也不说话,只是扯了扯身边舅舅的手。顾言顺着她的指点转头过去,看见沐北诺从阴影处走出来,眉眼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跟着看到她的宣和茵眨了眨眼,笑起来:“二姑姑!”
于是顾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姐姐。”
沐北诺也笑:“没事情了,以后不过来了。”
“那大姨她……”顾言又问。
“我去找一下姜沅芷和容煊,和他们说一声,把母亲葬回凉溯吧。”沐北诺一边说一边把宣和茵抱过来,“那里毕竟才是她的家。”
顾言低头看向自己牵着的那个孩子,对她伸出手。那个女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表示她可以自己走,不需要被抱着。
“这次也麻烦万古那位帮忙了,暮歌这边之后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动,就不用多操心了,顾绮南也不用再留在这里。至于天谕的事情……我和夏临商量一下,是到该算总账的时候了。”.
信德十年,堪称多事之秋。
暮歌一系列事情刚刚平息,新皇忽然就下了问罪的诏书,矛头直指天谕教教主闻夕。
而所谓的罪,即闻夕扶持和指使明家兄弟掀起登天之战,借此机会排除异己谋取利益,战后又以未参战之人的身份公然偏袒明家。
借天谕超脱之名,行幕后害人之实,图谋不轨,欺世盗名,有伤天理人伦,有违三君祖训。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众所周知,皇室与天谕的关系算不上好,毕竟皇权神权在各自独立的同时互相制约,不管哪方都难免有所不满,希望能够压对方一头。只不过这么多年的平衡了,再不满也不过是暗中较劲,偶尔恶心对方一把,这还是世人记忆中暮歌与朝夕两方首次正式当面撕破脸。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是问罪的内容。
——当年的登天之战,真正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天谕?这种事情别说相信了,在此之前甚至没人敢想啊!
然而新皇的诏书中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显示着闻夕或者说天谕教在登天之战中所出的力,让人连反驳都无从驳起。
世人还未从关于这件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以晓境裴家为首,当年登天之战中损失惨重的各大家族先后发声,谴责天谕行为。
刚刚继位三年多的裴家主裴夏临,更是拿出了闻夕谋害裴家、煽动裴晨睿出卖裴家机密、害死当初的裴家主和三小姐裴晚妍的证据,直接质问闻夕,要求天谕血债血偿。
所有人都意识到,新的战争正在孕育,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