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重来
——或者倒不如说，整只鸟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灿烂而鲜活。
金红色大鸟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灿金色光芒中双翅一敛，再展开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巨大的金红色双翼在她背后微微扇动，左半边脸上赤色图腾蔓延，与她那堪称明艳的眉眼相得益彰。
与刚刚那红宝石般的眼睛相比，此刻她的眼睛还是更接近于黑色，细看才能发现眼瞳微微偏向暗红，却并不明显。
她歪了歪头：“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开口时声音婉转，像是玉石之声。
姜沅芷看着这一幕，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无话可说。
这场景眼熟吗？不久前一模一样地发生过一次，你说眼熟不眼熟！.
一切的起因，在于容煊被问到接下来的打算时的一句“说起来，我有个猜测”。
而所谓的猜测在这一刻应验了，以至于姜沅芷一度觉得容煊可以代替乌夜啼去竞选神棍之位。
此时的四方谷已经看不出前几日他们闯出去时那种天地大劫的景象，一切都恢复了安宁与繁荣，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正如容煊所猜想的那样，强行关机重启后，幻境中的一切都被还原了。
于是姜沅芷一行四人又跟着朱颖去往灵初神殿，神殿完好无损，没有遭到过任何破坏。
路上白珺依然抱着她的伴生灵从树上摔了下来，依然被朱颖的伴生灵水红嘲笑，长老们依然沉迷于尾巴绒毛与鳞片，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仔细想想，还真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倒也不能说一点区别也没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些扶湘幸存下来的小孩子。毕竟他们跟着也只能添乱而帮不上忙，所以在四人决定炸灵初神殿时就已经把他们送出了幻术覆盖区。而这一次再进来，干脆就没再带他们。
总要把这里的问题都解决了，才能把人带进来啊.
如果说姜沅芷穿越后对什么感官变化最大，那大抵就是九歌容家。
原本觉得那就是个三流小透明，只不过出了个【容煊】，这才自此崛起。
而如今她深刻地意识到，容家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无一例外，全是戏精。
好比面对分明不久前认识还砸了人家地盘硬闯出去的受害者，容晏依然表达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生疏，面不改色心不跳，看不出一丝破绽。
姜沅芷觉得反正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这一次几人没什么伤，或者说即使是闯出去时被啄伤后背的姜沅芷也在前几天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回来并再次尝试推副本，所以原本的疗伤这一环节倒是没有再发生。互相客套了几回合后，姜沅芷几人就跟着朱颖到了之前居住的地方。
图腾四族态度确实非常友善，分给他们的地方环境优美宜人，推开窗能见绿树成荫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过这一次他们倒是都不怎么在意居住环境，毕竟没打算在此处久留.
在居所休整了半天后，几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姜沅芷独自愤而离开了四方谷，不知去向。其余三人在冷静下来后还是不免担心同伴，故而又上了灵初神殿，寻求图腾四族人的帮助。
听完了容晏的叙述，四族长老们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蓝姣抬起眼来，语气古怪：“是我族中的那个小丫头？”
容晏点点头，神色带了几分忧虑与凝重。
玄楚的一位长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块龟甲，黑色的雾气凝成火焰，自指尖升起，炙烤着那古老的占卜用具。
“噼啪”一声，龟甲上裂痕蜿蜒。
那位长老冷笑了一声，将龟甲掷了出去，刚好落在乌夜啼面前。
乌夜啼依然端正跪坐着，半垂着头，双手平放在身前。姿势优雅，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晏心平气和地问：“这位长老是什么意思？不知我们何处得罪了阁下？”
玄楚长老刚想回答，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
是坐在最中间位置上的，一位素墟的长老。
他的面容尚且年轻，满头长发已经雪白，衬着雪白的狐尾和雪白的衣，面上图腾也是素淡的银白色，整个人干净得像是一抔雪。
他开口时，其余人便自觉地沉默了。
容晏觉得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但是他一贯能演，面上神色仍然不变。
对方开口，轻声问：“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声音古怪，像是自渺远天边传来，仿佛是有谁，借着他的身体问出了这句话。
容煊抿紧了唇，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算。
四方谷中的幻境或许确实是会自动还原，但是在背后控制着这片地方的人的记忆不会自动还原。
而这个人，对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并非毫无掌控能力。
他知道他们之前便已来过，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幻境的秘密，知道他们试图破坏幻境，破坏这四方谷的安宁祥和。
事已至此，便该是图穷匕见。
他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右手食指扣在了左手小指的指环上，准备按下机关。
容晏在此时干咳了一声。
容煊一愣，放松了下来。
乌夜啼原本隐隐露出青筋的手也恢复了松懈。
容晏问：“我们只是想找回自己的同伴而已，毕竟一起来的，总要一起走才好。”
“这地方又有什么不好？你们何必急着走呢？”
容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睁开了眼，死死盯着他们，一时竟动弹不得。
按理来说也被气机牵引的容晏却不动声色，他忽然说：“之前就说过了，我在外面有一个仇家，他派人屠杀了我满门上下，我总要去找他们把这笔账讨回来。”
素墟长老不答，容晏接着说：“我亲人的血不能白流，我也不愿沉浸在虚幻的美好中，任由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安于一隅，一事无成。若当真如此，轮回之中，我也无颜去见他们。”
容晏说这话时盯着素墟长老，意有所指，一字一顿。
素墟长老，或者说是幕后操纵者，终于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比常人浅淡三分的灰色双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说：“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当真如此有恃无恐？”
容晏笑起来：“倒也算不上有恃无恐，只是知道一些浅显的道理而已。”
幕后操纵者眸中寒意更深：“那便请赐教了。”
“赐教不敢当。但我很早便知道，阴阳本分明，生死各天命。逝去的早就已经逝去，强留又有何用？生死轮回才是正途，魂魄强留人间便成了煞，这就是逆天而行的恶果。阁下年岁远比我们长，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对方冷笑一声：“我就是要强留，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轮得到你们这些小辈来多管闲事？”
容晏也不恼：“四方谷中的所有人都早就已经死去了，你强留下来了什么呢？都只是假的而已。对着早已失去的、挽留不回的东西念念不忘，将余生和未来都耗尽，终究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可笑吗？”
“这样的话，便打算说服我吗？”
容晏温声道：“我没打算说服你，只是这场梦做得太久，你也该醒来了。”
他话音未落，容煊手指一动，甩出几颗无色晶莹的珠子，那些珠子在半空中碰撞，炸裂开来，雾气升腾。转瞬之间，整个灵初神殿都仿佛笼罩在了迷雾之中。
下一刻，迷雾中有红色的线出现，在半空中交错成一张网，密密麻麻，只觉得无处落脚。
乌夜啼看着眼前浓重的白雾，咬破了指尖，开始在空中画符咒。
——与神明的契约，并不是只有青渡一族才有。
红线忽然开始闪烁，容煊凝神看了一会儿，手中出现一把样式古怪的武器，冲着某个方向便开了火。
“啪”的一声响之后，是爆炸声音，有什么被打中，而后消逝。
他手上动作不停，从声音来听，攻击无一落空。
既然已经确定了他前世的高科技对幻境有克制作用，那当然要好好利用，不是吗？
另一边，容晏也在进行着和表弟相似的动作，这种东西本质上也有些像机关武器，以容晏的资质，自然学得很快。
趁着雾气遮掩与容家兄弟俩的掩护，乌夜啼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图案，刹那间那图案与她左脸上的图腾都是光芒大放，黑色雾气汹涌而出，凝成一只模样狰狞而巨大的兽，仰天无声咆哮。
——这次再无万鬼嚎哭之声，却见天地变色。
风雷之声中，青冥木鸢自云端上而来，撞破了神殿穹顶，直奔神像而去。
木鸢背上，姜沅芷神色冷肃，掌中清语闪着幽幽的光，箭矢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