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真假
姜沅芷有些烦躁地在地图上的某个点画上一个叉，想了想，又圈掉了。
她身边堆着一叠纸，纸上则都是其余三人搜集来的地点信息。
在确定了四方谷几乎完全笼罩在幻境之中后，几人立刻行动了起来。这么大范围的幻境，所谓的界限自然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面积，除了姜沅芷外的其余三人选择用脚丈量四方谷，摸索出了大部分扭曲之处，汇总到一起后由姜沅芷集中处理。
而那几个人则以“他们都不擅长幻术”为理由表示探查可以，计算位置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给予精神上的鼓励，反正他们不急，让姜沅芷慢慢来……
姜沅芷咬牙切齿，前世她读书时成绩自然算是名列前茅，但那大抵还是依靠实战加分，理论这方面她只能算是不功不过，义务教育那几年好歹能混个前几名，到了高等教育那几年基本只能维持一般水平，有几门比较惨烈的理论课甚至还有及格分擦线过的情况。
幻术也好，阵法也好，显然都不属于义务教育范畴。
——幻术阵法就更不是了。
正经的阵法大佬容晏表示他对幻术一窍不通，何况图腾四族的阵法和人族的阵法差别真的挺大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姜沅芷自己加油；同为图腾四族后裔的乌夜啼表示她对幻术也是一窍不通，阵法勉强能混个及格而已，打打下手也就算了，这种事情难度太高别寄希望于她，只能让姜沅芷自己加油；而作为一个非本土人士，容煊表示所谓幻术有点像他上辈子的精神控制，但是精神控制这种东西还是实验室特产并没能完全研究成功就更别指望他一个后勤专业的了，至于阵法这种东西在他及他的前世看来一点都不科学，他连理解都无能，更不要说应用，只能让姜沅芷自己加油。
队友全军覆没，姜沅芷无奈之下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上阵。
此刻那张结合了乌夜啼记忆、蓝辰提供地图和容家兄弟实地考察的四方谷地图上画满了标记。最显眼的当然是围着四方谷的一整圈“界限”，或者说是不稳定空间，这也是最容易找的一部分。乌夜啼三人绕着谷地走了一圈就找齐了一百零八个重要节点，结合数字来看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漏了。
但是外围确定后就只能碰运气，谁也不能确定四方谷境内会有多少个关键节点，这些节点又会在何处。哪怕乌夜啼三人花了好大力气至今都没能休息一下，目前为止找到的内部节点依然只有七十四个。此刻七十四个点杂乱无章地遍布在地图上，就像是往地图上随机洒了一把米，疏密不均毫无规律，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有用的结论来。
唯一的帮助是标记稀疏的地方遇到新的节点的概率会比较大，但是到了后来，几乎就只能遇到重复节点了。
姜沅芷毫无头绪地看着那一张图，感觉到了深切的悲伤，并且很希望能够场外求援上辈子的理论课学霸同窗.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给她场外求援，乌夜啼及容家兄弟的探索进程进度停滞，姜沅芷的研究也卡死在了那里。
以至于姜沅芷几乎都被这个幻境阵法给逼疯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出去透风都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
也不知道应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上辈子的同窗是没法场外求援了，但是这辈子的亲妈还是靠得住的。
这天蓝芊终于甩脱了老妈子竹马蓝辰，兴致勃勃地来找姜沅芷玩了。
——按照容煊的理论，蓝芊属于被他们影响到的人，由于这影响比较大导致这个幻境无法自动还原，所以蓝芊的行事在按照逻辑改变并进行。
彼时姜沅芷正一边发呆一边无意识地思索着那张节点分布图，一边想就一边忍不住在地上画——总共近两百个点，姜沅芷看得都快要吐了，闭着眼睛都能把每个点给画出来，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就好像背会了咒术不一定用得出来，背会了图也看不出其中规律，更不要说这是一张并不完整的图了。
蓝芊是忽然从树上跳下来的，不仅成功地把姜沅芷吓了一跳，也使得她没来得及把图案抹掉。
不过很快她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把图抹掉了。
蓝芊“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你也在研究这个啊？”
姜沅芷一顿，慢慢抬起头来：“也？”
蓝芊半真半假地抱怨：“对啊，就因为这破烂玩意儿，阿珺她被关在族里，最近都不能出来玩啦。结果我来找你你也是在研究这个，地上和水里的美景这么多，你们干嘛非得执着于天上？”
阿珺啊，不就是那毛茸茸的素墟白团子小姑娘吗？
之前有听说那小姑娘被抓回去学占卜了，占卜二字说来简单，仿佛有人看一眼就能前知万年后知万年，但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一门高深繁复的术法。对于素墟族人来说，他们固然有天赋能够不靠外物就窥见未来，但是越是逆天的能力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一般情况下，他们还是倾向于选择用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卜算方法来发挥自己的天赋。
但即使素墟一族谨慎到了那个地步，过去或者说未来面对妖族大劫时，依然付出了堪称惨痛的代价，距离真正灭族也只差了一步之遥。由此可见天道的神圣不可侵犯，妄窥天命者必遭反噬，得天独厚如素墟一族，也终究没能逃过这条规律。
说回常规的占卜方式，在素墟所传承的、最古老的占卜文明中，主要分为天地人三大类，所谓的“天”即为观天象，也就是俗称的观星；“地”则包含了龟壳占卜、蓍草占卜等手法；“人”这一类简单来说就是看相，面相手相全部包括在内。
一般人即使学占卜也要有所侧重，然而素墟一族仗着天赋好可以为所欲为，是要求样样通样样精的。
所以即使是年岁尚幼的白珺，照样得回去往死里学。
那学习内容自然包括观星之术，蓝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味，就是她将这张阵法图当做了星图。
蓝芊不提姜沅芷还真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但她此刻一说再这么一看，几乎立刻就看出了头绪。
哪怕是以姜沅芷可以说是浅薄的天文知识，也能看出这些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标记中，某几个点刚好能对上星辰位置。
传说中，周天星辰是由二代神明的神魂化成，确实拥有大地上生灵无法理解的魔力。如果说幻术阵法借用了星辰之力，也并不是说不过去。
果然还是亲妈靠得住！即使是无意地都能帮上大忙！
姜沅芷内心几乎是狂喜的，只不过她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难道要她直说这不是星图而是一个覆盖了你们整个世界的阵法，我研究这个是为了毁灭你们的世界让包括你在内的早该死去的人赶紧尘归尘土归土，而你刚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给自己的坟填了抔土……
想到这里，姜沅芷忽然心头一跳。
她看着蓝芊，没有说话。
对方托着腮，带着点嗔意和更多的笑意，神采飞扬，风华正茂。
蓝芊这个人似乎生来就带着点天真感，即使是姜沅芷在天谕学宫梦中见到的那个蓝芊，她活了三千年，经历过妖族大劫家破人亡，经历过遭人追杀死里逃生，经历过爱人为了保护她而决然赴死，经历过从封印中醒来沧海桑田物不是人也非……人世间的辛酸她早该尝遍了，却仍无法将她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天真感完全抹去。
这和年龄无关，也并非是刻意装嫩，只是如她这般的人，若非世事森寒，怕是至死都能怀有赤子之心。
但年少时的蓝芊，和仅剩下魂魄的蓝芊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更天真、更跳脱、更鲜活，少女时代的蓝芊，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无忧无虑，有一种未曾被现实残酷污染过的无瑕，生命力旺盛得如同在燃烧，那火扑面而来，鲜明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对着这样一个人，哪里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早该死去之人”呢？
她分明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啊。
就像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四方谷，分明在他们面前活着存在着，让人不忍心破坏其中安宁。
而蓝芊此刻说的话，带给了他们线索，也将带给她自己灭顶之灾。
幻境中的幻影会有思想吗？有朝一日她自己会知道这件事吗？若知道了，会怎么选择呢？
姜沅芷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最终却还是狠狠心，将动摇压回心底最深处。
这不过是一个重现三千年前情景的幻境，真正的蓝芊，早就经历过那些苦痛磨折，早早便已步入轮回。
就如这四方谷一般，真正的四方谷早就被血洗，所有的欣欣向荣岁月静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镜中花开得再美，真正的花都已经枯萎。
水中月如何圆满，天上的月都早已残缺。
幻境就是幻境，假的就是假的。她自己都修习过这种手段，如何还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