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迁怒
良久，乌夜啼积累起一点力气，走上前去，就要将入口从内部锁死。
“等等！”姜沅芷出声，“你把入口关了，周颂怎么办？”
乌夜啼回头看了她一眼，通道里光线太暗了，以姜沅芷的视力都看不清她眼神。
她依然固执地走到入口处，用血画下一个符咒。
姜沅芷阻止不及，只能眼看着符咒光芒一闪后沉寂。
“他回不来了，你明知道的。”画完了乌夜啼才说，声音中有种近乎漠然的理智。
姜沅芷咬着牙：“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虽然一直没有明确记载，但是……”
顾虑到身边那群扶湘的幸存者，姜沅芷没有说下去。
虽然没有明确记载周颂的卒年和死因，但关于他的故事一直持续到星陨之战，也就是说，到星陨之战的时候，周颂依然还活着。
而如今距离星陨之战分明还有近三十年的时间！
乌夜啼语气中带上一点怜悯，她说：“裴晚娴。”
姜沅芷语塞。
乌夜啼又说：“顾汐澜。”
姜沅芷无言以对。
乌夜啼的意思很明确，史书记载裴晚娴本也该死在星陨之战，也没有哪一本史书写着顾汐澜是万古之人。
历史不一定记载全部真相，隔着万年光阴，一切都遥远而模糊。何况自从绝生之术成功，她和容煊被带到这个时代，历史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周颂和顾汐澜，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乌夜啼的声音忽然响起，近在咫尺，像是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姜沅芷一皱眉，看了一眼周围，别人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她特意避开别人的耳目，是想说什么？
乌夜啼说：“你别想太多了。顾汐澜是万古之人，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是你造成的，既然如此，你觉得是顾汐澜永远不去管万古的事情呢，还是周颂与她同流合污？
“你看这次的情况，周颂分明是自己选择与她对决，也是自己选择留下来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使换一个背景，他也会这么选择的。
“他们两人天生立场相对，必然会有一战。周颂会不知道他留下来一对八是什么结果？但他还是留下来了。我想他必然是考虑清楚了后果才会这么选择，对他来说，他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命运这种东西呢，有些巧合性的、小处的可以改变，但是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他们如今会因为这个原因刀剑相向，在你的前世必然也是同样的结局，只不过没有人知晓而已。
“所以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别想多了。”
姜沅芷沉默半晌，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那原本，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乌夜啼想了想：“周颂这个人有他的原则和底线，必定会阻止顾汐澜。但是以他们的关系……大概会选择赔上自己的性命，陪她一起吧。”
姜沅芷扯了扯嘴角，深呼吸。
她也不知道乌夜啼这话是不是被历史掩埋的真相，却听得出来对方是想要安慰她。想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自怨自艾，还要等着别人来安慰也是有些可笑了。
毕竟还是要向前看的。
乌夜啼又说：“说起来，我最近怀疑一件事。”
也不等姜沅芷疑问，她便接着说下去：“我怀疑，天命外的变数，不只有你和容煊两个人。”
姜沅芷微微睁大了眼。
乌夜啼也不卖关子：“我觉得有些变化，并不是你们两个能造成的。更重要的是，你是被我们家趁机拉过来的，容煊是被我们的行动无辜波及的。那如果我们不动手，绝生之术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单纯只在新的世界中让发生过的事情重演一遍毫无意义，所有人都没有变化，那就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是又多出一个让顾烟和绝望到使用绝生之术的世界、再多一个新世界罢了。这是一个悖论。
“所以，肯定有人要做出与原先不同的选择。他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知道另一种选择的后果；二，他的行事风格彻底变了。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是不会忽然发生改变的，除非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姜沅芷明白了她的意思。
必然有，或者说至少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重生，就是穿越。
她隐约想起点什么，一时却记不清具体。
乌夜啼接着说：“这个人，他无法在天命中被观察到。我们还得考虑，如果他当真是知道原本的事情发展，他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你和容煊的问题了？”
听见“天命”二字，姜沅芷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想了起来。
是白蘅当初说过的话。
白衡说，阿草是因绝生之术出现的天命外之人，是不属于这个时间点上的人，连她都看不清对方的来历。
姜沅芷刚想说，才尴尬地发现她没有乌夜啼隔空传音入密的本事，只能强行压抑着自己开口的欲望。
乌夜啼没有抬眼，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可以心里说，我听得见。”
“我当年在天谕学宫遇见过一位教主的魂魄，白蘅说对方是因绝生之术出现的、不属于此时的天命外之人。”姜沅芷也不和她客气，迅速回答。
“魂魄？她和别人有交流吗？”
“没有，实际上只有我能看见她。那几年她一直跟着我，在我离开天谕学宫前就已经消失了。”
“我其实觉得，我感应到的那个人不会是她……”乌夜啼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我怀疑对方可能是万古的人。”.
乌夜啼的猜测其实毫无证据支撑，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急于一时，所以乌夜啼也只是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并不是要立刻得出结论。
几人也算是在这里休息过一会儿了，差不多缓过了气来，于是姜沅芷站起来，问：“休息好了吗？如果休息好了，那就走吧。”
容家兄弟和乌夜啼都站起来，当初离开天谕学宫时一行七人，现在也只剩下四个人了。
何况姜沅芷也心知肚明，等到稳定一点休整完毕，估计容晏也会离开回九歌去。
有的离别还有再会之期，有的却不会再有。
还有的，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伸手想把那几个扶湘的少年少女拉起来。
她手伸出去，却感觉手上一痛。
那个领头的、小名叫阿虎的少年，一口恶狠狠咬在她手上，怕是咬出血来了。
姜沅芷愕然，几乎忘了要把手抽回来。
她这才想起来，自从进入这里后就一直很安静。他们四个是因为损耗过大不想说话，加上乌夜啼在和她私聊所以没有出声。这些人为什么也一直不吭声？
见他们没跟上去，容煊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皱起了眉。他走过来一捏阿虎的脸，少年不自觉地松了口。
容煊一边从空间钮里拿出处理伤口的东西，一边问：“你干什么？”
姜沅芷无言地看着容煊的动作。
在场几人中，她一个远程攻击手段的，其实是伤得最轻的一个。不如干脆说是根本没有伤到，只不过灵力耗尽，加上用了禁术契约一时缓不过来而已。
但其余几人却比她要狼狈得多，顶着攻击维持入口的乌夜啼，断后以至于最后才进来的容晏，甚至容煊自己在近身战斗的时候都留下不少伤口。
更不要说后来乌夜啼摔倒被他们两个拖进来，容晏被周颂推开又被容煊拉进来……说多严重的伤还真没有，但是细细碎碎的见血伤口确实不少。
只不过这地方毕竟环境不明，也无法放心下来安心处理伤口，所以才随便休养了一会儿就起身打算接着走。结果容煊这会儿对她手上一点咬伤如临大敌的姿态也实在是……
姜沅芷还没想好该怎么评价他这种双标行为，就听见阿虎含着恨意开口。
“那些人……之所以对扶湘下手，是因为你们？！”
——其实本来他们不用倒霉的，谁让他们认识了你们呢？总之就是被你们连累的啊。
是那个万古第八人说的话。
姜沅芷咬住了下唇。
容煊也沉默了。
乌夜啼转过头来：“怎么说话呢？不去怪凶手，倒来怪和你们一样的受害人？”
阿虎咬着牙：“我就问，如果你们不来扶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不是他们的错，难道我们就有错吗？他们惹的事，凭什么要我们家破人亡！”阿虎喘着气，“凭什么啊……你们的亲人又没有死，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哪里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人拉了拉阿虎的衣角，轻声说：“别说了……”
他甩开那个人的手，依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像是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
“呵，”容晏笑了一声，走过来看着这个少年，“我家人也都被他们杀了，我可以说话吗？”
阿虎一愣。
容晏接着说：“你之前应该没有听话只听一半吧？容家和扶湘……你们是扶湘的幸存者，我是容家的幸存者。我理解你们的想法，所以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
阿虎沉默以对。
“最绝望的时候，当然是怨恨的。怨恨这种事情没有道理，谁站在面前就波及到谁。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情呢？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遭遇这种事情呢？”容晏温声说，“会这么想当然不奇怪，但是毕竟还是要冷静下来啊。该报的仇要去报，该讨的债就讨回来。谁做错了事情让谁付出代价，迁怒是没有用处的。”
“可是那些人太强大了，我们怎么可能胜过他们？”
“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没有觉得他们是无法战胜的。”容晏心平气和道。
“……你们和我们又不一样！你们不也是仙人吗？”
“是修真者，”容晏指出，“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修真者，都比你们要强大，你为什么不敢恨他们，只敢迁怒我们？”
“我……”阿虎瞠目结舌，“不……不对！我什么时候不敢恨他们了？”
“觉得他们强大到无法战胜，所以面对他们时只敢躲在一边，却在我们面前发脾气……”容晏嘴角一勾，“其实你就是知道我们脾气好，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所以欺软怕硬而已。”
“我没有！”阿虎吼道。
“放着罪魁祸首不管，说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却对着同样不想这件事情发生、刚刚还算救了你们命的我们要交代……你、没、有？”容晏面上带笑，话语却步步紧逼，“你想要我们给你怎么样的交代？跪下来说对不起？”
阿虎急得眼眶都红了：“可、可本来就是你们惹的祸！你们惹了他们所以他们动了手，你们来的扶湘才导致扶湘被他们迁怒……”
“意思就是，万古迁怒是应该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
“他们迁怒当然不对，但、但是他们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可如果不是你们带来了灾祸……”
容晏险些被气笑了：“没有办法阻止凶手，责任就归别人了？我若是想杀你们，你们也没法阻止。既然你们没法阻止那你们就不计较，不如我现在立刻动手吧？”
阿虎吓傻了。
容煊此时也出声：“我也不想推卸责任，这件事虽然并非出自我们本意，但确实是因我们而起。你们想要什么可以提出来，参与了这些事的万古之人，我们早晚会杀了他们替无辜之人报仇。若你们仍然不甘心，想要我们的命血债血偿也可以。”
他顿了顿：“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
容晏点了点头：“想清楚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如果你们最后仍然选择将我们看做你们的仇人，那也是你们的自由。至于如今，在你们想清楚前……跟着我们往前走吧。”
阿虎身后的另一个少年叹了口气，捂住了他的嘴：“我们明白了，阿虎他只是情绪激动，一时口不择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