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露馅
——裴晨睿声称要给父亲和妹妹报仇，那若是“妹妹”本人反对呢？他是接着闹事，还是偃旗息鼓？
即使裴晨睿依然能稳得住，或者是死活不承认这个“裴晚妍”的身份，只要风声放出去了，在舆论交锋上就能掰回一局。
毕竟是血缘关系不算远的亲戚，裴夏临和裴晚妍本就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再修饰一下，光线昏暗一点，也就很接近了。
何况裴晚妍是真的死了六十多年了，想来裴晨睿这个本就和她不亲的大哥也不会那么清楚地记得对方的长相，又有万钧佐证，糊弄过去应该足矣。
只要裴晨睿有一瞬间破绽，那就足够让这一方拉开优势.
这个方案由那位看上去像是个普通人的四长老提出，裴家上下都没什么意见——裴夏临说，登天之战前这位长老的地位就很高，后来她在登天之战里受了重创，走火入魔修为损毁，所以才看起来是如今的样子。但即使如此，只要她活着一天，裴家便无人敢无视她的意见。
也是因为如此，她的提议被迅速通过，所有人各自分配任务，随时准备给裴晨睿送一个惊喜。
于是在下一战中，裴夏临神思恍惚，竟露出了破绽，被人重伤后，只得匆匆退下了前线。裴家有不少人见此大惊失色，一时间场面混乱，城头险些失守。最终还是裴秋辞及时冷静下来，整顿手下，终于又一次守住了晓境。
在裴晨睿一方带人庆贺小胜一局时，裴夏临等人等来了专业化妆师。
按照他们定下的计划，下一战中有一个人将扮作重伤却仍坚持亲临战场的裴夏临。反正设定里就有一个重伤，所以不需要她动手，只要撑住场子就可以了。而裴夏临本人则会伪装成裴晚妍，关键时刻神兵天降，当面和裴晨睿对峙。对峙完后就找个机会跑路，回头裴夏临再以自己的身份表达一下感动惊讶之情，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然正如之前所说，裴晚妍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画像难免失真，没有参照物要让人照着画难度不低，但裴夏临却胸有成竹地表示这方面交给她，保证能够解决。
等到“裴晚妍”和“裴夏临”伪装完毕出来的时候，姜沅芷是真的震惊了。
裴夏临找来的人确实本事不低，起码单看长相，姜沅芷是真的没看出“裴夏临”的破绽来。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和裴夏临本身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对方伪装的是“重伤未愈的裴夏临”，那么这脸色便也不算破绽。
但问题是，姜沅芷因为本人情况特殊，认人并不完全靠长相，更多的是靠神魂和气息分辨他人。
而面前的“裴夏临”，从神魂和气息来看，分明是当初他们见过的裴晚娴！
可是裴夏临之前不是说裴晚娴已经死了吗？
见姜沅芷目露震惊之色，“裴晚妍”也有些惊讶，见四下无闲杂人等，干脆走到她面前来问：“你认出来了？哪里有破绽吗？”
姜沅芷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其实并没有破绽，是我自己的能力比较特殊。但是你不是说裴晚娴已经……”
裴夏临了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姑奶奶确实已经牺牲了，那位……是她当年的侍女，叫挽容，多年来负责两位姑奶奶的饮食起居。我们这一族的修炼功法特殊，杀伤力确实大，但也远比别人容易走火入魔。四长老如此，姑奶奶也是如此。一旦走火入魔，便是修为全废，迅速衰老，但是当时裴家危机，姑奶奶身为继承人，必须要撑起裴家。好在裴家内部有另一卷功法，能够逆转走火入魔造成的后果，但是这逆转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至死方休。”
“逆转？”
“其实就是逆生长，若是倒退回婴儿时期，那就活不了多久了，”裴夏临简单粗暴地解释，“所以风水之战结束后，姑奶奶就避世不出，因为那时她已经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了。好在这些年还算太平，不需要她动手，靠着各种封印倒是勉勉强强止住了逆生长的趋势。直到之前那一战，姑奶奶用了那个方法，短时间内能够恢复到全盛时期，但那本就是燃烧生命力的秘法……她最初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姜沅芷抬眼：“所以说……？”
“这是裴家的秘密，自然不能随便让人知道。这些年一直是挽容假扮成姑奶奶会见外人，所以我说在伪装这方面我能找人解决。因为那人帮着挽容扮作姑奶奶几十年，那张脸真的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两位姑奶奶本就是双胞胎，单从脸来看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所以可以照着老样子画。”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说出去吗？”姜沅芷问。
“我就算不相信我弟弟的看人眼光，也得相信我姑奶奶的判断啊，你们来的那天傍晚姑奶奶曾经见过你的，她对你的印象真的不错，”裴夏临抚上自己那张伪装好的脸，“更何况，如今人都死了，也没必要死捂着这个秘密。”
姜沅芷忽然想起来了。
那日夕阳下，花丛中，那个年幼的女孩子远远望着她。
她本以为那是裴清酒，结果居然是……真正的裴晚娴吗？
这么一想竟也不是无法接受，虽是稚子模样，虽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孩的眼角眉梢，其实依稀可见传言中，当年那个明艳张扬性烈如火、天资过人横行晓境的裴家二小姐的影子。
如今她竟也说不上来裴晚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预言中说她是“自断一身矜傲骨，将千古骂名身负”。少女时代的裴晚娴，想来是比裴夏临更张扬更傲气的人，却在登天之战中一夕破灭。家族衰落，仓皇而逃，妹妹惨死，修为全废……当是走投无路。
后世都说裴晚娴是屈膝求荣，出卖亲妹，但裴家内部却似乎很肯定裴晚娴对自己妹妹的感情，对她也没有什么怨言。之前那些人的对话其实也透露出一点苗头，当初风水之战结束后，将裴晚妍尸骨收敛的，其实还是裴晚娴。
但她不说。
任由讽刺的歌谣在晓境传唱，任由骂名千古流传。
她不说。
花丛中谁回望，眉心的火纹与夕阳交相辉映，夺不去她一身光彩，发间步摇上的玉铃兰流苏碰撞，叮当作响。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披着一身夕阳走向属于自己的终局。
历史上的裴晚娴，登天之战爆发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而她死在星陨之战结束前三年，她的一生，几乎就是整个星海纪。
但她一生的光辉似乎也在星海纪前的少女时代就耗尽，之后便是漫长的忍耐与沉默，千万年后的人回看，也不过是一句批判而已。
而那是她的一生百余年.
这是裴秋辞带着人回到晓境后的第五战。
高层都知道，这一战的关键是“裴三小姐离奇还魂，怒斥兄长颠倒是非”，但毕竟不能上来就这么搞，前期还是要认真打的。
城头上裴秋辞远远看着城下敌军中被保护着的人，神色莫测。和始终冲在最前线的裴夏临裴秋辞不同，裴晨睿几乎没正面对敌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裴晨睿出了名的天赋差，以他的修为来看已经算不得年轻了，还往前冲基本就是纯粹送人头了。
刚刚过午，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是风雨欲来。
之所以又拖了两战，就是因为神棍乌夜啼掐指一算算到这天天气刚刚好，适合装神弄鬼……啊不是，恶鬼还魂。
黑云压城，忽然有闪电划破天幕。
城下的人群中也仿佛有电光骤然亮起。
那光芒如有生命一般破空而来，电弧缭绕在银色长鞭上，所过之处神鬼辟易，人海被外力强硬分开，显出一条路来。
听到不远处的喧闹声，裴晨睿皱眉看去。
天边划过的闪电照亮昏暗，照亮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从他年少时起，就又厌又憎的脸，而随着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这厌憎中又夹杂了别的更多的思绪。到如今，那两人先后身死，他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即使这脸夜夜入梦又如何？终究是他活到最后。
但这一天，噩梦成真。
银色的电弧环绕在那人身侧，她白净的脸上沾染血迹，却仍在微微笑着。精致的眉眼温和舒展，下手却并不留情。
那人身形虚幻，攻击都落不到她身上，只是踏着一地狼藉而来。偶尔身影消失，闪现后又前进几丈。
裴晨睿瞳孔一缩。
他其实知道的，自己这两个妹妹中，裴晚妍才是真正心狠的那一个。若说裴晚娴多少还会顾念旧情，裴晚妍就根本没有旧情这个概念。
他听见那个声音，仿佛因穿透久远时光有些失真：“大哥，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滚开！”
对方头一歪：“大哥你都不想见我吗？”
“别找我！”裴晨睿忽然咆哮起来，“我想弄死的又不是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不跑！你自己下的决定，别来找我！”
裴夏临微微一怔，一瞬间鬼使神差般，仿佛有谁借了她的口问出了这个问题：“就为了害姐姐，便值得你出卖裴家？”
“是他们骗了我……”他忽然住了嘴。
跟着一起来做闹鬼效果的姜沅芷和顾汐澜都瞪大了眼。
天，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