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矛盾
不到半天的时间，姜沅芷就意识到，裴夏临之所以在后世史书上的评价那么高，果然有其道理。
实力不说，在场就没有修炼天赋差的。但要说为人处世这个方面，果然还是只有容晏能与她相比。
但她和容晏那种温和圆融煦如春风又不同，要更锋芒毕露一些，直率却不强硬，明艳而引人注目。
裴夏临当初面对天谕的时候确实是寸步不让，如今面对“弟弟的朋友”则好说话得多，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不舒服。但这又不是纯粹的附和或者客套，准确来说裴夏临的某些言论已经够激进了，但她就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和不使人觉得被冒犯之间找准了平衡点。有些人耿直过头难免让人觉得不快，裴夏临说话也直，却自有其分寸。
再想一想这两个人的履历，在他们之后，裴家跃居仙门第一，容家也从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变成了全第五洲都闻名的一流世家。若说单论修炼之类的事情姜沅芷还有信心与他们相比，在这方面也只能心悦诚服说一声佩服。
大厅中气氛其乐融融，直到有人闯进来为止。
来人是个年岁不小的男人，不顾外头的人的阻拦，大踏步走来。对于他们这些修真者来说外貌从来不是判断年纪的凭据，那男人也就长了张二十多岁的脸，然而看眼神气质多少还是能够分辨的。
这人长得倒是不错，偏偏眼神阴郁晦涩，眼底似乎有什么在燃烧，像是压抑着某些情绪。
姜沅芷目光在他眉心的火焰纹上停了一瞬，又转开了。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他是裴家嫡系，但是姜沅芷记得住的裴家人也就那么几个，确实是猜不出来者何人。
反正怎么也轮不到她说话，不如看别人的反应。
来做客的几个人对裴家的了解也就一般，能记得住裴晚娴裴晚妍那些事便算好了，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角色估计也是一脸茫然——可能容晏除外，毕竟这位的情报网向来神奇，知道什么八卦消息都不奇怪。但容晏此刻也保持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好奇表情，没有多余的反应。
至于身为裴家人的裴夏临裴秋辞姐弟……
裴秋辞的脸色反正是沉下来了。
裴夏临却神色不变，只是问：“祖父这气势汹汹的，是来做什么呢？”
哦豁，祖父。
……谁啊？
但姜沅芷总不能当众问出您哪位，只好继续保持沉默不说话。
来人环视了一圈，慢吞吞开口：“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也不说一声？”
裴夏临镇定微笑：“只是秋辞的朋友来做客而已，我觉得是他私人的事情，我们就能招待好，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必要惊动长辈了。”
“是吗？”裴夏临的祖父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家里已经完全是你当家做主，容不下我们这些人了。”
“哪敢？”一边的裴秋辞忽然出声，“只不过祖父年纪大了，怕麻烦到祖父而已。”
听见这句“年纪大了”，姜沅芷没忍住转回去看了对方那张脸一眼。
对方看了裴秋辞一会儿，冷淡道：“出去那么久才回来，也不知道和长辈说一声，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
裴秋辞冷笑一声：“这不是和您学的吗？您自己当初……”
裴夏临咳嗽一声打断了弟弟：“是我疏忽了，和家主说过后会带着他们去见人的。至于秋辞，这不是怕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冲撞到老人吗？等他回头收拾好了当然是要去拜见几位长辈的。我知祖父思念孙子，但多少也让他歇一歇。”
做孙女的绵里藏针到底退了一步，做祖父的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你到底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是要向长辈请教。若闹出笑话来，丢的可是裴家的人。”
裴夏临笑着应下：“是，若有疑惑，我会去询问家主的。”
“知道就好，可以问的人多了，就怕你们被什么人带上了歪路。那我便回去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这位说了几句话转身就走，从头到尾没正眼看他们一眼。裴秋辞脸上露出愤怒中带着一种奇异情绪的神情，反而是裴夏临依然笑吟吟，看上去并不气愤地说了句“祖父慢走”。
等人走得看不到背影了，裴夏临才转回来，依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没事，不用管他，他的意见不算重要。回头你们跟着我和辞辞去见见我姑奶奶就行。”
孙子是硬茬子，孙女是软钉子，所以他来了这一趟到底是来干什么？.
说实话，姜沅芷对裴家祖孙的奇异关系是有点好奇的，但是想到明川那堆人的恩怨情仇她就有点怂，几乎就要把好奇心拍回去了。
要不是容煊直接从容晏那里问出了消息，她真的就把好奇心压下去了。
所以说容晏这个人在八卦问题上的天赋当真得天独厚，反正他朋友多人脉广，想打听点什么事情都是轻轻松松。而这在另一方面也帮助他轻易避开别人的雷点，更加强了他的好人缘。
何况容晏向来有分寸，涉及隐私的事情很少会去触及，倒也不会冒犯到什么。
也就是说，他那里能问出来的资料基本都是公共资料，像是“是谁想搞明家为什么要搞明家”这种私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但基本也能算是个人形搜索引擎，反正裴家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裴夏临和裴秋辞的祖父叫做裴晨睿，是当时裴家的大少爷。当初的老裴家主一共只有一子二女，旁人都觉得这家主之位铁定是传给裴晨睿的。偏偏裴家定下的继承人是裴二小姐裴晚娴，而三小姐裴晚妍做辅助。
当然裴家做出这种神奇的继承人选择也是有原因的，裴晨睿的天赋怎么看都只能说平平，反而是裴晚娴和裴晚妍一个比一个出彩。若只是天赋差不多甚至是差距不大，那也就算了，偏偏这差距越拉越大。何况当时各世家间大的恩怨倒是没有，小打小闹的摩擦不断，为家族考虑自然是选择天赋更好的那个。当裴晨睿身为长子的优势及不上天赋带来的劣势时，老裴家主牙一咬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二女儿立作继承人，也就成了裴家有史以来、甚至是整个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性家主。
——天谕那种代代教主都是女子的奇葩势力不算，这个时代大部分势力还是倾向于选择男性继承人的。女子天赋好实力高的自然有，但那也大多是家族本身就底蕴深厚，不介意连女儿的修炼资源一起供。而这种家族中的男性天赋也差不到哪里去，大环境下基本也是儿子掌权女儿闲着。直到星海纪后，裴家连出三代女家主之后，才掀起一次变革，自此大部分家族起码明面上是给了男女同样的继承权。
但在裴晚娴被定为继承人时，这依然是一个前无古人的操作。没人知道裴晨睿什么想法，反正当时并没有闹出什么兄妹争权的事情来，裴晚娴做她的裴家继承人，裴晨睿做他的富贵大少爷。谁知星海纪开始，登天之战爆发，裴晚妍身死，裴晚娴选择了投降，兄妹两人之前的冲突才开始出现，并且愈演愈烈。
在裴晚娴投降前夕，裴晨睿曾策划过一次夺权，失败后带着部分裴家人离开，不知所踪。裴晚娴则带着剩下的人向明序英投降称臣，重建裴家。
比较尴尬的是，裴晨睿后来以复仇之名对明家发动袭击，失败导致手下全军覆没，只身出逃。直到裴晚娴杀死明序华，明家覆灭后，裴晨睿才回到裴家。
当时裴晚娴声名狼藉，估计公审后就要被处决。裴晨睿四处拉关系，却不是为了捞这个素有旧怨的妹妹，而是为妹妹死后自己收拢裴家势力做准备。谁知天谕横插一脚保下了裴晚娴，于是家主之位依然稳如泰山，裴晨睿只能继续当他的闲人。
等到裴晚娴声称自己不会出嫁准备培养继承人时，裴晨睿又一次试图上位，毕竟比起孤家寡人裴晚娴，裴晨睿是真的有妻有子有继承人。他想着反正裴晚娴没有子嗣，家主之位还是得回到他那一脉来，这次是真的稳坐钓鱼台，坐等夙愿成真。
……万万没想到，裴晚娴直接把他的小儿子抱过去养了。
裴晨睿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在自己院子里养花养鸟生闷气。但没过多久，他又遇上了下一次机会。
因为裴晚娴抱走的那个小侄子去世了。
裴晨睿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早早被裴晚娴抱走的那一个和他半点不亲外，其余三个在父亲和姑姑中显然是偏向父亲的。如今他也不指望自己当家主了，反正当家主的儿子够给他面子就可以了。
死了个不亲的儿子换一个听话的儿子上位，他自然是开心的。或者说压抑了那么多年，都乐得有些失态了。
……然后裴晚娴把他大孙女裴夏临抱走了。
不仅如此，几年后裴秋辞出生，裴晚娴继续抢孩子，直把裴晨睿气了个半死。
总之几十年下来，兄妹俩简直是深仇大恨。对于这对被抱走后完全养成了“白眼狼”的孙子孙女，裴晨睿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怼不了身为家主的裴晚娴，就以给裴夏临添堵为乐。
裴秋辞对此颇有怨言，几次与裴晨睿起了冲突。反而是裴夏临本人延续姑奶奶的态度，对裴晨睿的一切无理取闹都是“我错了我不改”，要什么都给，权力是一点都不放。
裴夏临越是不在意，裴晨睿越是一天比一天生气，不给孙女找麻烦就浑身不舒服。
……然后再被裴夏临四两拨千斤地打发回去。
想想姜沅芷都有些同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