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鬼火
明水栀静静地躺在地上，她其实也曾是个漂亮的姑娘，若走在路上能吸引不少路人目光，然而这会儿成了一具腐坏的尸体，就只能让人感到恐怖了。
死亡与鲜血只与人有关，无关天上明月与夜间清风。秋天的月光依然皎洁，拂面的风也依然清爽。
然而无人能欣赏秋夜，只有恐惧自心底一层一层泛上来。
在场的人中除了明家人，还有一些与明家交好的客人，为了过往交情或是利益留下来，却无辜卷入这场劫。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脸说：“我忽然想起家中有些急事，也不叨扰明家了，今夜便告辞了吧。”
明北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都听得出来这是想避祸，不想牵扯进明家这些事情里了。没有直说算是给了个台阶下，毕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
想来若是人有预见之能，这些客人怕是宁愿得罪明家也会绕着这宅子走了。
明北辰沉吟了片刻，最终开口：“你……”
裴秋辞忽然听见细微的机簧声响，其后似有何物破空而来。他条件反射地一脚踢在了明湖膝盖上，明湖腿一软跪下去，有几分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但无论如何，他留下了一条命。
那是一支黑色的短小的弩.箭，如今已穿过明河咽喉又钉入一边木质的墙面，入木三分。
若非裴秋辞出手，只看这弩.箭来的方向，怕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黑色自明河脖子上的伤口蔓延开，到最后他的整张脸都染上了这种不详的颜色。他神色扭曲而痛苦，至死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再多的心机算计，在这样的伤口与毒之前，什么都不算。
明湖愣了一会儿，惊魂未定地自地上爬起来。
或许所有的机遇都不会平白得来，明序英兄弟俩使明家青云直上，却也在同时打开了厄运的匣，贪婪自私与嫉妒，还有更多的负面情绪，使这家族中大多数人的心理都扭曲了。明湖自己从来冷眼旁观，最初就没打算救其他人，甚至在知道有人想要明家人的命时都没向他们透露过半点消息。他本以为这个家族里那些阴暗面早就磨光了他一切的心软，哪怕看着他们死在面前心中都不会有什么波澜。
可到了这时，还是难免心生寒凉。
是兔死狐悲之情。
明愿，明海，明水栀，明河。
不管曾有多少龃龉，他们也都是他的亲人，认识了多年、甚至朝夕相处了多年的亲人。哪怕他也曾怨恨也曾鄙夷，但从未主观意义上想让他们死。
如今他们一个个死去了，也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明湖尚在发愣，终于有人被这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吓到崩溃了，那人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其余人一瞬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很快又有一个人一把推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恶狠狠地喊了一声“滚开”，也顾不上再客气地告辞，径直向大门奔去。
有一有二就有三，生死攸关，也没几个人能一直保持冷静。加上有人带头，人心瞬间就散了。
当所有人都想着逃亡以保命的时候，地位就不足以压制他人了。
明湖皱了皱眉，忽然感觉有个看不见的人拉了他一把。下意识跟着那力道也跑起来，在远离了旁人之后，那个隐形的人显出身影。
是顾汐澜。
周颂自树上跳下，裴秋辞也赶到了。
“我刚刚接到信号，”顾汐澜说，“容安让我们去找他！”.
见其余人都四散奔逃，唯一留在原地的明北辰却忽然笑了笑。
他抬步走上台阶，一步步踏进灵堂。
灵堂之中，帷幔之后，飘扬的挽联间，棺木上的白玉美人像依然含笑看着他。
明北辰欠身行礼：“我答应过的，外祖母和母亲便在这里一起看着吧，看你们到死都心心念念着想看到的，明家最终的结局。”.
姜沅芷在追那个身影。
“明水栀”一手提着弩机，自草叶上掠过，速度很快。姜沅芷在后面穷追不舍，追不上，但咬得很紧。
容煊早就已经跟不上这样的速度，被她们俩甩开大老远了。
姜沅芷和容煊在听到动静时就隐藏了起来，从“明水栀”消失的全过程，到真正的明水栀尸体被发现，再到那个冒牌货暗中一弩.箭要了明河的命，他们俩全在暗中看了个清清楚楚。
“明水栀”出手杀人后立刻脱身，反正灵堂前明处有裴秋辞，暗处还有周颂顾汐澜，姜沅芷两人干脆直接追上去了。
见周围越加荒凉，见不到其他人影，姜沅芷干脆召出清语，弯弓瞄准，箭如惊鸿。
“明水栀”的身影在月下晃了晃，像是水墨般洇开，箭支毫无阻碍地从她身上穿过，消散在空气中。
她忽然回头。
姜沅芷睁大了眼。
水墨画成的美人图晕开，那个女子的脸渐渐幻化成了半张美人面。
她该是长得好看的，温婉柔美的模样，浅淡的眉是弯的，盈盈的眼也是弯的，天生带了万种风情。可那只是她左半张脸，右脸上却全是丑陋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张牙舞爪盘踞了半张脸，便只显得吓人了。
天上传来一声苍鹰的啼鸣，天空中的霸主盘旋在上空，双翅展开足可遮蔽明月。
那女子甩袖，铁索自袖中飞出，力道不减而上，竟缠在了那苍鹰的脖颈上。
锁链收回时她腾空而起，像是奔月而去，最终落在鹰背上，趴伏下来。
她在半空中时姜沅芷已经三箭齐出，却仍是像什么都没有射中。
见那鹰即将离开，姜沅芷干脆把箭尖瞄准了鹰眼。然而射中时只听见当的一声，像是金属碰撞，那鹰不受影响，扶摇而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姜沅芷愕然。
没有哪种生物的眼睛有这样的硬度，除非那根本不是活物。
——这与活物别无二致的苍鹰，难道是傀儡偶不成？.
“还有两刻钟，寅时三刻，从西北角方向，把他送出去。”五人碰面时，乌夜啼匆匆甩下这句话。
明湖问：“为什么是寅时三刻西北角？”
乌夜啼看了他一眼，回答：“只有那时西北角的阵法会有一个薄弱处，早了出不去，晚了你就死了。”
“什么阵法？”
话音未落，明家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银色的符文浮现出来，半透明的结界自院墙外升起，将整个明家都包含在内。
明家内黑色的大火冲天而起，迅速蔓延，一时竟辨别不出源头何处。
刚刚和容煊一起赶到的姜沅芷抬手一个水系术法送出，然而水流落在火中，却如同油浇在火上，不仅没能熄灭，反而让那火越加嚣张。
在场诸人的神色都难看起来.
人们奔逃的声音、尖叫哭泣的声音、以及走水引发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所有人。
最初有人试图控制火势，但他们很快发现这火根本浇不灭，最后也只能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而大门口，有一部分人成功地冲出了结界，几乎不敢停留就夺路而逃；但还有一部分人被半透明的屏障阻挡，一步都踏不出去。
被拦下的人绝望地哭喊着，扑在结界上抓挠着，有些有修为的干脆动起了手，却没有一个见效。
看着这一幕，明湖声音滞涩：“那是……明家的……”
“守护结界。”乌夜啼帮他说完了，“将核心翻转，再加了个血脉检验法阵，就成了如今的催命之鬼。”
若是仔细看能发现，逃出去的基本是客人和同样被惊动的下人，而拦下的，都是切切实实流着明家血脉的人。
明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只有家主能控制的结界，果然是他。”
姜沅芷却问：“那火为什么不灭？”
乌夜啼轻笑一声：“自长离海中燃起的九离火，传说中只有自死而生之人能够掌控，不焚尽一切决不罢休，怎么是一点水能灭了的呢？”
容晏沉声说：“前因不是重点，安全第一，有疑问也等离开再说。”.
明家西北角，院墙高立。
这块地方是个花圃，如今花都已经开败了，更无人有闲情逸致欣赏风景，安静得像是荒废了一样。
裴秋辞抬手，剑意爆发开来，院墙顷刻间坍塌，留出一条路来。
乌夜啼手中提灯，灯中的黑色雾气蔓延开，丝丝缕缕缠绕在结界光芒上。
容晏看着时间，忽然说：“到了！”
周颂立刻把明湖推了出去，结界光芒一闪，黑色雾气忽然迅速蔓延，光芒又暗淡了下去。
明湖已经站在了结界外，没有被挡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乌夜啼收起手中灯盏：“走。”
虽然结界是只有这一刻破绽，但是其余人又不是明家人，当然随时都能走。
裴秋辞一马当先，快步走到明湖面前一抬手：“万钧。”
明湖倒也痛快，直接把那盒子递到了裴秋辞手上，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容晏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明家结界之外，只有容煊一人被结界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