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诡夜

  明海死了。
  比起死状凄惨的明愿,明海死得堪称安详。身上不见伤痕,面上也没什么痛苦之色。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不知缘由地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在他鄙夷、厌憎了一辈子的姑母死后的第七天。
  一时间聚集赶来的人们都感到了一种凉意,自脊髓一路而上,像是感应到某种怪物正潜伏在角落,蓄势待发。
  最终还是明北辰指派了几个人查探情况,其余人沉默着等待结果。
  明湖站在窗前,月光从他身后照射下来,落下一地清晖。裴秋辞保持着冷漠的神态,却仍是抱剑站在他身侧一臂距离内。
  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中,不少人有意无意地试图远离床榻上那具尸体,明湖也只得退了一步。这一退之下,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东西。
  ——窗台之上,有一朵开得正盛的雪衣菊。像是刚从枝头摘下,还挂着夜间的露水。
  似美人垂泪。
  明湖不动声色地将那朵花收入袖中。
  雪衣菊的美与它的稀有程度一样有名,对生长条件的要求极为苛刻,原产地又不在明川,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四年前有个商队经过明川,与明家谈下一大笔生意,除了各种利益交换之外,还额外相赠了三株雪衣菊。若不出意外,整个明川也就这么三株了。
  一株留在明愿住处,七天前明水栀慌张之下打破了花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第二株被明北辰要了去,不知送给了哪个红颜知己;第三株则在明湖自己的院子里。
  难道有人想陷害他?
  明湖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这也是他没有惊动别人而藏下这朵花的原因。但渐渐的,有些疑点浮上他心头。
  这么些年,明家在和那个不知名势力的来往之中损失不小。最让人头痛的是对方对于明家诸多安排的熟悉,所有的底细都被摸透了,于是只能次次吃亏。到最后也只能确定那个势力在明家有内应,且这内应地位还颇高,否则不至于知道那么多消息。他多年来各种试探排查,硬是找不出一个嫌疑人。
  但他从来不曾怀疑到明北辰身上。
  ——无论如何,明北辰是明家人,是明家的家主。不管他与他母亲有多少矛盾,都是在争夺明家的权势。这千方百计削弱明家甚至是对明家人赶尽杀绝的行事,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但如今这么一深想,竟觉得处处都能对得上了。
  为什么那个势力对明家了如指掌?为什么明北辰有时候的作为简直像在送人头?为什么这么多的损失,明北辰和明愿就和瞎了一样根本注意不到这个暗中的敌人?
  以往他觉得明愿母子目光短浅一对蠢货,可若真是蠢货,又怎么能在先天不利的情况下解决所有竞争对手,在明家主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
  如果这是真的……
  明湖神色不变,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明家主亲自卖明家,那明家人真是死了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半点都不冤枉啊。
  但这里还有一个疑点,若当真如此,明北辰这么多年来滴水不漏,今天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
  屋檐之上,有两人看着明海屋中的场景。
  月光照亮他们相似的面容,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有一人轻笑了一声:“我就说吧,明湖这个人向来只想着明哲保身,绝对不会往前凑的,反而是越远越好,离床榻最远就是窗台,放窗台上果然没错。”
  另一人也笑,带着点无奈:“让你找点明北辰的东西放过去,本来想的是玉佩之类的小玩意,结果你居然直接辣手摧花去了。那花开得可正好呢,倒是可惜了。”
  “效果到了就可以了,”先前那人满不在乎,“不过话说回来,顾行他到底怎么想的,要让我们去陷害明北辰?”
  他的兄弟心平气和道:“我们要是想得清楚那位的行事原因,那我们离疯了也不远了,他怎么想,我们不都得来执行吗?再说我们也没有陷害明北辰,本来就是他做下的事情,我们只不过是给明湖提个醒而已。”
  “倒也是,毕竟当初是他把我们活着从万古城里带出来的,就算是贼船,如今也下不去了。”
  “对了,今天在这宅子里的除了我们俩还有谁?”
  “顾辞镜啊,也快到她该行动的时候了。”.
  那巷子尽头的宅子中,男人提起手中茶壶,水流自壶嘴而下,冲入素净的茶盏中,碧色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
  他的对面,叫做顾言的少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行把茶盏推到顾言面前,对方看了一眼,情绪有些低落:“我喝不出味道。”
  “只是让你冷静点而已,”顾行微笑道,“天亮之后,一切自见分晓,你又何必这会儿着急?”
  “我只是不明白,”顾言说,“你为什么要去给明湖提示?”
  “这样比较有趣啊。”顾行理所当然地回答,“而且我觉得那孩子不错,起码让他做个明白鬼吧。”
  顾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群人里,有一个姓乌,你知道的……她若要保明湖,只怕还真能让他逃出去。”
  “那又如何?”顾行给自己也倒上茶,深秋的天气,茶盏上方升起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色,“阿言啊,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明家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能逃出去就是他们自己的造化,要生气也该是明北辰生气。我只是来完成这笔生意的,又不是来帮他杀尽明家人的。”
  “可是他们与明家有仇,我们不也与明家有仇吗?”
  “我若想杀谁,哪怕无仇我也杀。我若没兴趣,天大的仇恨都可以一笔勾销,”他有些古怪地笑了笑,“何况,明家人和我有什么仇?不过是杀了几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自己杀的亲戚……难道还少吗?”.
  容晏和乌夜啼在明水栀房中对视,乌夜啼忽然笑了一声。
  “容大少爷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若当真无所不知,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站着了。”
  容晏眉一挑:“你连我容家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的秘密都知道了,怎么会关注不到明家呢?总该有些消息的吧。”
  乌夜啼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明家大劫将至,气运已尽,怕是撑不过这几天了,而此事与一桩陈年旧怨有关。但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更多了。”
  “明家气运已尽,那么明湖呢?”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尚有一线生机,绝处方能逢生。”.
  明愿的棺木之上,卧着那尊以莺夫人为原型雕刻的白玉美人像。
  “虽然我是说过,真人已经死了,还挺想见见玉像的,也算不白来这一趟,”姜沅芷忍不住轻声说,“但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这玉像啊。”
  容煊去四处检查,一方面确定没有人埋伏,一方面也是把之前安在这里的监视机关都收回来。
  他调了一下机关,无色的屏幕上场景开始倒退,最后停在了所有人散去的那一刻。
  ——这东西算是容煊结合了上辈子的科技水平和这辈子的机关术弄出来的,若非有大侄子安慕尧留下的遗产,还真不一定能研制成功。之前容煊就打过包票,在这个时代整个第五洲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些东西。所以他用得很放心,毕竟没人会戒备一点微尘。
  他又调了一下速度,场景开始动了起来。守灵的人都离开后,好一段时间中都没有动静,只有白色的帷幕与挽联在夜风中飘扬。直到一个人影抱着玉像出现在了图像中,抱着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如此沉重的玉像,她的脚步依然轻盈,像是飘进来一般。
  她把玉像放到棺木上后,又脚不点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灵堂。其后再无声息,直到那一声惨烈的尖叫之后,过了一会儿,姜沅芷和容煊赶到。
  容煊将影像往回退了一些,停住了画面后放大,那人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足够让人认出她的身份。
  明水栀.
  人群聚集在明海的屋内,检查的人一无所获。时间一长,空气都浑浊起来。
  有人带着三分恐惧七分烦躁地向窗外看了看,目光忽然一凝。
  “那……那是什么?!”
  其余人循声望去,见窗外不远处,有白衣乌发的女子袅娜而行,她的身影轻盈而飘忽,如同飘在空气中。
  明湖心中一动,做出惊讶神色:“水栀堂姐?”
  明北辰神色凛然,断然喝道:“追!”.
  那道身影也像是领路一般,始终不远不近地吊在前方。一直在视线中,却怎么也追不上。
  最后她停下来的地方,正是灵堂之前。
  明湖心中担心容煊和姜沅芷有没有藏好,面上却不显。他忽然意识到,明水栀竟然已经完成了容煊他们分配给他的任务,将人引到了灵堂。
  明北辰快走几步,眼看就要触碰到那个人影,忽然有狂风平地起,明水栀就在风中不见了身影。
  一阵沉默后,背后忽然有人颤颤巍巍地说:“死人……死人了……”
  那人急着跟上其余人,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具尸体乌黑的长发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尸体上,各个角落都响起抽气声。
  ——那是明水栀的尸体,已经僵硬,还带着些微的腐烂,看起来死了有几日了。
  ——可是在今夜守灵时,他们所有人都见过明水栀,更不要说刚刚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