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朝夕
朝夕城,位于第五洲极东离海之滨,上古之时,三君于此立天谕。
黎音、暮谣、夜声,合称三君,又称三神女,在传说中,姐妹三人因不忍生灵涂炭而降世,将人们从天灾中拯救出来。后来她们在离海之滨建立朝夕城,于此将修仙之法传授给世人。天谕教连同天谕学宫一起流传下来,影响了整片大陆的局势。
天谕学宫一贯以“来者不拒”的原则面向大陆招生,只要你有修为在身,只要你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朝夕城,不管你是只会一招的菜鸟还是声震一方的大佬,不管你是出身贫寒的弃儿还是万人之上的皇族,但凡是天谕学生,都一视同仁。
作为修真界的中枢,朝夕城中有着无数通往大陆各处的传送阵,而财大气粗如天谕,在每年开学季,都直接放出了“远来求学者皆能免费使用传送阵”的声明。这一规矩传承数万年,成为了天谕学宫的传统之一。
也多亏了如此,姜沅芷一行四人才能在这一年的开学季前抵达朝夕城。
毕竟姜沅芷和容煊离开扶湘时几乎是一贫如洗,才从山上下来的顾汐澜周颂更是两袖清风。要不是天谕的这条优惠政策,他们大概只能赶明年的开学季了。
——是的,一行四人,原本依依不舍地说要走的周颂在后来惊喜地发现他不用走了.
周颂还真不是无故路过西寂岭,而是奉了师命来找一个人。
周颂之师,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圣翟阳。
此事的起因是一桩好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年剑圣还不是剑圣,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刚从天谕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游历天下之时途经西寂岭,一腔热血见义勇为结果帮了倒忙烧了村中私塾,被教书先生吊起来挂了三个时辰,之后又被扣留下来给他打了半年下手。
翟阳自己也知道自己惹了祸,虽然垂头丧气却也老老实实留了下来安心帮忙。谁知这小破村中藏龙卧虎,那位教书先生居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翟阳在这半年中受益无穷,坚持那位教书先生对他有半师之恩。
于是几十年后他便把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打发来见这半个老师了,原话是“这小子皮糙肉厚,随便先生怎么使唤都行。如果能从先生手上学到一二便算这小子的本事,学不到就当是来拜见师祖。”
然而周颂到了当年的小村庄才知那位教书先生已经逝世,倒是有两个徒弟刚刚离开。他顺着村民指的方向紧赶慢赶追过来,这才刚好遇到他们三人。
原本周颂出了西寂岭就该继续去找人了,然而后来几人一对才发现那位教书先生就是蓝辰,要找的就是姜沅芷和容煊。
问了一圈一无所获,回来才发现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时四人对坐无语,气氛一时非常尴尬,最终还是容煊以一句“那叫声师叔来听听”打破了沉默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用周颂自己的话来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找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结果遇见他们时却是三人同行,这才灯下黑一时没想到,绝不是一门心思放在顾汐澜身上完全没关注另外两个人。
姜沅芷对此持保留意见,容煊笑而不语。
无论如何,总之周颂就这么顺势正式加入了天谕求学小分队.
传送阵这种东西,一般是不对普通人开放的。这并不是因为歧视什么的,只是因为传送阵相对别的交通方式算快,却也不能即时传送,比如从荒原边境到朝夕城,传送时间就长达四个月多。如果修为不足以辟谷,那就只能在带着四个月的干粮上传送阵和饿死里面选一个。
当然科技是不断进步的,到了万年后姜沅芷前世的时代,经过几代改革传送阵技术堪称天翻地覆,荒原边境到朝夕城的传送耗时被缩至一天之内。然而未来就是未来,再快也没有什么用,在阵法这方面,姜沅芷自己的最高造诣是随机近距离无生命物体传送,指望她画出来能用的传送阵不如指望容煊忽然打遍天下无敌手。
在暗无天日的扭曲空间中一呆四个月,以至于离开时空通道时姜沅芷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许久没有上油的傀儡偶,每个关节都在嘎吱作响,再一步踏出传送阵,一片纯白撞入眼帘。
那是花海,层层叠叠的素色花瓣在枝头舒展,在月光下隐约发光,像是一整片星空落在凡间。
是铺天盖地的天河夜光。
传说中,天河夜光本就是三君自天上带来的花卉,每一朵花都曾是一颗坠落的星。它们只在朝夕城外勃勃生长,成为天谕的代表之一。
直至后来天谕覆灭,原本的朝夕城毁于一场大火,天河夜光也都付之一炬。连花朵带花种,彻彻底底消失在人间,成为后人永不得见的传说之景。
身边人许久没有说话,姜沅芷回头去看,周颂倒是一脸大开眼界的惊叹,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不过也只有他反应正常了,顾汐澜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阴影,而容煊虽然看似不动声色,姜沅芷却敢以她对他的了解打包票,他的神色与其说是对美景的赞叹,倒不如说夹杂了惊讶的怀念……怀念?!
怀念是什么鬼?天河夜光从来只能长在朝夕城外,除此之外移植到哪里都是只长叶子不开花,他能透过这片花海怀念什么东西?.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姜沅芷虽然不解,倒也觉得没什么刨根问底的必要,带上其余三人就穿过花海往城里走。
出于对先辈的尊重,朝夕城重建时尽量还原了最初的布局,所以作为万年后的天谕高等院校肄业生——还没毕业就穿越了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她也不想的——姜沅芷多少还是能靠着记忆带带路的。
走出花海之后没几步,便是巍峨古朴的城墙,不设城门,城头匾额上,“朝夕”二字张牙舞爪,肆意而凌厉。
这城墙看似由巨大的灰色砖石垒就,砖与砖的缝隙中还有些叶子探出头来,藤蔓爬满了墙面,有种自由自在的美,看上去却没什么防御效果。
当然要是真的有人相信朝夕城的城墙只是摆着好看的没用的东西,那历代在天谕手上吃过亏、甚至是埋骨朝夕城的人都能笑活过来。
经过那扇敞开了数万年、迎接八方来客的城门,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水幕,身上一凉,随即眼前豁然开朗。地上是纵横交错的青石路,半空中浮着星星点点的光源,路两边店铺林立,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若只看这城内,当真是一片盛世景象。
这是天谕治下朝夕城,是千万年来修真者的圣地。
他们走进传送阵前还是荒凉北境,几乎没有什么过渡就到了这片过于繁华之地,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姜沅芷这辈子的前几年都被拘在小小的院子里,所见所闻不过那么方寸之地。后几年虽然走出了小院,却一直是和普通人混在一起。真要算起来,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修真者。
后世之人在建起天谕高等院校时尽了最大努力复原朝夕城,为此不知翻烂了多少古籍记载,又走访了多少当年的学子后人,因此建筑布局并未有大的变化,以至于方向感差如姜沅芷都能走得轻车熟路。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大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人,她有那么一瞬间竟有种回到了前世校园的感觉,可惜再一细看就会发现细节上还是不尽相同。就如天谕学宫和天谕高等院校,即使在同样的地方、继承了同样的名字,却终究只是相仿,到底算不得一致。
毕竟,已经隔了那么、那么长的时光。
到了这一刻,姜沅芷才真切地意识到,她所熟悉的一切在久远的过去与遥远的未来,都已经成了无法触及的镜花水月。她所见所闻,何止物是人非——连物与景,都只能算似是而非。
天地之大,唯有她一个人,来处不可寻,归乡不可期,故人不可觅。
万年时光,足够无数人化为黄土,足够无数事物腐朽消散。
她走得过千山万水,却跨不过时光岁月.
虽然难免惆怅,但姜沅芷早就习惯了自我调节情绪。总之穿越回到万年前已经是既定现实,再多的自怨自艾也只能徒增烦恼。情绪低落也不过是一时的,反正她本身就不爱说话,倒是没有被人看出不对来——这句话的对象不包括容煊。容煊也没说什么,只是同样沉默地走,在人多时拉她一把。
与他们相反的是土包子进城的顾汐澜和周颂,周颂至少还撑着张正经的脸,虽然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也就这张脸正经了,但好歹还挺能哄人的。而顾汐澜则完全放飞了自我,什么都要去凑个热闹看一看。人多路杂,没一会儿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他们俩的实力,觉得总不至于吃亏,姜沅芷便也随他们去了。于是又只剩了她和容煊无声地并肩走在大街上。
而打破沉默的,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是你们?”
姜沅芷和容煊一起回头,见站在面前的也是一对少年男女。
少年的长相有几分眼熟,身着一席青衣,看打扮非富即贵。眉眼温润面如冠玉,天生的唇角上翘,像是时时刻刻带着三分笑意。
而一边的少女就更眼熟了。虽说好几年不见小美人也长开了,但是总还能看出五官的影子。姜沅芷又不是脸盲,瞬间就从记忆中把对方挖了出来。
——悦原卿家,卿萝。
卿萝眼中带着笑意,嘴角也抿出一点弧度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姜沅芷……姜沅芷总不能说“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也在这里遇见你一点也不稀奇”,于是只好也答了一句:“确实很巧。”
接着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本来就都不是多么外向的人,何况真算起来她们也只在多年前相处过一夜,话都没多说几句,如今说是他乡遇故知却是激动少无措多。
姜沅芷心中暗暗叫苦,下意识寄希望于一般负责和人打交道的容煊,结果一转过去才发现那边的气氛比这边更尴尬。
容煊都冷着张脸了啊!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那个青衣少年,他笑起来亲切得恰到好处:“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一贯随意好说话的容煊却冷笑了一声:“意外倒是真的意外,喜就不必了。”
那少年却并不太介意的样子,依然笑得如沐春风:“看你现在挺好的,我就放心了。当初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担心我不死在外面吗?”
“没有的事情,你想多了。”
“哦。”
姜沅芷:……这个“哦”字,真是深得气死人不偿命的精髓啊。
被接连呛回来,少年显然也接不下去了,脸色沉了沉。
姜沅芷左右看了看,于情她似乎应该和容煊统一战线,于理这样对峙真的尴尬,而且他们四人停在路中央,路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了。
姜沅芷清了清嗓子,对着卿萝说:“我们今天还有点事,要不下次再聊吧?”
卿萝显然也看出了现场气氛的诡异,微微点了点头,回了句“下次再聊”,拉上那个少年走了,姜沅芷赶紧也扯了容煊一把,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走出老远,姜沅芷才松了口气,试探着问依然面无表情的容煊:“他是谁?”
容煊沉默了一会儿:“……容晏。”
姜沅芷一头雾水。
这谁?干嘛的?历史课上学过吗?容家有这么个人吗?
容煊又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我那只比我小三个月的弟弟咯。”
姜沅芷:……信息量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