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逢
山林的静谧中总隐藏着勃勃生机,风声吹过树叶,远处的蛙声与虫鸣,那些生长了千百年的树木,根系向地下蔓延,枝叶在晚风中伸展。
西寂岭和她所孕育的生命一起沉睡。
而那些突兀的、不和谐的因素——
林间有篝火,火堆边围着三十二个人,细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
“……听说……这地方……死了大概上万了……”
“走进来……莫名其妙地失踪……再也没出现过……”
“……乌合之众。”
“……说……山神庇佑……可……笑……”
有人的声音忽然提了一点:“……谁怕死,谁先死……”
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领头人豁然站了起来,其余人也各自戒备。
林间有隐约的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而来。闯入者放轻了呼吸,抓紧了自己的武器,等着敌人现身。
敌人慢慢走近,那是一具正在走动的尸体,脸色泛青身体僵直,一条腿不协调地拖在身后。
闯入者们却连神色都没变上一变。
凡是面前出现的敌人,拼命去杀死也就是了。不管是可怕还是诡异,也只有对方死和自己死两种结果。
恐惧和疑惑唯一的效果就是提高死亡率,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领头人提刀横斩,尸体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砍成了两截。
没人嘲笑,甚至没有人放松,领头人皱了皱眉,不太放心地把尸体大卸八块。
拖沓沉重的脚步声从各个方向响起。他们默契不低,也不用多说什么,各自面对不同的方向戒备。
那声音忽然消失了,或者说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众人一愣,忽然听见半声压在嗓子眼里的惨叫。
他们豁然回头,看见了有生以来所见最为奇诡的一幕。
那尸体被砍下来的头正死死咬着他们一个同伴的脚,两只断手都抓在那人小腿上,手指深深地陷进肉里,血肉模糊。
随着咀嚼,头颅迅速地又长出了脖子、身躯,最终变成完整的人体。
不仅仅是头颅,所有的碎块都快速地自我生长,直到这片空地上站了十一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不知谁小声地骂了一句:“日,和蚯蚓似的。”
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这才意识到敌人的棘手。
攻击力不见得强,但是伤了要害不会死,断手断脚都能再生,而且是复制再生,每次再生后速度力量都有提高……
领头人刚想命令手下不要和它们争斗,各自向不同方向逃脱,就见四面八方都有这种东西钻出来。
绝望终于泛上心头.
领头人是活到最后的一个,他看着向他围过来的尸群,脸色苍白。
——他所有的同伴和手下,都已经被这些东西撕成了碎片,成了它们的口粮。
要不是他们太过于自信……
这念头刚刚浮现,他便觉得心口一凉。
他愣了一下,有些迟钝地低头,看见胸口有冰晶蔓延。而那只穿心而过的箭就这么消散在空气中,周围逼近的尸群忽然消失了,反而是那些他以为被吃掉了的同伴尸体遍地都是。
没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思维已经被黑暗吞没.
姜沅芷坐在树枝上,淡定地收起手中的弓。
大夏天的,一批穿得严严实实的成年人莫名其妙被冻死在山林里,足够给扶湘志怪故事再添一笔了。
虽然以她现在的能力,不用幻术也能完成暗杀达到一样的效果,但毕竟是送上门来的磨练机会,错过都觉得暴殄天物——要不是有这些人前赴后继地送死,她就只能在容煊一个人身上试幻术,想想都觉得凄凉。
那么问题来了,下一批人要怎么死才好呢?
干脆控制他们自相残杀咬断对方的脖子吧。
她也不回头,直接往扶湘方向而去.
走到一半,姜沅芷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烤肉味,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第一次暗中杀的人在八天后被当地人发现了,他们在收拾了尸体之后果然把这当成了神明显灵,然后就把藏在地窖里的人都放了出来。
自此山水神的传说更新换代,最新的说法是这对神仙夫妻养了一只宠物,体型有小山那么大,一脚就能踩死一个人。
姜沅芷同情了一下就这么变成自己宠物的某位友军,从此心安理得地开始了每天白天外出狩猎,隔三差五晚上外出“狩猎”的生活。大概要归功于猜到什么的容煊掩护工作做得好,至今没有露馅。
而那位被她暗地里以傻大个称呼的友军,最开始总是弄得一片狼藉令人不适。直到某次隔壁家小孩撞到一处没来得及被清理掉的血案现场,当场吐了个天昏地暗,回去就发了高烧差点就这么丢了命,这位这才更改了杀人方式。
比起姜沅芷制造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对方处理的那些荒原人一律都是“一刀两断”式,而且切面伤口高温灼烧至焦黑,保证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不过说实话,这种奇异的伤口也够耸人听闻的了,虽然单一了点,照样也能吓人。
而她也是自此确定了这位友军有正常人智商,而且多半有渠道知道村里的消息,并决定寒云之乱结束之前绝对不吃烤肉.
姜沅芷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途中确定了老先生和容煊都早已睡下了,一直到在床上躺下来才放下心。
——要不是她等级还算高,即使不睡也累不死,这么白天晚上的轮流转怕是吃枣药丸。
好在容煊算她半个同伙,想来也有帮着她遮掩,这才没被别人看出破绽来,尤其是年纪大见识广如老先生,对于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猜到多少,姜沅芷心里一直没什么底。
想到老先生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最近他的精神越发不济,死气显得更重了。每天打盹的时间比醒着多,醒来就不知道在桌前写些什么。虽然这使得他的注意力转移走了不少又减少了暴露几率,但难免让人担心他身体。
更麻烦的还是荒原人。
自开战到如今也有一年半,大概再过两个月这场仗就要结束。之前扶湘的“客流量”变化都在姜沅芷的预计之内,最初几个月基本平衡,随着“扶湘志怪传说”传出去后吸引来一批爱好作死的荒原人,人数增长,又过了几个月后,有兴趣的都埋骨山林了,没兴趣的更不会过来,直接形成断崖式下跌……
到这里为止都是正常的,问题是,今年四月之后,往扶湘来的荒原人又一次增长了。不仅是数量,连质量都高了一个档次。要不是她自己在这一年高强度实战中也有长进,大概都要阴沟里翻船。
甚至有几次被反击伤得不轻,要不是靠着幻术遮掩,说不定早就露馅了。
傻大个也是一样,虽然他并没有伤到,但是几次被人逃脱,还是靠着姜沅芷在前路补刀才保证了对手的团灭。
当然姜沅芷也隐约察觉到,还有第三方势力在保护他们。比如砍向他们的刀忽然像被什么挡了一下,比如扔过来的暗器莫名其妙偏离方向——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实在不能当做巧合。但这个势力为什么只保护他们而不动荒原人,这就又是一个未解之谜了。
说回正题,最初出荒原的都是一群散兵游勇,即使一起行动也多是临时凑一块的。反而是最近那些人,团队规模越来越大不说,配合也越来越熟练,不像临时磨合,倒像是……一个势力出来,有纪律有组织的那一种。
这算什么?周年庆吗?
按照她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寒云之乱确实没有荒原势力的参与,来凑热闹的多是散户。如今这属于记载疏漏,还是蝴蝶效应?
……如果她这都能蝴蝶效应到荒原内部,该不会哪天就蝴蝶到世界毁灭了吧?
何况这个势力早不出来,偏偏等到如今叛军兵败如山倒眼看着回天乏术才出来……这是嫌自己手下人太多生怕死得不够早吗?
虽说荒原人不怕死到爱作死是出了名的,但这多半是指底层的那些小人物,那些大小势力的高层总不爱找死吧?难不成真的要阴谋论成“为了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吗?
姜沅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承认自己不擅长解密,完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更过分的是,目前她连个可以商量探讨的人都没有,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而姜沅芷万万没想到,这个“可以商量探讨”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以一种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和身份。
虽然想不出荒原人究竟发的什么疯,但还是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天姜沅芷解决完了自己那部分任务,却发现附近傻大个负责的那片区域战斗已经停止,却仍然有气息存在。
好歹也并肩作战一年多了,虽然始终没说过话,但他们俩也培养出了点无言的默契。对方确实能屏蔽姜沅芷的感知,但如果她感知到某个地方有一群人在四处乱窜却还是一个个地死掉的话,那么就能肯定他在那边,她最好选择下一个目标以免浪费时间;等到气息全部消失,自然也就说明对方已经解决,她就可以不用管了;要是有气息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移动,那就是有人逃脱,她最好到这个人的前方去补上一刀。
但如今那里确实有一个气息在不慌不忙地缓慢移动,总不能是那傻大个被反杀了吧?
刚好也没有剩余目标需要解决了,姜沅芷干脆就往那个方向去。
虽说如果傻大个都折在了敌人的手上她也没把握能安全地解决掉对方,但要是真有这种人,让他进了扶湘才叫可怕。
姜沅芷匆匆赶到目的地,就见一个正常体型的人在尸体边翻找着什么,显然不是傻大个。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就是一箭。
箭矢呼啸而至,千钧一发之际,对方扭腰回身,抬手就用手上的刀挡了那一下,那人反应也不慢,下一刻跳起就扑过来,一刀狠狠劈下。
那刀比普通的刀要长得多也沉得多,姜沅芷一眼扫过去竟有几分眼熟。暗红色的刀锋携着热浪而来,姜沅芷避过刀芒,抬手用弓身挡了一下。一个居高临下势大力沉,一个本来就不是走力量路线还是仓促应敌。结果显而易见,对方退了一步,而姜沅芷被震得手臂发麻,几乎是倒飞出去。
对方抬腿就追,姜沅芷尚未落地,手中却毫不犹豫地弯弓三箭齐出,和之前偷袭的那支无色箭不同,冰蓝色流光划过,对方一躲,瞬间被她拉开距离。
——她一个远程,被人近身还接着玩贴身近战是想死吗?
那人躲了两箭又用刀挡了一箭,蓝色的箭矢撞在赤色的刀身上炸裂开来,烟花般璀璨,一瞬间照亮了那人的脸。
姜沅芷一怔,轻巧落地。见那人又要追,连忙喊了一句“住手!”
对方也是愣了一下,竟真的乖乖站住不动了。
姜沅芷这会儿一看,哭笑不得。
那刀自然眼熟,可不就是傻大个惯用的那把。这刀又长又沉,巨人拎着还好,现在换了正常人体型——还要更矮一些——拿着,显得颇有几分不协调。
但这并不是姜沅芷停手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那张脸她也眼熟得很。
两人站在半夜的扶湘山林中面面相觑,对脸懵逼,异口同声:“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