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 鲸吞,啊呜——
这个疑问在晴岛鹿心中一晃而过。
执起棋子,大胆地脱先,托在了左边的星位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科执光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思考的余地,高高地举起棋子——一步大跳跃起,俨然是杀棋的姿势。
左边的残子,右边逼住的两颗,以及天元处挂着的一颗,右下角变薄的厚势已经被隐隐约约地罩住了。
——不太好动了,已经。
如果是正常对局,碰到类似的情况,晴岛鹿会选择脱先,让这堆残子先瘫在这里,但此刻这局棋是让子局,她的棋力是远高于对手的,从心情上来说,并不太愿意在这里避战。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窗外的雨势早就趋于平缓,变得清清淡淡。
第五分钟,晴岛鹿终于做出了选择——还是脱先。
不知为何,她很想赢这局。
说起来也真是神奇,这本来是个让九子的野鸡局,但现在却忽然给了晴岛鹿一种正式比赛的感觉,强烈的获胜欲望让她保持着十足的冷静。
但就在她落子的一瞬间,科执光也在同一刻出手,棋子高高地从天而降!
从天元,向下二间跳出。
这种走在中间的棋,往往会被认为是虚棋,因为力不着地,浮于空中,但在此刻,这手棋的意图很明显。
——这个是要鲸吞我?
鲸吞虽然不是围棋中的专业术语,但也经常用于围棋中。
当发现杀一块棋目数不太够时,索性将刀抬高一点,嘴巴张大一点,将其周围的虚目也一并吞下,以屠龙的规格对待一块只有5、6颗子的小棋。
无名的火焰在晴岛鹿心中一生,仿佛遭到了挑衅。
从输赢的角度来说,她当然不会让这块棋被鲸吞下去。
从个人的情绪上来讲,她也同样无法接受。
自认为,被小看了。
用力地落子——靠出去!
单退,压、扳、反扳,咔嚓一声直接断上去!
窗外的雨声再度刺耳响彻了起来,第二波阵雨来袭。
棋从断处生,通常情况下断上去的一刻,往往意味着战斗的打响,局势往复杂了走,计算的量也呈几何般倍增。
左边附着在龟甲上的残子,天元两颗子,以及右边也有两颗逼拆过来的棋子。
一张似有似无的网,笼罩在了【锁龙柱】的上方,随时封捕。
科执光这里也已经是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了,身后是悬崖岩浆。
晴岛鹿前两手每脱先一手棋,空中的黑菱形就炸碎一颗,两手脱先完,他的九子优势就已经来到了终点,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肉搏了。
【嘿一嘿,醒一醒,该屠龙了】
奇怪的对话框蹦了出来,这也刚好是他心中所想。
这游戏就这么简单,不喜欢收官,就屠龙。
围棋室内的气氛凝缩到了冰点,冰点之下,是火焰一样的思维交锋,变化图在二人的意识中万花筒般走过,不断有新的变化图被反应出来,也不断有错误的变化图被送入墓地,看机会死者苏生出来。
跳、挖、翻打——棋子在棋盘上以每两分钟一子的平均速度蔓延了起来,每一颗棋子都踩在无数失败变化图的尸体之上来到棋盘。
跨断、靠出,单退,黑棋步步冷并,出逃的路如天井般被慢慢阖上,光圈一点点缩小。
但是。
——看到了!
一个光点终于出现在了晴岛鹿的眼中,棋子归位。
一抹寒意的刀光在棋盘上擦开,整个棋盘迅速降温。
【锁龙柱】撕破了漫天的包围网,一条逃出生天的道路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步凌空单挤,挤入了黑棋小尖处,仿佛她第一次和对方见面,随手出的那道题目。
冷手,也就是一般不被发现的冷招。
科执光扶在下颚的手背动了动,眼睛也微微睁大,仿佛被寒意刺到了。
看见这一手棋,他也就自然能算出接下来的变化路径,要么是白棋原地做活,要么是一路打出去。
虽然打出去也并非活棋,但起码不会是死棋,关于这块棋的死活问题,还是个未知数。
局部告一段落。
晴岛鹿的心弦也松缓了下来,扫视了下当前局面,实地方面,她已经领先了科执光,厚薄方面,她这条龙是唯一的孤棋,科执光也有两颗孤零零的棋子晾在上方。
也许他还是占一点优势,但这种优势,对于同层级的选手来说,也许就是那种下到最后的半目胜负。
按照这个流程继续走下去的话,胜利应该是在她手中。
或者说,以对方现阶段的水平,她能赢,而且赢得很轻松。
窗外的雨终于停歇了,而且也没有要再下的迹象。
五分钟的凝固后,科执光松了松胳膊,气息也畅通了起来,一下子从对峙的气氛中走了出来。
“打挂吧,下次再下。”科执光轻描淡写地说。
“呼——,果然是这个结果么?”晴岛鹿虽然早有预防,但还是免不了被哽一下,对局的状态瞬间瓦解。
“已经八点半了啊,话说我们是从几点开始下的?”科执光说。
“六点半左右吧。”晴岛鹿看着外面的黑夜说,下棋就是这样,一晃天就黑了,也没有注意到外面下过雨。
她继续说:“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以你这个让人看不懂的进步速度,如果不下今天这次,将五子的优势牢牢地留在一个月之后,你应该是可以击败我才对。”晴岛鹿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而科执光的目光在窗外的街景。
犹如被提醒到了点子上一样,科执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对哦,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能这样做?”
“这还需要我提醒的吗!”晴岛鹿日常血压上涌。
其实只有这盘棋对于科执光来说最好的情况是打完劫之后立刻打挂,既满足突然发作的棋瘾,又能保持两颗子的优势,之后再下会轻松很多。
“或许会后悔,但是并不反悔。”科执光脱口而出回答道,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什么意思?”晴岛鹿不解而道。
科执光想了想,解释道:“如果说今天开这盘棋让我有些后悔,那么让此时此刻的我再做一次选择,估计也还是会开这盘棋吧,说到底,我还是会选择让我后悔的这个选项。”
阐释几句之后,科执光的灵感顺势也打开了,模糊的想法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落子无悔,大抵就是如此吧。”科执光带着棋道的禅意开口。
所谓落子无悔,指的当然是不悔棋,不反悔,又不是不后悔。
说到底,这也谈不上悔意,他只是遵从求战的本能行动而已,就冲这点,他完全有理由好好吃一顿嘉奖下自己不违本心的举动。
剩下的,就交给十几天之后的自己了。
“那今天就先这样了?”晴岛鹿问。
“先就这样吧,还有件事,我会参加这次全国高中联赛,你有兴趣来看吗?”科执光问。
被这么一提醒,晴岛鹿才记起来,最近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个比赛。
“如果有空的话,应该会来吧。”晴岛鹿点头。
“那就好,再见。”科执光挥着手离开了。
晴岛鹿干坐了一会之后,也开始打扫围棋室起来了,就当今天提前打烊。
如果说第一次和他下棋,她是以指导棋为主的话,那么今天她就是全力以赴了。
——想必他也应该了解我的棋力了吧?
——等一下,他应该会在家翻看那本《黑白之间》,然后恍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在跟谁下棋。
如此一来,一切依旧按照晴岛鹿的剧本发展,说不定第二天早上,他会以崇敬的心态,带着更多的牛奶来登门上供。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这个奇怪的牛奶还蛮好喝的,而且喝下去之后,感觉体内有力量在膨胀。
没错,主要原因是因为牛奶好喝,所以才希望他能经常来这里。
嗯嗯,就是这个剧本。
晴岛鹿低着头嘻嘻地一笑,梦幻的背景在身后形成。
但一个低头,发现那本《黑白之间》还躺在沙发上,没被他带走。
“可恶,别走啊,回来把杂志带走!”晴岛鹿立刻被破防。